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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29章
文史資料 第六三五章燕歸來

 。甘。口一

 夕陽西下,什剎海波光淋灕。銀鍵橋上,兩個男子在並肩漫步影子被拉得老長。

 說並肩也不對,那今年輕些的稍錯了半個身位,好讓老者獨自在前。又可不費力的看到自己。

 老者正是徐階,結束了忙碌的一天。終于得來這難得的閑暇他深吸口河上清新的空氣,對邊上的男子道︰“太岳,你有好的人選嗎?”

 “人選到是有幾個。”張居正輕嘆一聲道︰“吳時來他們三個仍在獄里,再把人往火坑里推,實在是于心不忍。”

 “不要擔心。”徐階緩緩搖頭道︰“這次我們能贏”

 “是麼?”張居正眼前亮道︰“老師,您找到嚴黨的罪證了?”

 “他們的罪證薈竹難書,只是有司一直視而不見罷了。”徐階淡淡道︰“不過這次事關皇上的寢宮,是非查不可了

 張居正心說︰“看來當初老師提議用三大殿的余料,就是為了給嚴世蕃挖坑的。于是輕聲贊道︰“老師算無遺策,嚴東樓在所難逃了。”

 徐階的面色卻不樂觀道︰“嚴世蕃自詡天下奇才,雖有吹牛的成分。但卻是大明朝的第一難纏,切不可疏忽大意,只要你指縫一送,他就能又溜了。”

 “學生明白了。”張居正點點頭道︰“戶科都給事中顧彰志、工科給事中王希烈、監察御史龐尚鵬、部應龍皆可擔當此等大任。”徐階對張居正的栽培,最重要的就是將自己的人脈交給他接掌,一旦徐階致仕,不出意外的話,這些人都將听張居正的。

 “顧彰志、王希烈、龐尚鵬、部應龍”徐階輕聲重復著這幾個名字,過一會兒。幽幽問道︰“郜應龍是丙辰科的進士吧?”

 張居正點頭道︰“老師好記性。這個人很要強,有大志,膽氣也足。足以擔當大任。”

 “嗯。”徐階頜道︰“你把材料拿給他,讓他寫這個本子給老夫看看吧。”

 “是。”張居正輕聲應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知一一一一一一一

 華燈初上,嚴府中停了歌舞,一片死氣沉沉。

 被送回家休養的老嚴嵩,仰面躺在安樂椅上,失神地望著屋梁上方。自從回到家中,他不吃不喝甚至不動一動,一直保持這個姿態,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才能證明他還活著。

 嚴世蕃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還在不停埋怨著老父。直怪他怎能犯下那麼幼稚的錯誤?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嚴嵩不想置辯,也懶得反駁,他感覺真是累了,自己真的撐不住了,強撐下去只能犯錯更多,連最後一點聖眷都消耗光了。

 邊上站著的嚴鴻看不下去了。小聲道︰“爹,您少說兩句吧,爺爺這麼大年紀了,身體又不好”

 “老子什麼時候要你管!”嚴世蕃正憋了一肚子氣沒處撒呢,揚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兒子眼冒金星。捂著臉不敢再說話。但嚴世蕃的怒氣好容易找到泄口,卻不會輕易住了嘴,用村夫村婦般的污言穢語。辱罵著自己的兒子,而且越罵越難听。

 嚴嵩終于忍不住了,喝一聲道︰“嚴世蕃!你好大的本事啊!罵了老的罵小得,你是我嚴家的老虎嗎?”

 嚴世蕃這才住了口,悶悶道︰“我這不也是急得嗎?這事兒一傳開,那些牆頭草肯定又得搖晃了,咱們得想個轍,趕緊扳回來才行。”

 “別想著什麼爭權奪利了。”嚴嵩剎那的爆,耗盡了所有的體力。又無力的靠在躺椅上,緩緩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現在不是兩漢魏晉了,沒有哪一家能獨領風騷一百年。你放眼看看本朝一百六十年,有哪一家像我們嚴家鼎盛二十年,這已經是絕無僅有的異數了。”歇了一會兒,再接著道︰“我已經看明白了,咱們嚴家該退了。退下來不招人眼,皇上念著往日的情面,還能保咱們家人周全,過幾天安生日子。”

 嚴世蕃一听見什麼狗屁“安生日子”便腦門子躥火,強忍著怒氣道︰“那將來皇帝換了,有人找咱們算賬呢?”

