正文 第八五五章 公主的心（下）

　在廣大農村地區，為何高利貸如此跋扈獗？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農民在遇到經濟困難時，沒有商業借貸的渠道，更別提向國家借貸了。宋朝的王安石搞了個，青苗法”被歷代士人罵成了豬頭，就是因為他讓官府借錢給蒼生度春荒，斷了大戶們的財路。而中國的金融業一直沒有成長起來，蒼生雖然明知是死路一條，但為了救燃眉之急，也只能飲鴆止渴了。

　但沈默的呈現，改寫了這一歷史。他在合適的時間，為大明引入了金融的理念，給迅速成長的工商業送去一泉活水，而獲得金融滋潤的工商業，又反過來成為金融業的興旺成長的土壤。經過十幾年的成長，大明不但降生了匯聯號，日異隆這樣的超等巨頭，還有聚眾和、大德通、瑞銀號等十幾家後起之秀。這些票號大都建立于經濟發財的東南地區，但因為起步晚，本錢薄，難以從兩大巨頭的虎口奪食，成長一直比較困難。

　有道是“井里無水四下淘”在城市競萋不過兩大家，這些中票號早就打起了“農村包抄城市，的主意，只是鄉下向來是那些土豪老財的禁臠，連皇帝老兒都管不著，又怎會讓他們得償如願？所以爭取了幾年，只是某些地區有所突破，絕大大都區域都還是外甥打燈籠一照舊。

　但海瑞在應天十府對鄉紳嚴厲的打壓，讓中票號看到了可乘之機，他們心翼翼的派使者找到海瑞，暗示願意對農民提供額低息貸款………固然這個低，只是相對高利貸而言的。海瑞明知道他們也沒安好心，但，兩害權衡取其輕”最終授權他們在鄉鎮設立分支機構。

　這手聖底抽薪要了田主老財的老命，民蒼生只要拿得出買賣文契，就可以從票號貸到一筆贖買的款子，然後去把自家的地贖回來。民同時具備了行動的意願和能力”且這次官府也破天荒地站在他們一邊，讓富商大戶無可奈何，只能退田保平安。

　一場退田的風潮席卷了甦松，甚至波及到東南。朝廷強硬的態度，讓別省的大戶也感到了濃重的不安，加緊刺探消息之余，也開始著手措置一些容易惹麻煩的田產。在這種布景下，東南的土地兼並有停滯的跡象，越來越多的大戶，把目光投向南洋，那片早已耳熟能詳的海外樂土。

　之所以耳熟能詳”是因為南洋公司在各大報紙上極具誘惑力的廣告轟炸，連篇累牘的詳細介紹，已經讓經常閱報刊的人們，對那里的風土人情，自然資源、地理位置，成長前景……有了大體的印象。

　目前南洋公司提供兩種介入體例，一種是直接買地，親自到南洋去淘金，這樣的本錢很低”能催生一夜暴富的神話，但也可能連命都搭上︰另一種是購買南洋公司的債券，成為他們的債權人，分享開發南洋的紅利…………經過幾年的創業期，南洋公司的，呂宋開發債券，已經開始分紅，回報雖然不高，但勝在穩定。

　對一般的富戶來”後者是個不錯的選擇，從今年一月起“呂宋債券，的購買量每個月都在翻番，不但給呂宋開發注入了資金和活力，更重要的是”為這種新呈現的海外開發，打下了廣泛的群眾基礎。

　而對大戶巨室來，區區紅利自然無法滿足胃口，他們要加入的話，肯定是直接買地建種植園，派家丁去打理。南洋公司土地的售出量”也在三個月里增長了兩倍，雖然量上不算多，但新開的戶頭卻暴增了十幾倍……有道是船好調頭”出于穩妥考慮，大戶們都先只買個十幾幾十頃”派人過去試著打理一番，如果真是個營生，自然可以追加投入︰要是沒戲的話，損失也能承受得起。

　對這些情況，沈默比在座的幾位都了解更多，他甚至知道其中哪位買了幾多，哪位一畝都沒買“……，不過他與南洋公司的公開關系，只是相互合作，互惠互利罷了，所以該裝傻時還是不克不及含糊。

