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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69章
第三七五章 交鋒

當手下將院子,尤其是那兩隻大獒完全控制住,沉默他們的兩條狼狗才進去,然而兩條狗卻失去了目標。在院子裡打轉,不知道該哪邊去。

原來院子裡酸味沖天,藉著燈光一看,地上到處都是醋,濕漉漉的彷彿下過雨一般。

“這是幹什麼?”沈默皺眉道:“往地上倒醋幹什麼?”

“打錯醋罈子裡,這你們都管呀?”那提看燈籠的厲害丫頭又喳喳起來:“找不到就趕緊出去吧。”

“欲蓋彌彰……”連鐵柱都看出來了,對沉默道:“大人,搜吧?”

“把人都叫出來。”沈默對那丫頭道:“現在懷疑你們與一樁意圖行刺朝廷命官有關,不要試圖反抗,本官的脾氣很暴躁。”

“咳咳……”西廂屋門打開,一個佝鞠樓僂著腰的老者柱著拐杖出來,對沈默道:“敢問這位大人高姓大名?”

“蘇州同知沉默,”沈默道:“你是這裡負責的嗎”“咳咳,老朽忝位寒家管事。”老者慢悠悠道:“有一事不明,您是蘇州同知,怎麼跑到我們浙江的地面來抓人了,請問您可有總督府的許可,巡撫衙門的文件?”這老東西顯現很吧好對付。

“沒有,”沈默卻是連古今往來最難對付的嘉慶皇帝都能對付的怪物。只見他一甩袖子,不假思索、意態瀟灑道:“不過本官就是本案的苦主,按照大明律,我可以在官府捕快到來之前,先行緝兇,以免對方逃脫。”

“那麼說,您就是以苦主,而不是官方的身份了?”老者咳咳兩聲道。說著雙手一拍道:“都出來吧!”

便見四面房屋的屋脊上,出現了一排手持弩弓的護衛!

見鋒利的弩箭指向自己,沈默聲音轉冷道:“按律,禁止民間持有弩弓,你們這些東西從哪裡來的?”

“這您就管不著冷,”老者得意的笑道:“如果覺著看不岔,可以向府裡省裡甚至胡總督反映,看看他們會不會管這個閒事……”說著聲音漸漸轉冷道:“沈大人您是南直隸的官,咱們是浙江的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指著四面八方的弩箭,沈默笑道:“如果我非要讓人衝進去呢?”

“跟您實話實說,”老者也笑道:“雖然我們不敢把您怎麼樣,但您的手下這些人。死上十幾二十個的,也不算什麼大事。”

“你可以試試,”面對著赤裸裸的威脅,沈默笑了,他用一種看猴子的目光望著那老者道:“如果敢傷我的人一根毫毛,你看看是胡部堂,還是我師兄會保著你們。”說著狠狠的一揮手道:“把人都攆出來!”

那些總督府的親兵還有些畏縮。但鐵柱他們跟著沈默走南闖北,早就成精,知道大人但凡這樣說。就是篤定對方虛張聲勢……這就像小流氓打仗,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沈默一聲號令,鐵柱便帶著護衛們衝進去,把屋里人全都攆出來,那老管家氣得哆嗦道:“好吧,好吧,這是你們不讓我低調的!”說完從袖子裡掏出個像牙令牌道:“錦衣衛千屍在此,再不乖乖住手,格殺勿論?”

“別管他們,”沈默也從袖子裡拿出個令牌道:“錦衣衛指揮檢事在此,你們繼續拿人……那個誰,你還不給我跪下。”這後一句,卻是對那老者說的。

“你明明是個文官,怎麼會有錦衣衛的腰牌呢?”那老者質問道。

“你個老百姓都有了,本官為何不能有?”沈默冷笑一聲道:“老人家,請把對別人的那一套收起來。本官是吃軟不吃硬的。”說著一攥那腰牌道:“越是硬骨頭,就越想往碎裡捏!”

鐵柱明顯感覺到,北京城裡那個拘謹小心的司直郎,已經不復存在了。脫離了京城那個重重高壓的樊籠,現在的沈默已經無需在看任何人臉色了。就算是胡宗憲也要讓他三分,豈能被什麼人嚇住?

大概過了一刻鐘,所有人都被集中到院子裡,屋頂上那些弓弩手,也都被官兵們攆下來,繳了械。垂頭喪氣的跪在地上,稍有異動就會引來拳打腳踢。

“男的站左邊,女的站右邊,都排成一排,快點!”鐵柱高聲下令道。

待人群被分開後,結果是十八個女眷,四十七個男子,沈默便和鐵柱,以及幾個見過那黑衣人背影的親衛,開始在隊列前尋索,想找出可疑分子來,誰知來回找了兩遍,也沒有一個像的。 “這是怎麼回事兒?”鐵柱小聲問道:“那人不會是跑了吧?”

沈默緩緩搖頭,又讓軍犬上去挨個嗅,也沒有任何發現……現在滿院子都是醋味,狗鼻子再靈有什麼用?