 嚴嵩閉目沉默許久,終是緩緩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人只管一輩人,管不了那麼多了。”然後頓一頓道︰“現在的正事兒是,你拿著我的名刺,去徐階家里請他過府一敘,要行晚輩之禮

 “什麼?”嚴世蕃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楮到︰“您讓我去請徐階?”這意味著什麼?他們認輸了唄!對于向來如奴喚婢般對待徐階的嚴世蕃來說,這是萬萬萬萬無法接受的。

 “識時務者為俊杰。”嚴嵩耐著性子道︰“徐階上位已經不可避免,我們將來想要過得去,就得跟他修好。”原來徐階自入內閣以來。肩隨嚴嵩十余年,從不敢以同僚論禮,向來持禮甚恭,且從不對違逆。為了討好嚴篙,甚至還把親孫女嫁給他的孫子為妾,把自己的戶籍也從松江遷到分宜,跟他冒認同鄉。

 而嚴嵩有了夏言的前車之鑒。不敢過分自大,也對他十分的客氣,應該說兩人之間的歡喜,還是很融洽的”當然是在徐階曲意侍奉的前提下。但嚴世蕃從不把徐階放在眼里。多行無禮之事。這個嚴嵩並不知道。

 “跟徐階修好?”果然,嚴世蕃一听就哂笑道︰“明爭暗斗了這麼多年,早就你死我活了,這時候去低聲下氣的求他,除了把老臉丟光,什麼用也沒有。”

 “話不能這樣說,徐階不敢違背上意,他不會做得過火的。”嚴嵩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嚴世蕃腦袋跟撥浪鼓似的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去求他的。”

 “你!”嚴嵩悶哼一聲不再說話,內室中只听見父子倆粗重的喘氣聲。

 這時,門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接著是老管家嚴年的聲音︰“少爺,您衙門的人來找。”

 “他們來了?”嚴世蕃毫不意外道︰“讓他們委我書房候著。

 “是。”嚴年應一聲,退了出去。

 嚴世蕃也起身道︰“我先出去了。”

 “你還想干什麼?”嚴嵩瞪著他道︰“別折騰了,再折騰非得把你自己賠進去!不許去!”

 “爹”嚴世蕃仁臉委屈道︰“您寧願相信徐階,也不相信自己的兒子?醒醒吧,爹!徐階只會落井下石,到頭來只有咱們自己能救自己!”

 “自救?”嚴篙斜睥他一眼道︰“我看是自殺吧。”

 “哇呀呀!”嚴世蕃氣炸了肺。霍得轉身出去,不離老父在後面讓他“站住。的呼喊,決然的離開了內室。

 嚴嵩徹底虛脫了,直挺挺的往椅子上摔去,嚴鴻趕緊伸出胳膊,給爺爺緩沖一下,攬著他慢慢躺下,流淚道︰“爺爺,您可要保重身子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可怎麼辦啊”

 “嚴世蕃自詡聰明絕頂,還沒你個孩子看的明白”嚴嵩虛弱道。他知道自己要是死了,嚴世蕃怕連命都保不住,還會連累孫子們,便吃力道︰“放心吧,爺爺不會死,為了你們爺爺也撐著”說話時。竟流下了渾濁的淚珠。

 祖孫倆相對而泣,都感覺一意孤行的嚴世蕃,將會把這個家,帶到毀滅的深淵。

 哭了一眸子,嚴嵩時嚴鴻道︰“鴻兒,去書桌邊坐著,幫爺爺寫個本子。”

 嚴鴻擦擦淚,坐在桌邊,磨好墨,提起筆蘸一蘸,便屏息等著。

 嚴嵩的目光透過半敞開的窗戶,望向昏暗的天際,但見老樹昏鴉、倦鳥歸巢,兩眼一片迷蒙,口中幽幽道︰“老朽之臣嚴嵩叩乞骸骨疏,”

 同樣是嚴府,嚴世蕃書房中。

 那些個陪著徐省視察庫房的工部官員,派了兩個代表來向他匯報。

 稟報完今日的情況,緊張道︰“部堂,他好像去找徐閣老告狀了,您可得早作防備,別讓他們給咬著了。”

 嚴世蕃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焦急,反而露出得意的神色道︰“早等著他告了。”

 兩人聞言吃驚不心說您不是氣糊涂了吧?

