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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733章
第七二七章 大人亨否(下)

 。口一

 見唐汝輯鄭重其事的表態,沈默知道。他所圖必定非但也沒必要點破”,不怕人的**大,就怕人沒**。

 既然跟沈默表明心跡,應該算他的自己人了,唐汝輯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不知朝廷對東南現狀,是個什麼態度?”他也是京官出身,自然知道沈默不可能未經請示,便擅作主張停在崇明島。

 果然,沈默道︰“內閣那里,我是每日一報,閣老對東南的事情,還是了若指掌的。”說著起身拿起桌上的一卷白絹道︰“你看,這是今早才到的鈞旨。”

 “這”唐汝輯咽口吐沫道︰“這不合適吧?”

 “有件麼不合適?”沈默親切笑道︰“都是自己人了,相信你不會出去亂說的。”

 “那是那是”唐汝輯拿起桌上的白巾擦擦手,雙手接過那白絹,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寥寥數語道︰“聖意已決,無可更改,然務必保東南之安定,不得復生亂焉。汝可便宜行毒,若有良策,來報。”下面是徐階的落款和用印。

 看完後,唐汝輯將那白絹小心的卷起。雙手奉還道︰“這麼說,胡大帥一定要離開了?”

 “嗯。”沈默點點頭道︰“說句犯忌諱的話,大帥在東南一日,皇帝和閣老就要失眠一日。”

 听了他的話,唐汝輯的臉,嚇得煞白煞白,艱難道︰“可就算我這種不受大帥待見的外人,也敢說他是不可能造反的。”

 “思濟兄,在這件事上,重要的不是大帥和東南文武怎麼想”沈默沉聲道︰“而是北京的皇帝和大人們怎麼想。”說著有些無奈的謂嘆一聲道︰“富饒的半壁江山。交在誰手里都不放心,只有自己牢牢握住,才是最安心的。”

 “我明白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唐汝輯點頭道︰“著來胡宗憲的時代,真的要落幕了。”

 “嗯。”沈默頜道︰“不可逆轉的。”

 “但是”唐汝輯道︰“胡宗憲似乎並不甘心,長江以南的文武官員,也在替他鳴冤,如果處理不好,會出亂子的。”這幾句話。倒真是在為沈默考慮了。

 沈默點點頭道︰“胡宗憲解了東南危局,把一副爛攤子,整成了今天的兵強馬壯,大家都服他、習慣接受他的領導,這是很正常的。”說著聲音低沉道︰“但北京的徐閣老,看慣了多少巨頭的浮沉,根本不相信,一個人的去留,有那麼大的影響,他堅信只要處理得當,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這也是他派我南下的根本任務。”

 “可是,您會把老朋友、老兄弟得罪光了的。”唐汝輯道︰“我看徐閣老也沒安好心,您當初就不該接這個差事。”

 “哎,這件事我不做,別人也回來做。”沈默搖頭笑笑道︰“與其讓別人來,把東南攪個七零八亂,還不如我親自來做”至少能多保全些兄弟,讓東南少傷點元氣。”

 “原來如此”唐汝輯拜服道︰“大人用心良苦,早晚大家都會體會到您的苦心的。”

 “希望如此吧。”沈默點點頭,一抬頭道︰“來前,我跟徐閣老談過個想法,他覺著還不錯,說出來思濟兄也參詳參詳。” “那好啊。”唐汝輯笑道︰“大人請講。”

 “朝廷忌諱東南總督者,無外乎六省軍政大權盡付于一人,威柄太重矣。”沈默淡淡道︰“但東南又太過重要。片刻不能掉以輕心,所以還離不開總督之設。”沈默緩緩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將原先東南總督的權柄,戈小分為三到四部分。比如說按照經濟、風土、歷史、地域。分為藏粵、閩淅、江北等方面,這些區域相互間比較獨立,出現問題不會互相影響,所以設立總督單獨治轄。便能解決大部分問題。萬一出現跨越轄區的狀況,可由朝廷臨時委員。統籌經略,事畢即罷。這樣推譚扯皮的情況也能應付。”

 唐汝輯瞪大眼楮听著,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這一下子就多出了好幾個總督啊”總督入則為朝廷顯官,出則為一方軍政之,被稱為“文帥第一重任”雖然管轄範圍縮小了,沒有東南總督威風,但也是部堂一級的高官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呀。

 沈默說了好半天,才現唐汝輯兩眼直,便停下話頭,笑道︰“思濟兄,你有什麼問題嗎?”

 “哦”唐汝輯回過神來,隨口道︰“問題?有,有的,那個江北總督具體管哪里?”