“大人,這裡有十大口大鐵箱。”這時在屋裡搜查的人抬出其中以口。重重擱在地上道:“打不開。也找不到鎖!”

沈默看一眼那渾然一體的鐵箱。目光最後落在那老者身上道:“打開它。”

“這個只有我們公子有鑰匙。”老者一臉我也沒法子道:“如果強行開啟會引發爆炸的。”

“你們的主子呢?”

“外出訪友去了。”老者道:“吩咐我們在這兒等個三五天,就回來了。”

“推得可真乾淨啊。”沈默冷笑一聲道:“這麼嚴密的機關,想必裡面是好東西吧。”說著一揮手道:“扣下了。”老者登時急了,連聲道: “你可以不能這樣啊……”他本來想威脅沈默幾句,卻很自覺的意識到,此人根本就鳥自己,說破天也沒用,只好哀求道:“您老行行好,我家公子回來會撥了我的皮的。”

沈默看他一眼道:“不會吧,你這麼高的地位,他能扒你的皮?”

“老朽就是個普通管家,有什麼地位可言。”老頭訕訕道。

“不見得吧?”沈默冷笑道:“見了本官,你連一點下跪的意思都沒有,難道你們家的管家如此強項嗎?”

“大人您誤會了,老朽膝蓋上陳年老傷,沒法下跪的。”老頭歉意笑笑道:“給您作揖。”趕緊給沈默深深鞠躬。

睥睨他半響,沈默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來,只好微笑道:“這樣多好啊。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說著一拍手道:“這樣吧,你把刺客交給本官,我保證不會再追究你家少爺的責任,自然也不會動這些箱子了。”

“這個真沒有什麼刺客啊。”老者一臉乞求道:“您也說了,您是我們大都督的師弟,那就是一家人了,寒家奉承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對您老不利呢?”

“看來是不打算交了。”沈默點頭道:“好吧,那我先把箱子帶走。等你們少爺回來了,告訴他,一手交人一手交貨。”說著一甩袖子,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道:“對了,讓他去蘇走的知府衙門見我。”說著冷笑一聲道:“哪裡才是我的地盤。”說完便揚長而去。

眼睜睜看著對方將所有的鐵箱抬走,老頭兒的心都碎了,待其全部撤走了,他便氣哼哼的進了正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竟然氣得哭起來,一邊抹淚一邊道:“什麼狗屁才子,就是個青皮無賴嘛,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

鶯鶯燕燕們趕緊過來安慰道:“公子,公子,別哭了,咱們寫信給大都督,讓浙江錦衣衛收拾他。”

“收拾什麼收拾?”老頭帶著哭腔道:“沒看我詐唬不了他麼?人家根本不擔心我叔會怪他。”

“那您還去招惹他。”女伴心疼的給他擦淚。

“我就是想去把他的官服印信偷出來,警告他一下,哪想他跟氣沖突了?”只聽他滿腹委屈道:“我都傷心成這樣了,你們還指摘我。”

女伴們趕緊齊聲安慰,又是給他燒洗澡水,又是幫他卸妝。只見那張如棗樹皮一般的老臉除去後。一張如傅粉一般的俊面,終於得見天日。只見他的相貌俊美異常,眉如遠山、目似秋水,從鼻到唇無一不美。跟他一比,沈默都顯得線條粗狂了。不得不感嘆,陸家的血脈就是好啊……

第二天,沈默上路,只是隊伍裡多了幾輛大車,裝著那十口大箱子……昨夜研究了好久,也沒有弄出個名堂來,但這更他確信,箱子裡的東西,價值連城了。

沈默不禁心動道:“如果不交刺客,那就把這些東西作補償吧”……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畢竟有陸炳那層關係在,他也不好意思黑吃黑。

有這些沉重的箱子拖累,沈默抵達杭州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差點就被關在城門外了。

進城之後,直奔總都督衙門而去……話說從周玧開始,就有把總督府從南京搬到杭州的打算,並開始著手將原先的康王府翻新改建,用了近兩年的時間,於年前才剛剛竣工。期間這座總督府的主人走馬燈似的換了又換,最後便宜了胡宗憲。

總督衙門外的大坪按規制有四畝見方,暗合“朝廷同齡四方”之意。大坪正中高矗著一桿三丈長的帶鬥旗桿,遙對著大門和石階兩遍那兩隻巨大石獅,以見空闊威嚴。

從高大的轅門往裡望去,又是一根高大的旗桿,再往前,便是偌大的中門。從裡面搖搖透出的燈火一直亮道大門外,亮到門楣上那塊紅底金字的大匾:浙直總督署。

高簷、大門、八字牆、旗桿大坪,都是封疆大吏的氣派。今天晚上這裡的這種氣象更是顯耀,中門里外一直到大坪道轅門都站滿了衣甲鮮明的軍士,燈籠火把,一片光明。如果告訴你,這麼大的排場,只是為了歡迎一個五品官員而已,你可以不信,但如果告訴你,那個五品官的名字叫沈默,那你就不得不信了。

胡宗憲親自到大門口,用嘴隆重的儀式歡接沈默,當鐵柱掀開轎帘兩人四目相對,都有疑在夢中的感覺,尤其是胡宗憲看到沈默重又意氣風發,竟然鼻子發酸,雙眼發熱,有些梗咽道:“拙言!”