 見他倆一眼的迷惑,嚴世蕃更高興了,他就喜歡這種別人雲里霧里。就自己心里明白的感覺,便呵呵笑起來道︰“我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們等著瞧吧,他們不查便罷,一查我就叫他們後悔一輩子。”

 見部堂大人如此自信,兩人也把心放到肚子里,听嚴世蕃吩咐幾句,便快步退下了。

 待那些人一走,一個相貌俊俏陰柔、面白無須的男子,從屏風後轉出。

 嚴世蕃仿佛早知道他在那里。毫不吃驚道︰小華,方才他們私下說什麼呢?”

 那被稱作小華的,典是當年趙文華的頭號心腹羅龍文,自號小華山人,趙文華倒台後,便轉投了嚴世蕃,幾年功夫竟又成了他的心腹。看來確實有幾分功夫。

 羅龍文一撢潔白無塵的袍角,坐在嚴世蕃的身邊道︰“回東樓公,他們都對當前的形勢不樂觀,咱們還的多加提防,以免他們反水,”

 嚴世蕃看看他俊俏的臉龐,道︰小華過慮了,他們都不干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說著惡狠狠道︰“把我賣了,就大家一起玩完!”

 羅龍文點點頭,對產世蕃道︰“東樓聳,您真要拿這件事做文章嗎?”

 “嗯。”守著羅龍文,嚴世蕃也不裝英雄了,無限蒼涼的嘆口氣道︰“要不是走到窮途末路,我也不會用這招以毒攻毒。”

 羅龍文理解的點點頭道︰小華的意思不是職責東樓公,而是說。要鬧就鬧個大的,雙管齊下、甚至多管齊下,攪亂京城這池水,讓他們左支右絀,只要有一處漏洞,咱們就能渾水摸魚。”

 “唔,這個主意我喜歡。”嚴世蕃望著羅龍文嘿嘿笑道︰“果然不愧是小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說著恨恨道︰“這次可不能讓他們安寧了!給我通知何賓、萬采、胡植他們幾個過來,老子要好好布置一番,鬧他今天翻地覆!”

 “還有袁姊”羅龍文道︰“這事兒不能少了他。”

 “袁沸?”听到這個名字,嚴世蕃的圓臉一下子拉長了,咬牙道︰“還提那老婊子作甚,他早就投到徐階的懷里了,哪還認我這個舊恩客?”

 “唉,東樓公差矣。”羅龍文卻不這麼看,搖頭笑道︰“袁沸雖是個牆頭草,但他有必須保護的地方

 “你是說,景王?”嚴世蕃眯眼道。

 “對,就是景王!”羅龍文領笑道︰“如果景王有事,袁姊沒二話就得去解決,別說是渾水了,就算赴湯蹈火也得去解決。”

 “你有什麼好辦法?”嚴世蕃急道︰“快別賣關子了。”

 “我听說經過那個,李時珍的調理,裕王的身子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羅龍文酸溜浮道︰“據說要重振男人雄風了”

 “呵呵,本公明白了。”嚴世蕃駙掌笑道︰“小華,你真是太棒了!我明天就去約景王耍樂。”

 “東樓公親自出馬,定能馬到成功。”羅龍文贊道。

 “嘿嘿小華,要走過了這一關,我給你弄個侍郎干干”嚴世蕃拉著他的手道︰“你真是我的貼心人啊!”

 “東樓公過獎了。”羅龍文羞道。”””””””””一”一,一,

 說回到沈默,在別人緊鑼密鼓的籌備決戰時,他也跟著失眠了,卻不是為了那些勾心斗角,而是因為他的老婆孩子,明天就要回來了。

 天擦黑的時候,鐵柱派人送信來。說明天中午船到通州。

 下人們都覺著。老爺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夫人和公子盼回來了,所以興奮的睡不著覺。也不能說他們相差了,但沈默不只是興奮,還十分緊張,甚至頗為撓頭,因為他把媳婦給藥昏了,才送回甦州去的。讓若菡非常生氣,曾在信里揚言要他好看,弄得他還真不知該怎麼

 。

 而且這麼長時間沒見孩子們。會不會不認識我了?沈默是越想越擔心。終于徹底睡不著了,索性起來指揮著下人把家里里里外外再打掃一遍。

 “原先你們偷懶也就罷了”沈默對下人們刮話道︰“但現在夫人回來了,你們可知道伊是個狠角色,要是因為哪里積了老灰,哪里沒打掃干淨,被罰了、甚至被開了,我可不會幫你們說一句話。”

 下人們心說︰,哪有這樣說自己老婆的?難道夫人是母老虎不成?,但也都不無凜然,趕緊驅散睡意。提水擦窗、掃地除垢,干得十分仔細。

 沈安也拿個笤帝,鑽到沈默書房的床底下,掃出了一堆雞骨頭、魚刺、瓜子皮什麼的。

 “這家伙”見沈安看自己的眼神兒都變了,沈默無奈的嘆口氣。他挺愛干淨的一人兒,卻要為徐渭背這個不干不淨的黑鍋。

 沈默氣得問道;“那家伙呢?”