　也許是在邊關太久，整日面對的都是軍旅行伍之事，沈默也希望能換換腦子，所以他和幾位商人談得極為投機，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有朋自遠方來，自然要設宴款待。于是沈默請他們移步前廳用餐，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極為酣暢。

　不知不覺到了百時，客人們才想起告辭，沈默把他們送到門口。待他轉回時，六子才敢湊上來稟報導︰“飽參軍來過，等不及又走了。”

　“沒什麼事？”沈默在院中站定，今兒個響晴薄日的竟有些熱，他又飲了酒，便松開衣領吹吹風。

　“他，那位鐘金公主來了。”六子輕聲道。

　沈默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那個有些刁蠻的漂亮少女，不冉笑道︰“她來干什麼？”

　“要賬！”少女的聲音在月門洞外響起，守在門口的衛兵趕緊攔住︰“禁絕進去！”

　“這就是禮儀之邦的待客之道嗎？”鐘金的俏臉帶霜道。從上午比及下午，足足三個干等了時辰，並且只管茶水不管飯，就是再好的脾氣也要氣炸開了”““何況她的脾氣也遠遠談不上好。

　沈默苦笑一聲，讓護衛放她進來。待鐘金氣鼓鼓的走進院中，沈默笑眯眯瞧去，但見她錦衣長袖，交領不殊，辮發雙垂，眸子烏亮。一張俏臉因為氣憤漲得紅彤彤，卻越發顯得生機勃勃，讓整個庭院都鮮亮起來。

　沈默早就領教過這女子的無禮，哪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接見，便伸手朝向簽押房，微笑道︰“請進吧。”

　鐘金深深看他一眼，若不是父汗囑咐在先，真想一腳踢上去。怒氣無處宣泄，只能哼一聲，當先走了進去。

　沈默也進了簽押房，讓人給她上茶。

　鐘金這個氣”難道不知道本姑娘的肚子”已經釀成個水袋了嗎？便癟著嘴坐在那里，用眼神暗示控訴。

　沈默喝過酒，倒有些口渴，端起茶盞輕呷一口，問道︰“父親可好？”

　鐘金點頷首，不吭聲。

　“他派來迎我？”沈默又問道。

　鐘金再頷首，還是不吭聲。

　沈默不由有些好笑，幾多年了，這還是第一個敢在自己面前賭氣的呢，便笑道︰“剛剛找我討債，我欠什麼了？”

　“槍！”鐘金終于開了金口，恨恨望著沈默道︰“承諾給我一支槍的。不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怎麼話不算數呢？”

　“還真冤枉我了。”沈默笑道︰“我沒忘了此事，只是軍營里都是蛇矛，又笨又重，不適合女孩子。我讓人給定訂做了一把短槍，差不多這幾天就送到了。”

　“真的？”鐘金還冉為他忘記過的話了呢，現在發現自己誤會了，怒氣便消了大半”兩眼瞪得烏亮道︰“沒有騙人吧？”

　沈默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搖頭笑笑。

　看到他和煦的笑容，鐘金心頭有些慌亂，因為她發現，自己好不容易積累的殺意，一下子就消散不見了。

　“濟農有話要轉達麼？”見她臉上臉色變換，沈默只好問道。

　“有……”鐘金暗罵自己沒前程”趕緊收起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袖中掏出一封信。

　六子接過來，借著朝沈默走，背對她的機會，很快檢驗了一遍”確認無毒無害後，才交給他，然後在他身後站定。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不看正面根本毫無破綻。

　沈默打開信封，抽出信瓤，展開慢慢看起來。

　督師大人看信”自然無人敢聒噪。誰知室內剛恬靜下來，便听到極輕微的咕嚕聲，鐘金馬上臊得臉通紅”苦著臉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一眼”今天真是糗大了……

　“哎呀，今天餓得真早…………”沈默的視線沒有離開信紙，只是用另一手摸了摸肚皮，便繼續看信。待看完了，他才把信紙折好，收回信封里，對鐘金道︰“我和父親是至交，也把當作自己的“……閨女看，這幾天就住在這里吧，等我把工作一收尾，砸門便立刻啟程。”

