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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718章
第七二二章 絕命書 (下)

 沈就相信,只有超脫了一般士大夫的功利心,完全站在老百姓的角度,來看到明、蒙關系,才能跳出‘你死我活,的賓臼,走出一條新路來。

 以沈煉的看法,朝廷解決邊疆問題的重點,在于內外兼修,對內要整頓衛所、鏟除毒瘤,提高戰斗力,至少能抵擋住蒙古人的進攻;同時為邊疆百姓創造寬松的生存條件,對板升叛民也要一視同仁,尤其不要追究連坐,這樣才能增加邊疆百姓的向心力,使蒙古人失去耳目幫凶,此消彼長,對大明的危害自然降低。

 沈煉說,在對內政策取得顯著成效的基礎上,蒙古人必然會以謙卑的語言來叩關求通好,貢獻禮物請求互市,這噠候 應該要抱有尊重安撫的態度,不要欺辱他們,答應他們互市的要求,接受他們的禮物。如果盲目拒絕、粗魯對待,只能激化雙方的矛盾……一國之主政者,不應謀因為無謂的意氣之爭,而做些有害無益的蠢事。

 要知道,我們答務互市的根本目地,不是得到他們的牛馬,甚至不是為了消弭戰爭,而是希望他們能向我們靠攏,與我們書同文、車同軌,尊奉我們的禮樂教化。

 如果以禮文仁德招徠他們,賜給他們典籍,那麼漢家的禮文儀節、典章制度、政治法規,便可進入從來不曾到達的草原地帶,使他們誠心歸附。 到時候無需百萬大 軍、十萬鐵騎,他們就會提壺簞漿、以待王師,願意倒戈投降,這是多少兵馬都做不到的。

 沈就十分嘆服老師的見解,但他已經不是初到貴地、兩眼一抹黑,對什麼都不太清楚時杭了,他現在是一個有著豐富政治經驗,對國政大事有著清 醒認識的,還算成熟的政治家了。

 所以對任何事情,哪怕是老師的遺書,他都有自己的看法,絕不會盲目相信。奮沈就看來,老師的看法絕對是劃時代的,要比那些士大夫盲目的‘漢韃不兩立”人性的多,也實際的多。

 但坦白的說,老師的看沽還是太主觀了 一一或者說在一個致命的問題沒法解決之前,他的美好願景就永遠無法實現。

 雖然有些刺耳,可沈就現在愈發相信,‘人民意志,這種東西,盡管有時可以翻江倒海、改朝接代,但絕大多數時候,是飄渺無力的一一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命運,其實是由少數人掌握的,這些人的抉擇,決定了這個國家和民族的生存方式、前進方向,以及大多數人的福祉命運。

 所以沈就的目光不僅看到佔人口大多數的平民,更放在 那決定性的少數人身上……

 首先看大多數一一蒙古人戴著皮帽、穿著皮袍,以氈包馬背當作帷床,像風馳鳥飛一般,奔馳在長生天之下,草原隔壁之上,這是他們的生活,也是他們的信仰。

 設想一下,如果叫他們穿上大紅禮服,戴上黑色禮帽,用中原繁瑣的禮儀限制他們,教他們如何按禮步 趨行,就像給自由的靈魂套上枷鎖,必會使很多人飽受桎梏,感到折磨,最重難以接受中原的禮儀。

 歸根結底,沈就並沒有沈煉的那種,對自己文明的由衷自豪感一一這不是說沈就對華夏文明沒有自豪感,事實上,他對先秦百家、漢唐雄風無比的 向往和驕傲。但華夏文明在一個階段上秩定了太久,到現在無比成熟的同時,又隱隱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隨之而來的,是華夏文明的向心力和吸引力的降低,沈就不相信僅憑著文明的力量,便可使蒙古人歸附。

 當然,他也不會妄自菲薄,因為像大明這種極度成熟的文明,向來不會缺少擁躉……他相信只要朝廷對蒙古保持懷柔寬容,會有很多貴族與平 民,告別逐水草而居,喝酥油茶、吃奶酪的生活方式,遷居到內地舒適的房屋之中,貴族們會習慣听《雅》、《韶》之樂,老百姓也不願再回到顛沛流離的游牧中。

 但那樣的話,便如方才所言,真正可以決定民眾命運的上層人士,卻會感到無比的痛苦,因為他們必將在這場變革中,而喪失大部分的權柄與榮耀。 于是這些人仍會非常懷戀原先馳射游牧的生活,那才是他們熟患的,賴以統治子民的方式。

 于是倔強暴戾的情緒又會騷動,蒙古 王公們紛紛脫下漢服峨冠,挽起長而寬的衣袖,拔出早已不耐煩的刀劍,帶著子民重新回到草原上去,過原先的那種生活。

 在這個過程中,必將矛盾叢生,沖突頻發,兩族間剛剛建立起來的良好關系,旋即毀于一旦,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只能恢復到原先的戰亂狀態。