 “還在睡覺呢。”沈安道︰“徐大人太能睡了,外面就是打雷也听不見。”

 “他都習慣了,打雷哪有他呼嚕響。”沈默道︰“這兒交給別人吧,你把他叫起來,然後帶幾個丫頭把他收拾出來,,按照新郎官的標準收拾。

 沈安奇怪道︰“干啥?”

 “你管那麼多干啥?”沈默等他一眼道。

 “不是,我要是沒個正當理由”沈安道︰“就徐大人那脾氣,還不把我攆出來?”

 “倒是”沈默點點頭,想想道︰“你給他背兩句詞。”

 “什麼詞?”

 “彩袖殷勤捧玉鐘,歌盡桃花扇影風,”記住了嗎?。沈默問道。

 “嗯,記住了。”沈安點點頭,便趕緊去了,唯恐一耽擱就忘了。一路上還念念有詞的反復默念。到了徐渭的房間外,敲開門,對睡眼惺怪,一臉不悅的徐大才子︰“菜油銀芹朋友種,割盡桃花煽硬瘋。”

 “什麼亂七八糟的”徐渭氣的鼻子都歪了,把他往外攆。

 沈安忙道︰“是我家老爺的詩。”

 徐渭愣一下,但仍道︰“那就跟你家老爺探討去,別打擾我睡覺。”說著砰得把門關上,把沈安的鼻子好撞。

 沈安捂著鼻子,眼淚都下來了,委屈道︰“我就說嘛,定要被攆出的。念詩有什麼用,除非念咒。”但也不能這樣回毒,便剛要再敲門,那房門卻又開了,大白胖子一下子沖出來,便把瘦小的沈安一下撞了出去。

 “你說的是不是,彩袖殷勤捧玉鐘,歌盡桃花扇影風?”只听徐渭對地上的沈安大叫道。

第六三六章 有情人當永聚首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覿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這晏幾道的《鷓鴣天》,正符合沈默和徐渭此時的心境,兩人都把自己刷洗一新,天不亮就出了門,到城門口時還等了一會兒,才得以開門出城,便急匆匆的往通州去了。

 馬車飛馳在去往通州的官道上,沈默看著徐渭直樂,為了顯得年輕些,他把鬍子都拔光了;為了顯得苗條些,他把腰帶都快勒斷了;為了顯得俊朗些,他甚至讓侍女給描了眉……

 見沈默看自己,徐渭緊張的問道:“怎麼樣?年輕不年輕,英俊不英俊?”

 “嗯嗯.........”沈默笑著點頭道:“不但年輕英俊還很風騷呢。”

 “去你的。”徐渭剛想開罵,卻想到今天要保持儀容,趕緊一開手中的描金折扇道:“不跟你一般見識。”

 沈默這才注意到,他穿了件繡著精美雲紋的蜀錦長袍,腰間繫著金玉腰帶,帶上垂著和田玉的佩飾,順著往下看,靴子都是粉底黛面的青雲堂出品,可謂是一身的名牌……俗不可耐……

 看他這裝扮好似個唱戲的,沈默簡直樂不可支,笑出淚來道:“什麼季節就拿個扇子?是搧風還是趕蚊子? ”

 徐渭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為搧風為風雅;不趕蚊子裝文明。”

 沈默便又大笑起來,兩人走一路,徐渭被他取笑一路,也不是沈默多麼促狹,只是他覺著,如果這樣去見那人,估計直接就崩了,徹底絕望。

 好在徐渭最終受不了,把身上的衣服挂件全除下來,換上了原來的衣裳。到通州下車時,又是原來那個布衣葛巾的山陰青藤徐文長了。

 看他恢復原來的樣子,沈安吃驚道:“徐大人,你怎麼沒穿衣服? 哦不,沒穿那身呢?”

