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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509章
第五一四章這個老師不一般

雖然各有所思,但兩人的態度是一樣的,任憑光祖如何詢問,都不願將心中的秘密分享出來。

 被問得急了,便岔開話題道︰“五台兄,今天那老吏是個什麼來頭,宏甫兄把他打了,不會有事兒吧?”

 光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借著喝酒的動作,不著痕跡的尋思一會兒,方才輕聲道︰“他原本是北京城的二流子,似乎跟吳部堂沾親帶故,便混進衙門來,一直胡作非為,不過有吳部堂的關系在,大家也只好睜一眼閉一眼。小。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他仍然說的很坦誠。

 李勢听了,馬上激動道︰“一人做事一人當,6大人把我扭送去見吳鵬吧!”

 “別激動,別激動。”光祖擺手笑道︰“若是原先,你打了他確實有些麻煩,但現在嘛”打了也是白打,吳部堂不會找你麻煩

 “為何?。沈默听出些端倪,問道︰“是他惡了吳鵬,還是吳鵬出了什麼問翅 ”

 光祖神秘兮兮的笑道︰“你猜呢?。

 “這麼說,就是吳鵬出事兒了?。沈默沉聲道。這是明擺著的,若是前者的話,6光祖還會讓他猜個什麼勁?

 “是的,小。光祖點頭道︰“那邊已經放出話來了,如果這邊敢動趙大洲,那邊就拿吳萬里開刀”。萬里是吳鵬的號。

 “針尖、麥芒對上了?”沈默一下興奮道︰“那真該浮一大白了!小。說著非跟兩人踫一杯,一飲而盡才道︰“開到什麼程度了?”吳鵬可不是阿貓阿狗,而是部堂之、掌握全天下官員升降任免的大明太宰!

 毫不夸張的說,吏部尚書位高權重,甚至可與內閣相抗衡,豈是輕易可以撼動?又怎會被隨隨便便的威脅嚇到?

 但有道是,沒有三分三。誰敢上梁山?徐黨人要是沒有點把握,又豈會說這種大話?

 烤肉上的油脂滴落在通紅的木炭上,濺起朵朵火花。

 “有道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光祖嘴角掛起一絲笑意道︰“吳部堂的地位,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穩如泰山,不過這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小。嘉靖三十五年,丙辰京察之後,吏部尚書李默倒台,時任工部尚書的吳鵬接任。然嚴氏父子用吳鵬,皆因其听話爾凡百官進退,吳鵬悉听命于嚴世蕃,無敢自專。名為天官,實則傀;儡而已。

 他的權柄完全被嚴世蕃掌握。還要替嚴士蕃承擔“賣官舅爵”“任人唯親”“以權謀私,這樣的污名,中外人心,不直吳鵬已久矣。所以當徐黨想要拿嚴黨頭面人物開刀時,他這個又大又面的軟柿子,一下就被選中了。

 “據說那邊已經列了吳部堂十六條罪狀,傳達到麾下的科道言官手里。小。6光祖道︰“如果大後天的廷議上,趙部堂有什麼不測,馬上就朝吳部堂開知”

 “看來這回”。沈默輕聲道︰“那邊要來真的了。小,

 光祖搖頭笑道︰“誰知道呢?喊了多少回狼來了,狼卻一直沒來,誰知這回是真的假的。”

 他倆說這些上層的勾心斗角,李勢是一句話也插不上,只能在那老實的听著,不忍見他冷落久了,沈默對他道︰“不過這些事兒,對咱憂這些人來說,也就是個談資,不論誰上誰下,咱們教好咱們的書就行

 李勢笑著點點頭。

 因為下午6光祖還要去當差,三人沒有久坐,吃飽喝足了便離開酒樓,6光祖對李勢道︰,“宏甫兄住哪兒,我捎你一程。”

 沈默笑道︰“不用了,還是我跟宏甫兄一道吧。”

 “那好吧”。6光祖朝兩人抱拳道︰“再會。小,

 “再會。小。兩人還禮道。

 目送著6光祖離去,李勢也要告辭,卻被沈默拉住道︰“宏甫兄,咱們又不當差,何不找個的方泡壺茶聊聊?那麼早回去干什麼?。

 李婪支吾一陣,實在不好意思騙沈默,便道︰“我下午還有補習課,得趕過去了。小。

 “什麼補習欺 。沈默問道。

 “實不想瞞,小。;李勢面露尷尬道︰“這次來到京里,便已經囊中羞澀了,又有一大家子人要養活,不找點活兒干,非得全餓死不成 只好重操舊業,給人進行考前輔導。 。

 “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沈默笑道︰“想必收入不錯吧?”