 “長江以北。”沈默微笑道︰“也就是說,南直隸除了南京之外,都是他的轄區。

 ”

 “那豈不是,鳳陽巡撫和甦松巡撫的頂頭上司了?”唐汝輯顫聲道︰“南直總督亦 …”

 “嗯。”沈默頜道︰“因為是將東南總督的權力分割成數段 所以不難通過廷議,而且徐閣老認為,也到了重新確定督撫之設的時候

 唐汝輯這才稍稍冷靜,道︰“那麼說。到底怎樣還不一定呢?。

 “等到確定的時候,就晚了。”沈默冷冷道︰“這件事在京城已經不是秘密了,多少人都在巴巴盯著呢。”說著語調轉暖道︰“當然了,總督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還是東南的官員優勢大。”

 “大人的意思我曉得了唐汝輯點頭道︰“那我該干點什麼呢?”是啊,人生哪得幾回搏。若總是瞻前顧後,只會空把機會都錯失。

 “幫我把這個消息散播出去”沈默淡淡道︰“然後籌備糧草、兵器,越多越好,天一轉暖,保準有用”小

 “是。”唐汝輯恭聲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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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把唐汝輯送走,徐渭拿著胡宗憲的信來了,沈默當著他的面打開。看完後沉默異刻,然後遞給了徐渭。

 徐渭反復看著這詞,輕聲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寂賓、無主、黃昏、風雨、獨自愁,說明他已經明白了自己淒風冷雨般的處境,感到了不堪承受的壓力說著輕嘆一聲︰“那下闋第一句”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他認為自己的遭遇,是因為朝中大員的嫉妒。而最後一句,幾乎是讖語一般,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甚至有一死以證清白的決心。”

 說完這些話,徐渭的面上已經掛起了濃濃的同情之色,低聲道︰“拙言,咱們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君子小人,”沈默負手站在門口,望著海浪拍打礁石,卷起片片碎玉,仿佛是在問徐渭,又仿佛是自言自語道︰“能用來界定胡宗憲嗎?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我真不清楚。”

 “我也不清楚”徐渭嘆息道︰“他的所作所為,所言所想。充滿了矛盾,讓人捉摸不透。”

 “說得好。”沈默點點頭,望著徐渭苦笑道︰“我們不知道他如冉想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徐渭失笑道︰“可能嗎?”

 “為什麼不可能?”沈默定定的看著他道︰“別人我不敢說。單說我自己,雖然最初時,我很清楚自己的心。但真正上路之後,經過那麼的榮耀挫折,在高峰低谷間反復,做了那麼多違心的、不道德的事情後,再回昔日的夢想,已經是那樣的陌生而疏遠了。”說著苦笑一聲道︰“我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奮斗是為了那崇高的理想,還是保住自己權勢地位了,”

 這方面徐渭感觸不深,因為他一直拒絕融入官場,也就保護了自己的赤子之心。但從沈默面上的痛苦,徐渭能明白他的意思,低聲道︰“你是說,胡宗憲已經認不清自己的心了?。

 沈默的目光迷失在無邊的海上,悠悠道︰“也許吧,但這些許的自相矛盾,對我和他來說並不重要,該出招時一點都不含糊。”

 “你何嘗不是極力在幫他說話”徐渭低聲道︰“如果沒有你在從中寰轉,恐怕老匹夫早就跟胡宗憲撕破臉了。”

 “所以我得抓緊時間啊。”沈默點點頭道︰“不能讓徐閣老久等了,不然非得弄巧成拙不可。”

 “那胡宗憲那里怎麼回復?”徐渭問道。

 “還他一沈默走到桌邊,提起筆來,在硯台上蘸了蘸墨 寫下了四行詩。

 “耐得人間雪與霜,百花頭上爾最香。

 花落尤有錚鐵骨,無礙青史永流芳。

 ”

 徐渭在邊上看著,待沈默擱下筆,他低聲道︰“你真狠啊

 “越快解決越好,最好他能主動。”沈默輕輕撫摸著桌上的玉鎮紙,那還是胡宗憲當年送他的,聲音低低道︰“這樣的話,我還能保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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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王本固的八百里加急,已經送到了京城西苑的無逸殿中。

 自從東南出事,張居正便干脆搬進了通政司,日夜等候最新消息,一收到王本固的信,便趕緊拿到內閣去,交給同樣焦急等待的徐閣老。

 看完信,徐階摘下眼鏡。道︰“你怎麼看?”