 徐渭狠狠瞪他一眼,不理這個低級趣味的傢伙。

 沈默這才知道,原來徐渭的浮誇打扮,竞出自這傢伙的創意,不禁搖頭連連,嚴重的叮囑沈安道:“日後跟人吹牛,給我當過書僮那段隱去,不許提起。”

 “啊?”那可是沈安的保留節目,許許多多的段子都是那時候的,這可讓他怎麼吹?不由苦著臉道:“不會吧,老爺,您為啥不讓提啊?”

 “老爺我丟不起那人。”沈默給他個白眼,便往官船碼頭邊去了。

 河水拍著河岸,大運河上永遠忙忙碌碌,四週一片嘈雜,但沈默心無旁騖,眼睛定定望著南邊的運河,每一艘出現在視線中的客船,都讓他一陣緊張,然後在看到船頭的旗幟後,又是一陣小小的失望……

 那艘讓沈默牽腸掛肚的官船,正在大運河上不緊不慢的航行。寬闊的甲板上,兩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在撒歡似的追逐奔跑,也只有這樣的小孩子,在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航行後,還能保持著旺盛的精力,他倆在這追來追去不要緊,可嚇壞了那些丫環和侍衛了,這可是在大運河上,萬一兩位小爺失足掉到水裡,大家還活不活了?只好提心吊帶的護在一邊,口中連聲道:“慢點,幔點,少爺慢點……”但兩個小混蛋根本不聽話,越叫就跑得越歡。

 這時候,艙門打開了,一個衣著素淡的女子,領著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從裡面出來。

 兩個孩兒見了,立刻停止打鬧,顛顛跑過去,小嘴叭叭道:“姨娘、姨娘……”

 那溫婉窈窕的少婦,溫柔的笑道:“不是姨娘姨娘,是糖、糖…… 吧。”便柔聲道:“吃糖多了會壞牙的。”但看到兩個孩子可憐巴巴的樣子,還是從袖傘掏出三顆造型精美的水晶糖,遞給其中一個道:“阿吉是大哥,你來分給弟弟們。”

 那被叫做'阿吉的眨眨眼道:“姨娘又認錯了,我是十分。”説著指指邊上那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小子道:“他才是阿吉呢。”另一個小子也點點頭,一副正是如此的模樣。

 那姨娘伸出春蔥般的手指,點一點自稱十分的小子的額頭笑道:“小壞蛋,還想蒙姨娘來著,你上次磕得疤還在下巴上呢。

 那小子摸一摸自己的下巴,果然還有痂,便甜甜笑起來道:“姨娘真厲害!我就是阿吉來著。”

 邊上的十分嘆口氣,小大人似的道:“阿吉哥,我都説了,你騙不了姨娘的。”

 那姨娘正是柔娘,她聽到外面的叫聲,心説這都快見著老爺了,可千萬別出什麼意外,便出來把兩位小爺哄進去。見兩個搗蛋鬼又想作弄人,她佯裝不快道:“不吃就算了,我收起來了。”便假作將三塊糖往錦囊中裝,腳下也沒停,退回了艙裡。

 兩個小鬼頭雖然狡猾狡猾地畢竟還是不到五歲的孩子,不知不覺就跟著她進了艙裡。

 “我吃我吃。”阿吉拿過糖來,在手中比劃了一番,見三塊糖中有塊小的,便對十分道:“媽媽説要奪老愛幼 ​​,我們要向融融學習。

 “那怎麼學呢?”十分問道。

 “平常年紀最小,我們要愛護他。”阿吉便將一塊大的糖果遞給憨憨的平常,阿吉點頭道:“我同意,然後呢?”

 “然後我們三個中,我年紀最大,你們要尊敬我。”阿吉將另一塊大糖收到懷中,道:“所以也得給我塊大的。”説著把最後一塊小不點抵到十分手中道:“這塊就是你的了。”

 “你欺負人……”十分癟著嘴,苦著臉。眼睛含著淚道:“我也要吃大的。”

 “給,哥哥,給……”卻是平常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將那塊糖遞到十分面前。

 “你留著吧,我不要哩,我要那塊。”十分便飛快的伸手去搶阿吉那塊,阿吉不留神,一下被搶了過去。

 “還給我!”阿吉哪能罷休,又反身去搶,兩人便扭作一團,噗通跌倒在木地板上,在那裡滾來滾去。

 柔娘讓平常站在一邊,趕緊過去分開兩個小祖宗,誰知兩個小子跟泥鰍似的,累得她滿頭大汗也沒逮著一個。

 “不許動!”突然平地一聲吼,倆小子瞬間定格,然後趕緊互相拍拍土,從地上爬起來道:“走,咱們出去玩去。”