 “差,太差了。”李勢卻大搖其頭道︰“京城這里競爭太激烈了,說出來大人可能覺著荒謬 現在京城的輔導業,全被翰林院、國子監、詹事府這些地方的官員包圓了,他們清一水的進士出身,還有不少翰林、庶吉士,我這個小小的舉人,哪能入得了北京人的法眼?”

 沈默聞言道︰“你說的情況也知道一不知如何安慰李勢,只好道!“放心視,風全子總要光的,等這次秋闈過後,宏甫兄就該名噪京城了。”

 “承大人吉言了。”李勢擠出一絲笑容。便拱手道︰“在下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

 沈默卻笑眯眯道︰“唉。久聞宏甫兄授課別具一格,反正下午無事,我就跟你去听听吧。”

 李贊苦笑一聲道︰“不過是些陳詞濫調,有什麼好听的?”

 “國子監不就是教這些“陳詞濫調,嗎?”沈默堅持道︰“你就當是領導審查吧。”國子監司業。管得就是教學這一塊兒,李博士自然無話可說了。

 李贊帶著沈默出了正陽門。到了北京外城”無論過程如何曲折小在嚴閣老的主持下,北京外城牆已經徹底建好,京城的中軸線也由正陽門延伸至永定門,北距鐘樓長達十六里,使原先就人煙稠密的正陽門外,更加興旺起來了。

 事實上,因為內城房價物價越來越貴,許多貧民都將原先的房子租出去或賣出去,自己搬到外城來居住,,加上外地進京討生活的,甚至低級的京官,單就人口數量而言,外城已經過了內城”

 沈默跟著李勢一路走來。只見低矮的房屋鱗次櫛比,大街上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比起當年他第一次進京的時候,外城已經顯得正規了許多,顯然那道城牆安定人心的作用,要遠過其實際的防守意義。

 跟著李勢從大街上拐過幾條胡同,便到了設在一戶人家院里的私熟中。到了地頭一看,李勢顯然是太謙虛了,滿滿一屋子學生都在那翹以盼,顯然生意還是蠻好的。

 李勢也有些意外,道︰“怎麼這麼多人?”

 便有學生道︰“他們是我們學里的同窗,听說先生能押中試題,又特能侃,所以前想來跟著听听。”北方人就是實在。也不知道說的委

 。

 李勢呵呵一笑道︰“那就听吧。”再看沈默時,見他已經悄無聲的坐在最後一排,看來真是耍像模像樣的听課了,只好不再管他,清清嗓子開始上課了。考點。以及今年的命題趨勢之類,雖然專業,卻很枯燥,讓沈默有種回到當年,參加考研輔導班的感覺,昏沉沉快要睡著了。

 但講了小半個時辰,李勢漸漸進入了狀態,早忘了沉默是哪根蔥,言語間開始怨意激揚起來。下面有個新來的生員問他︰“我們先生說,學問一道,考得全是苦功夫、死功夫,來不得半點僥幸。李先生這樣取巧真的有用嗎?”

 “真是個听老師話的好孩子。”李勢其實跟沈默差不多大,比在座的一半秀都要小,此刻卻老氣橫秋的教那明顯比他大不少的生員道︰“當年我也跟你一樣傻”對了,你考中秀才時年庚多少?”

 “三十有二,”那生員有些臉紅道,這今年紀對生員來說,確實有些齡了。

 “那太巧了。”李勢促狹的笑道︰“我正好是你的一半。”那生員的臉更紅了,低下頭听李勢繼續道︰“不是我自夸,當年本人小時候,也是有神童之名的,又還算用功,文章寫得人見人夸,所以才十六歲就中了秀才。”說著嘆口氣道︰“但之後不知道怎麼了,我的文章就是入不了考官的法眼,連續兩次秋闈都落了榜。”

 這屋子里在座的,得有一半有過秋闈落榜的京里,聞言心有戚戚,均覺感同身受,便听李老師感情真摯道︰“為此我也曾苦悶過,彷徨過 ,而且連考幾次失敗後,我感覺越沒了心得,天天頭懸梁、錐刺股。琢磨來琢磨去,也學不出個所以然,甚至一度準備放棄了。”

 眾生員已經完全建立起了同理心。幾乎是齊聲問道︰“後來呢?後來是怎麼考中的?”

 “後來呀,後來我就頓悟了。 ”李勢把垂到前胸的皂條撩到腦後,一臉得意的笑道︰“當時我就想,反正好好寫文章也沒人賞識。再說那些有眼無珠的考官,也不可能看盡天下文章,如果我要是把命題的規律摸清楚。猜到考官都會出什麼題,再找些前人範文背一背,不就萬事大吉了?”