　鐘金原本在欠好意思，听了沈默的話，猛然抬起頭來，難以置信道︰“閨女多大？”

　“七歲了。”沈默想起自己可愛的女兒，嘴角掛起會心的微笑，道︰“我大兒子已經十四了。”

　“真的麼……”鐘金瞪大了眼楮。

　“怎麼樣，失望了吧？”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當的尊長綽綽有余了。”著端起茶盞，輕啜起來。

　“怎麼會失望呢？”鐘金卻露出佩服的目光，大贊道︰“真能生！”

　，噗“…，沈默一口水差點噴出去，連忙握半咳嗽起來道︰“孩子家家的，口沒遮攔，這是女孩子該的話麼？”

　“們漢人太虛偽了。”鐘金撇撇嘴道︰“這種事出來，難道不是等著他人夸的嗎？”

　“嗔咳……”沈默招架不住，好在這時，一個侍女過來打個躬。

　他趕緊轉個話頭道︰“賢佷女兒遠來，何若沐浴而後洗塵？”

　“沐浴，洗塵？”鐘金的漢話雖然不錯，但也僅限口語白話，一時有些懵了︰““為什麼要洗了又洗？”

　“呃………”這次沈默有心理準備，強忍住笑，道︰“意思是，可以先去沐浴，然後出來正好吃飯。”

　“好”，鐘金聞言意動，現在正是風沙天，又一直在趕路，渾身都不舒服。

　“伺候別吉湯沐。”沈默叮嚀一句，丫鬟便領她入內。

　片刻，丫鬟回報，別吉叫她的侍女進來送衣服。

　沈默若有所思，猶豫之後，輕聲道︰“沒必要了，去取一身仕女的服飾為她拿去，隨侍她身邊，看還有什麼要求。”

　“是”，侍女躬身，入颯沈默啜口微涼的茶，卻感到喉嚨有些燥熱。伸手一摸，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領口一直是敝開著的，不由拍拍額頭，心中無力遲疑道，剛才還裝什麼大尾巴狼？形象全毀嘍這擱以前就是外交事故，怎麼就沒人提醒我一聲呢？

　定定神，心不可，我得扳回這一局來，免得人輕看了天朝威儀，…橫豎女人洗澡拖沓，他也去後面洗浴一番，然後穿了細麻素質直裰，綰了幾遍發髻，修飾一下齪須，讓六子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確認沒有瑕疵，才安心的舒口氣。嗯想自己的反應，一邊系上巾，一邊由暗自好笑道，我真是閑得蛋疼……嗯，蛋兒疼。

　更衣完畢，沈默來到前廳，卻見鐘金早就沐浴更衣完畢，穿戴羅裙雲裳，踩在竹榻上，舞動著大袖，裙擺飄動。

　第一次穿漢服的鐘金，正一面跟寬大的袖子作斗爭，一面向邊上的漢人侍女埋怨道︰“這衣服的袖子這麼大這麼長，穿戴像什麼？像不像只花蝴蝶？”

　盡管如此，她還是少了一些野性，多了幾分溫婉，這讓沈默十分滿意，揮手示意侍女退下，溫聲道︰“袖子其實不長，但要像我。”

　鐘金歪頭看看他，兩袖卻是很利索，不由撇撇嘴道︰“的袖子短！”

　“一點都不短。”沈默鋪開袖子，出手之後，又折到肘部，微笑道︰“此乃大明制度，我都是一樣的。”

　鐘金想學他的樣子，卻怎麼都弄欠好，最後一賭氣，伸出兩個胳膊道︰“幫我弄。”

　沈默想，非禮勿動”但估計又要被取笑，便無奈的走過去，屏住呼吸，幫她提起衣袖，心地其實不踫到她的肌膚。然後退到聞不見少女體香的處所，才緩緩道︰“依照我們的規矩。袖口要連結在手腕處，露出胳膊是縱容無度，蓋住手卻是頑廢無禮。走路是衣袖飄飄，緩急適當，這就叫自在中道。”

　“哦……，…”鐘金沒有不耐煩，反而大感興趣的玩弄著袖子，然後摸索著衣服上的花玟，感嘆道︰“這衣服真好看，又輕又軟，就像什麼都沒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