 “嗯,走。”便想腳底抹油。

 “站住!”那聲音其實並不兇,相反還很動聽,但倆小子還是嚇得一動也不敢動,顯然平時被其整怕了。

 能讓沈家兩位公子怕成這樣的,當然不會是別人。兩個小子慢慢轉過頭來,對那女子甜甜道:“娘……”

 若菡比起一年前,並沒什麼變化,依舊肌膚勝雪、嬌顏勝花,只是消瘦了些,此刻她冷著臉道:“也不換換花樣,闖了禍就扮可愛,是男子漢該幹的事兒嗎?”

 “知道錯了……”兩個小孩乖乖趴在地上,脫下褲子,露出雪白的小屁股,含著淚道:“我還小,輕點打……”

 若菡原本一肚子火氣,聞言又想笑,又不能笑,還生氣,憋得她臉都紅了,她就納悶了,小時候粉雕玉琢可愛無比的兩個娃娃,怎麼才四五歲就變得狗都嫌?若菡每天都得被氣個三五回,簡直快要抓狂了,心中哀號道:我的優雅,我的淡定,沈潮生,你得賠我!

 這時候,裡面又出來個道姑打扮的俏麗女子,也過來給兩個小子説情,兩個小孩感動的流淚道:“呂姑姑最好了。”

 “姨娘好,呂姑姑也好,就是親娘不好,對不對?”若菡氣得柳眉倒豎道:“這頓打記著賬,待會兒就到北京了,等讓你們的爹來打!説著氣呼呼的轉身進了房。

 柔娘對那呂道姑笑笑道:“這裡有我,您進去和夫人説話吧。

 那道姑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便對兩個小鬼道;“別再惹你們娘親生氣了,可不能讓她帶著氣見你們父親。”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哦,聽呂姑姑的。”

 那道姑正是呂小姐,沈默寫信給若菡,備述與呂家的恩恩怨怨,以及呂竇印臨終的託付,還有徐渭的一往癡情,全都告訴了她,讓她想辦法把呂小姐給弄到京裡來,然後撮合這倆人。

 夫君大人的囑咐,若菡哪能不照辦,她知道呂小姐的脾氣,若是實話實説,絕不會跟著進京。想來想去,便捏造朝廷要追封呂竇印,並命其子女進京受賞……

 呂竇印有一子一女,所以呂小姐還有個弟弟,但正在日夜精進、用功讀書,這一來一回的就得浪費小半年,呂小姐哪能讓弟弟耽擱了學業,終於決定自己進一趟京城。

 當然若菡那個本事老公,已經通過一番運作,真的讓禮部給呂竇印追加榮銜,這兩公母倒也不算是純忽悠。

 呂小姐跟著進了房間,若菡朝她歉意道:“又亂脾氣,讓妹妹見笑了。”

 兩人早序了齒,若菡比呂小姐大兩歲。 呂小姐笑笑道:“當娘的哪有不操心的,何況還是倆孩子。”

 “唉,原先也沒這麼皮”,若菡有些鬱悶道:“都是在家裡的老人,一伸手就攔著,硬是慣成了兩個小魔星。”

 呂小姐眼中的羨慕一閃即逝,微笑道:“現在老人想護也護不著了,姐姐也別著急,慢慢教育就是了。”

 “我才不管了呢”,若菡一歪頭道:“養不教父之過,又不是當娘的責任,讓他爹跟兩個小魔星斗去吧!”説完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的笑道:“女人是不能生氣的,不然成了黃臉婆,吃虧的還是自己哩。”

 “姐姐這話可説錯人了”,呂小姐淡淡笑道:“小妹是方外之人,沒有人讓我生氣,也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唉,妹妹……”若菡心説,要是這樣讓她一點準備都沒有,也實在説不過去,還是稍稍給她透點口風便道:“你才二十出頭,大好的年華還在後頭呢,難道就準備一個人過下去?”

 “嗯,這樣挺好。”呂小姐道:“衣食無憂,日子平靜,心如止水,怡然自得,還有什麼好奢求的?”