 “後來呢?”大家一起問道。

 “後來我就在海邊背了整整一年的範文,將五百篇文章背了下來。”李勢道︰“然後去參加鄉試,拿到考題一看。押中了!這道題是我背過的,于是乎,細細研墨,慢慢提筆,優哉游哉的寫下來,大熱天一滴汗都沒出。然後等放榜那天,果然高中。”

 眾考生一起出羨慕的“嘖嘖。聲,均覺李老師有夠狗屎運。

 李贊卻笑道︰“如果僅我一人用這種法子考中,那你們可以算我僥幸,但我已經教了兩屆學生。但凡認真听話照著做的,沒有不中的;而且不僅我老家福建,沁詩臨近的淅江、江西。沂兩屆鄉試的考題,也全被我押申,”

 此言一出。立秀鎮住場面,考生們心中的僥幸之火登時熊熊燃起,但轉念一想。卻又有些喪氣道︰“現在離大比,不到兩個同時間,就是殺了我們,也背不出五百篇程文的。”

 “笨”李勢道︰“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我那是第一次沒經驗,所以要背五百篇。但經過我的潛心研究,三年後。便減少到了三百篇,又三年,再減為二百篇。”他越說越激動,聲調也高亢起來道︰“到今年,又有最新成果出現!你們這些學生有福了。只需背誦一百二十篇!既可包過此次的順天府鄉試!”

 那一剪。有些秋困的沈默,洗然以為自己在看購物頻道”只听李老師聲嘶力竭的呼喊道︰“這是本人總結自己的經歷。用多年積攢的經驗,得出來的最新成果!只要認證听話跟著我學,不管你智力如何,只要記性好使。就一定能考中!”模式!使考舉人變成了單純的體力勞動,只要你肯下力小再加上那麼一點點運氣,就一定能成功!你們還猶豫什麼呢?要不要听!?”

 “要!”考生們被忽悠的血脈賁張,一起大聲呼喊道。恨不得立刻解囊,買下李老師的所有課程。

 沈默也激動了,看來這李贊果然跟自己來自一個時代,是個。“陳安之。那樣的大忽悠。

 卻也有抱殘守缺不服氣的,站出來抗聲道︰“照你這麼說,《朱子語類》這些書就不要讀了嗎?”

 “當然。有那功夫還不如多背幾篇文章實惠呢。小李贊笑道。

 “如果不通朱子,如何闡述聖人的微言大義?”那幾個衛道士般的生員高聲質問道。

 “什麼聖人?誰是聖人?”李勢是嗤之以鼻。

 那些生員憤怒道︰“朱子說︰“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孔夫子就是聖人!你這都不懂嗎?”

 “哦?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李勢嗤笑一聲道︰“難道三皇五帝的時候,白天還要點著燈籠走路嗎?”生員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衛道士們仿佛遭到莫大的侮辱,憤怒的爭辯道︰“孔夫子是聖人當中的聖人,是至聖至賢。不管干什麼都得照著孔子的話去作,凡事“不可不依仿。不能不依仿,不容不依仿”你敢有異議嗎?”如果李勢敢說1有。他們便會立刻報官,抓住這個異端!

 “大家覺著這話對不對啊?”李勢的智慧,顯然不是幾今生員可以對付,他輕飄飄一招太極,問其他學生道。

 “對!”有個衛道士大聲的回答道。

 “那我來問你,孔子以前的人又去依仿誰?比如說孔夫子的父親叔梁訖吧,他是根據什麼來做人呢?”李勢冷連連笑道︰“難道他一直不會做人,非的生下老二之後,才跟著娃娃學做人嗎?”下面又是一片笑聲,那些衛道士也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便見李勢面色一肅,沉聲道︰“天生一人。便有一人的人格。全靠依仿別人而生活,你個人的人格何在?前人之是非是前日之是非,然而今日不是前日,前日之是非又怎能全作今日衡量是非的標準

 大部分人都對他的話懵懵懂懂,但不少生員若有所思,感覺他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不過無論如何,大家都有個共識 這個老師不一般!課,仿佛怕被污了耳朵一般。但絕大多數人留了下來,他們可不管李勢如何看孔子。只要能幫著他們考中,哪怕李老師天天往聖人像上撒尿,大家也只會說︰“好濕!好濕!”

 坐在沈默邊上的,一個中年考生問沈默道︰“你不報名?”中午吃飯的時候,沈默已經換下了官服,此刻便被誤認為了李老師的仰慕者,他笑笑道︰“也不知道靈不靈,還沒拿定主意呢。”說著問他道︰“兄台決定以後跟著上課了?”

 “是啊。”那考生一臉滄桑道︰“考了這麼多年都沒中,再考不中我就只能上吊了。就算死馬當活馬醫,我也得跟著李先生走下這一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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