 所以沈就的觀點是,如果沒有蒙古統治者的配合和認可,懷柔同化的政策,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想要兵不血刃的徹底解決北疆邊患,更是完全不可能。

 不過退一步說,沈煉的這個計劃,其實有著很好的可行性……因為歷史早已證明,對游牧民族來說,中原文明有著強大的腐蝕怯,他們賴以生存的吃苦耐勞和彪悍勇敢,都會在與中原文明的至不濟也可以在蒙古人的內部造成混亂,哪怕到時非要用武力解決,也會得到‘卞莊刺虎,一樣的良機,必定成功。

 在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外面又是天光大亮,雪已經停了,衛士們開始做飯,沈就也起來活動身子,雖說後半 夜基本沒睡,但身體還是快被凍僵了。

 衛士們重新生起火,將昨晚剩得粥熬開,泡上些專門磨的肉粉,湊合著吃了早飯,老天終于開眼,把太陽放出 來了。

 這時候對面也吃完了早飯,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動身。

 “大人,您的決定是……”鐵柱低聲問道。

 “……”沈就 細'<︰7的將毯子折起,一邊緩緩搖頭道︰“放他們去 一 一r一 一 一”

 “要不要派幾個弟兄跟上去……”鉸柱對戰功的渴望,其實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不用了……”沈就低聲道︰“我軟晚想過了,還是放過他們0巴。

 “是……”鐵柱雖 然心有不甘,但還是堅決執行命令。

 這時候那些蒙古人先收拾好了,已經準備動身,抓緊這混亂的空隙,那小乞丐野兒擺脫了兄長的鉗制,來到沈就面前,脆生生道︰“高手大哥,我們要是了,我是來和你道別的。”

 沈就微笑著頷首道︰“我們也要是了。”雖然相處咕伺很短暫,但他很喜歡這個陽光燦爛的孩子。

 “我會給你寫信的。”野兒很認真道︰“你會給我回信嗎?“當然”,沈就點頭笑道︰“我說話算話的。”

 “那咱們拉鉤”,野兒伸出縴細的手指,在沈就面前晃晃道”

 “呵呵”,沈就搖頭笑笑道︰“你哥哥看到會不高興的。”

 順著他的目光,野兒看到哥哥正要吃人一般瞪著沈就。

 “才不管他呢。”野兒撇撇嘴道︰“整天盯著人家,可煩人了。”不經意間,竟流露出嬌憨的小女兒態。

 “他是為你好。”沈就徼微笑道︰“有這樣一個可愛淘氣的妹妹,恐怕所有的哥哥都會這樣……”

 “啊……”野兒徽張著小口,一臉驚奇道︰“你怎知……”

 “男人被磁一下肩膀,會有這麼大反應?”沈就呵呵一笑,摸一下自己的耳垂道︰“男人這晷有眼嗎?”其實還有不少破綻,比如說別人都是盤腿席地而坐,這小乞丐和另外一個少年,卻雙腿並攏,抱膝而坐;再想到那肖先生一開始說,大殿里有女眷……總而視之,便不難猜出,這小野丫頭的性別了。

 也許是被沈就說穿了 身 份,小乞丐有些手腳慌亂,語無倫次道︰

 “其實,我,那個,是來……”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道︰“信,對了我是來送信的,這是肖先生給高手大哥的信。”

 沈就接過來,目光在大殿里掃過,卻沒見到那肖先生的身影,野兒明白他的想法,道︰“今早晨肖先生吩咐我送信以後,便先行走了。

 沈就點點頭,心說,看來這里面不是什麼好東西,以至于那姓肖的為了安全起見,先一步逃走了。

 想到這,他把信遞還給那野兒道︰“你看看里面寫得是什麼吧說這話時,他直罵自己齷齪……

 野兒很听話的接過信封,撕開了封口。

 “算了”,看著她懵懂的大眼楮,沈就暗暗嘆口氣,伸手按住信封道︰“還是我來吧。”

 野兒奇怪的撇撇嘴,心說逼人真奇怪,但還是順從的松開了手。

 沈就掏出信瓤',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張牙舞爪的大字道︰‘天心取米'。

 “無心取米?”野兒好奇的湊過小腦袋,歪頭道︰“什麼意思呢?”

 又是文字游戲,這個測字先生真是同好啊……沈就盯著那信紙,半晌沉就不語,良久才悠悠道︰“戰書。”

 “什麼戰書?”野兒瞪大眼楮道︰“沒說要打仗啊?”這無心之言,再次讓大殿里的眾人動作一滯,本來就繃著神經的雙方衛士,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那神情彪怦的青年……也就是野兒的哥哥,似乎受夠了反復的一驚一乍,反手握著刀柄,大步走過來,滿臉殺氣道︰“什麼戰書?”