 “比如説…… ”若菡看她一眼道:“婚姻啊。子女啊!沒有這兩樣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呵呵……”呂小姐心中一痛,微笑道:“有人圓就有人缺,豈能讓所有人如意?”

 “如果有機會,能讓你圓滿呢?”若菡試探問道。”

 “不會的。”呂小姐黯然道:“我是個名聲掃地的不祥之人,怎能去害別人呢?”

 “但有人視那些如浮雲,他是真心喜歡你的”,若菡心説,可別讓她以為是我那口子,趕緊補充道:“這麼多年了一直痴癡等著你,到現在還沒結婚呢。”

 呂小姐終於聽明白了,臉色一變道:“姐姐説的是徐先生吧?”

 “哈也不一定是他”若菡欲蓋彌彰的笑道:“説不定是別的人。”

 呂小姐何等聰明?已經意識到自己中了算計,臉色霎時有些僵住,緩緩起身道:“一路上承蒙姐姐照顧,小妹感激不盡,但到了京城萬不能再叨擾,小妹要去師姑那裡暫住。”

 “好吧,我跟你説實話”,若菡無奈道:“我們夫妻倆,確實有意撮合你與徐文長,他雖然年紀大了點,但卻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子,前途無限的翰林官,更喜是中饋乏人,不會委屈妹妹做小,所以我們都覺著你倆挺合適的……”

 呂小姐緊咬著下唇,顫聲道:“你們還嫌我不夠下賤嗎?我是他的女學生啊……”

 “那算不得什麼的。”若菡連忙道:“不就是教教詩畫嗎?徐先生都説了,你們沒有正式拜師。”

 “可在我心裡,他就是我的老師。”呂小姐緩緩搖頭道:“此事休要再提,再提連朋友都做不成了……”説完便轉身出了門,也不知是説跟徐渭做不成朋友,還是跟若菡。

 “妹妹……”見她轉身走掉,若菡鬱悶的嘆口氣道:“唉,都是些什麼事兒啊……”正在那撓頭呢,柔娘一挑簾子進來了,見她還沒換衣服,笑道:“夫人,還有半個時辰就到通州了,您是不是該準備準備了?”

 “他們三個呢?”若菡起身往衣櫃走,見柔娘自己進來,便順口問道。

 “讓丫環給換新衣服呢。”柔娘笑道:“小傢伙們聽説要見爹爹了,高興的跟什麼似的。”

 “爹爹也是好爹爹,姨娘也是好姨娘,就我不是個好娘。”若菡鬱悶道:“你別老護著他們,該管也得管,不能老讓我一個人當 ​​壞人……我穿這件怎麼樣?”説著在穿衣鏡前比量起來,自我否定道:“顏色太嫩了,要是年輕幾歲還行。”

 “我看挺好看的。”柔娘笑道:“夫人本就很年輕的。”

 “年輕什麼?都兩個兒子的媽了。”若菡又拿出一件道:“這件怎麼樣?”

 “也很好。”柔娘道:“看著就像仙女似的。”

 若菡卻搖頭道:“這件太華貴了,咱們那位整天穿棉布袍子,這個跟他不搭調。”一連試了幾件都不滿意,最後只好氣餒道:“不換了不換了,就穿平時的衣服吧。”

 “夫人穿什麼都好看。”柔娘便過去給她梳頭,微笑道:“不用刻意準備,誰也比不過您的。”

 “那不一定……”若菡搖搖頭,兩人同時想到了一個人,一想到蘇雪,柔娘頓感無比慶幸。若菡卻有些然道:“這件事兒上,我做得有些過了,男人嘛,哪有不花的,何況還是那麼個傾國傾城的紅顏知己?我卻高低不鬆這個口,把她一擋就是好幾年。”

 “這個我可不敢多嘴。”柔娘笑道:“是夫人和老爺之間的事兒“你呀……”若菡從鏡子裡看看低眉順目的柔娘,搖頭笑笑沒有再往下説。

 在船艙裡時,若菡還覺著自己有些自私,但當官船離碼頭越來越近,那個白衣勝雪、衣袂飄飄立在碼頭邊的男子出現在她眼前時,若菡的心一下就緊起來了,轉眼就忘了那點無私,心中立刻耍賴道:“這是我的男人,誰也不給!”,也不知怎地,淚水便撲撲簌簌的流下來,擦都擦不乾,霎時間就恢復了小女人的嬌弱。

 她這才明白,自己不能離開丈夫太久,不然再嬌豔的花朵也會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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