沈默卻不敢託大,規規矩矩以下屬禮參拜道:“屬下蘇走同知沈默,見過大人……”胡宗憲哪肯讓他跪下去,雙手托住他道:“你我兄弟,還需這套虛禮嗎?”

“規矩不能廢啊,”沈默苦笑道:“何況是在衙門口。”聯想起胡宗憲用總督的儀仗吧自己接來,顯然是有他的用意的,不過沈默卻不能因此廢了禮教,被人說閒話。

“在哪裡都不用!”胡宗憲笑聲道:“現在的江浙,就是你我兄弟的地盤了,誰敢亂嚼舌根?”沈默感動的點點頭道:“那我就託大叫你一聲默林兄了。”婚禮上他便已經知道,胡宗憲在升任總督不久,便將自己的好友'梅林'改為'默林',據說是為了表示永不忘恩。

但精通厚黑的沈默,卻不禪以另一個角度詮釋這個改變……趙文華號梅村,昔日趙胡兩人以此稱兄道弟,這是廣為人知的。所以他覺得同樣精通厚黑的胡部堂,是在撇清與死鬼趙文華的關係。

當然就算只是人家冠冕堂皇的書法,也足以說明自己在對方心裡的地位,所以沈默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太感動,並沒有腹誹他的意思。

胡宗憲親熱挽著沈默的胳膊。與他並肩走進大堂,笑道:“咱們一家人,也不必再外面了,道後堂去,也見見你嫂子和侄子侄女兒。”

這下沈默真有些受寵若驚了……要知道,這年代雖然世風日下,姑娘小姐的拋頭露面極多,但在體面的官人家,還是恪守著理學,夫人小姐是輕易不見不出垂花們的。

現在胡宗憲邀請沈默與家眷相見,這樣的交情,比通家之好還更進一層,如手足一般。

胡宗憲帶他進了後堂,裡面早已大張宴席,胡夫人和他們的一兒兩女。站在門口迎接他的帶來。風韻猶存的胡夫人,是位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大方的朝沈默福一福,含著笑問丈夫道:“這位就是你日思夜夢的沈兄弟了!”

“不敢當這個稱呼!”沈默一躬到地道。

胡夫人還了禮,笑說:“叔叔對外面加老爺的思情,他是整日掛在嘴上,連我這個婦道人家都耳熟能詳了,您要是覺得'沈兄弟'不合適,那咱們就改叫'恩公'了。”胡夫人確實配得上胡宗憲,幾句話就把初次見面的尷尬驅散了。

“那就更不妥了。”沈默笑道:“那小弟就厚顏拜見嫂嫂了。”

“咱們進去說,”胡宗憲笑道:“我兄弟還沒吃飯呢。”便拉著沈默進去,要讓他在正位坐下,沈默自然不會答應,兩人推讓許久,只好東西昭穆而坐,王夫人在下首相配。

這時胡宗憲的兒子和女兒才上前拜見'叔叔',至少這叔叔年紀著實小了點,比胡公子還小一歲。只比他兩個女兒大一點。

不過輩分這東西,是從來不看年齡的,既然是他們爹的兄弟,就的規規矩矩行禮叫叔。

當然這個叔也不能白當,好在沈默已經準備好了見面禮,送給胡公子一匹純種汗血馬,兩位小姐一人一套京城專供宮內的胭脂齋所產的水分胭脂之類,喜得兩個小丫頭叫'叔叔'都痛快了許多,就連胡公子臉上也有幾分歡喜,顯然這禮物是投其所好了。

沈默又送給胡夫人一大盒若涵用的那種'雪蓮養榮丸'胡夫人是識貨的,知道這東西對女人容顏來說,有枯木逢春之效,早就像討喚一些了,只是苦於無門,現在終於得償所願,自然對這個便宜小叔子好感頓生,另眼相看了。

胡宗憲笑道:“他們都有禮物,我這個當哥哥的怎麼辦?”

沈默哈哈笑道:“確實有好東西送給哥哥,到時候自己打開看就是了。”

胡宗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顯然有些東西是不能當著妻兒的面拿出來的,逐呵呵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可以千萬別當真。”說著又埋怨沈默沒有吧弟妹帶來。

沈默苦笑道:“您一日三催。我恨不得插翅飛來,哪還能攜家帶口呢?”

“呵呵,也是,那就下次吧。”胡宗憲笑笑,吩咐他老婆道:“夫人,你和孩子們敬了沈兄弟的酒。就請到裡面去吧,免得兄弟多禮,反而拘束。 ”

知道這是有正事兒要談,胡夫人和胡公子向沈默敬過酒,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個丫鬟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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