 “王本固這個人,明顯腦子不夠使。”張居正氣憤道︰“三言兩語便被胡宗憲要了,用北京話說。被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呵呵,”徐階不置可否的笑笑道︰“他說,東南不可一日無胡宗憲,否則天下大亂。東南的問題,有沒有那麼嚴重?。 “不管問題有多嚴重。”張居正堅定道︰“朝廷也不能接受要挾,不然各地督撫紛紛效仿,以後誰還听朝廷的?”頓頓道︰“而且東南久亂方定,民心思安,只要官府細心抒解。那些伙…業成不了毒候,一吊然現在看來。確實有此操!討急了叮只,諷杰做了,就三定要成功。”

 “唔”徐階點點頭,他就喜歡張居正這點,思路極其清晰。他之所以能把胡宗憲擠兌到牆角,離不開張居正的出謀劃策。

 其實當年嚴嵩一去,他便有拿掉胡宗憲的想法,但一來其聖眷未衰,二來東南仍有戰火,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擔心胡宗憲的軍權太大,朝廷難以調遣”

 因為東南的尖所名存實亡,抗僂的兵力都來自募兵。募兵的紀律性、戰斗力固然高于世兵,但因為所有士兵都來自東南普通百姓,立下戰功又被拔為軍官,對招募提拔他們的軍官。自然惟命是從,對胡大帥也是感恩戴德,唯獨對遠在北京的朝廷。沒什麼感情。

 正因為吃不準東南幾十萬軍隊的反應,唯恐引起什麼亂子,徐階才把念頭壓了數年。後來還是張居正給他出主意,說︰“如今東南安定,北方卻狼煙四起,不如將東南的驕兵悍將調到北疆來,一來可以讓冉們繼續戰斗,保衛國家;二來,省得他們滋擾南方富庶之地。” 其實還有“三來”張居正沒說出口,但徐階已經明白了”把東南的強軍全都調得遠遠的,稀釋胡宗憲手中的兵權,他的實力越弱,也就越安生。

 “這招“釜底抽薪。真不錯。”徐階贊賞道︰“可是胡宗憲能乖乖就範嗎?”

 “這個是他自作自受了。”張居正笑道︰“連續看他幾道奏章上,都在吹噓說“東南大定”已無外仗可打了。那東南還要這麼多兵干嗎?朝廷當然要往更需要的地方調了,他反對的話,就是自打嘴巴。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妙哉,妙哉。”徐階一想,可不正是這樣嘛。于是從嘉靖四十一年起,兩年時間,已經6續調走了東南十幾位參將以上的將領。其中就包括諸綸、戚繼光、尹鳳這樣的名將。

 胡宗憲果然沒法作,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慘淡經營的血本,一點點就交了出去?直到去歲年底,他終于上本說,東南的兵力已經到底線了,如果再抽調的話,就內無法安民,外無法御辱了,所以他不再放任何將領北上了。不然來年春天,萬一僂寇卷土重來,東南必將悲劇重演。

 徐階也擔心抽調過多,所以允了他的奏請,但從胡宗憲奏章的字里行間中,他感受到了不滿和要挾。這讓徐閣老十分擔心,生怕日久生變,但仍然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這麼快就拿掉胡宗憲。

 因為胡宗憲是名聲大噪的抗僂功臣,皇帝親封的,東南一柱”如果貿然就把他拿下,對朝廷的名聲卻不大好。畢竟無論哪個朝代。都不能只憑臆斷,就廢掉胡宗憲這樣的大臣……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又是張居正對他道︰“既然已經開始動手,就沒有中途停下的道理,因為哪怕胡宗憲一開始沒有反心,讓我們擠兌這兩年,也難保有什麼想法了。”

 “不管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管他有沒有異志,都要用事實來說話。”徐階搖頭道︰“他是太子太保、官居一品,東南總督,功高蓋世。沒有證據就撤掉的話,老夫就成當代的秦檢了。”說著苦笑一聲道︰“相信皇上更不想做宋高宗。”至于說胡宗憲貪污**之類的,給他抹抹黑沒問題,但絕對不能拿來做殺人的刀” 倒不是說這個罪名殺不了人,但問題,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哪個高官的背後,沒有一群收禮到手軟的家人?別人不說,就連以清廉聞名的徐閣老,老家也有萬頃良田,難道都是靠俸祿買的?

 如果開了以經濟問題殺高官的先河,將來他倆的政敵,也會用同樣的罪名對付他們。己不欲為、勿施于人,這句話不只是道德名言,也是官場的潛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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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徐階的話,張居正卻冷笑道︰“這正是他的可恨之處,您接連調走他的部下,幾次三番的進行暗示,他卻裝聾作啞,一副你奈何我的樣子,這樣禍害絕不能留!”

 “我知道,我知道”徐階揉著皺紋道︰“要不老夫能愁成這樣嗎?”說著有些不耐煩道︰“你要是沒主意,就先回去吧,老夫還要忙別的。”

 “老師原先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張居正也不著急,微微一笑道︰“不都是找沈拙言嗎?怎麼現在倒跟他客氣起來了?”

 “拙言?”徐階怔道︰“他不是跟的宗憲好得不得了,正想盡辦法幫他消災呢,這事兒怎麼能交給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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