 他氣勢洶洶的樣子,自然 引起鐵柱等人的戒備,不著痕跡的站在沈就左右,緊緊盯著他,只要十有異動,已經操練過千百遍的 陣勢便會發動,保護大人的同時,對敵人發起致命的攻擊。

 那青 年的護衛們也不含糊,仗著人多將沈就他們,呼啦一聲,將沈就他們圍起來,一言不合立刻拔刀相向。

 “哥)你 怎 麼 老 是凶 巴 巴 的■■■■■■”野 兒不 滿 的 擰她哥 哥 一 把道=“要吃人啊。”看到兩邊要打起來了, 野兒覺著自己有責任將他們分開。

 讓她這麼一攪合,她哥哥雖然努力保持黑臉,並將她拉到身後,但氣勢已絡為之一泄,使勁瞪眼道︰“你……說什麼戰書?

 沈就沒有「螞望)回答他,而是將目光投向遠處,大殷外有老鴰掠過,發「囈陰陽艮簌的聲音,這時沈就也幽幽道︰“蕭芹其實沒有走遠?”

 “啊……”那青年張大嘴巴道︰“他跟你表明身份了?”

 “既然他能認出我來。”沈就淡淡道︰“為什麼我認不出他來呢?”

 這說法很沒道理,但很有說服力,至少那青年信了,他咽口吐沫道︰“你怎知 他沒走呢?”

 “因為這個。”沈就晃一晃手中的信紙,對那年輕人笑道︰“他留下了這個,一個可以激怒我的東西,這個包藏禍心的家伙,存心想讓咱們火並一把……一手策劃了這麼好玩的事情,他怎會走遠了看不著呢?”

 那青年被他說糊涂,兩眼發直道︰“為什麼這個可以激怒你?”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就緩緩道︰“而我說過,這是一封戰書?”

 “天…心”取…米……”雖然青 j!- 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但恰巧這四個都認得,說完使勁撓頭道︰“什麼意思?”又問左右道︰“你們知道嗎?”

 他的手下,除了目不識丁的武士,也有粗通文墨的書辦,但都不明所以,沒人能回答他。

 “一群笨蛋。”寺年低聲罵道。

 “天,是老天、天朝。”趁他不注意,野兒又葫出來,一個個點著那些字道︰“天心,要麼是老天的心,要麼是天朝的腹地嘍,後者更像一些,應該指的是中原吧。”然後又指著‘取米,道︰“取就是來拿嘍,米就是糧食嘍,取米,就是來拿糧食。”

 “來中原拿糧食……”這下就連她哥的智力,都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失聲道︰“不就是去 中原搶糧食嗎?”此言一出,引來一陣會心的笑聲,顯然大伙兒對這事兒並不陌生。

 沈就道︰“蕭芹妁居心,你們明白了吧?”

 “他想讓我殺掉你們……”青年沉聲道。

 “你覺著 殺死我會有什麼後果?”沈就微微笑道。

 “這荒山野嶺的,我們人多勢眾。”青年一臉滿不在乎,但聲音已經不由自主的發緊了︰“殺了你們還有人知道嗎?”說著下巴一揚道︰“怎麼樣,怕了吧?”

 “如果我怕了你,會把這封信公諸于眾嗎?”沈就一臉淡定道︰

 “沒有黑熊膽,不敢上雪山,你們是這麼說的吧?

 “你 一 一 一 一 一 一”青 年 的 面 色 更 緊 張道=“憑 什 麼︰\}雖然他說得含糊不清-,但沈就還是明白 了他的意思,微笑道︰“你猜呢?”

 沈就故作高深的樣子,讓青年心中一個勁兒的打鼓,其實他原 本就不想惹事兒,因為這次出來,真的只是為了把寶貝妹子找回來,所以才帶這麼 點人深入敵境”這里距離長城還有二百多里呢,真要是把明朝的高官殺了,就憑這麼點人,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

 “你想怎麼樣?”青年色厲內荏道。

 “姓蕭的這番做作,目的就是讓我們火拼”,沈就輕聲道︰“最好是你們把我殺了,然後再被大明的官軍剿滅了,這樣他既能報當初的一箭之仇,又能重新挑起戰火。”說著面帶嘲諷的笑道︰“像他那種可憐的叛徒,只能在雙方無休止的戰火中生存,一旦不打仗,他也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我問的是你想怎樣……”青年咬牙道。

 “我這個人,天生就反感被別人算計”,沈就面上的笑容,可以融化滿山的冰雪,他輕輕按住鐵柱的右手,將其寶劍重新壓入鞘中,悠悠道︰“他越是想讓我殺掉你們,我越是要放你們回去”,說著揮樣手道︰“我沒見過你們,你們走吧。”

 “你不會派兵追我們?”一句話把青年的不成熟和沒底氣,泄露無余。

 “不會的……”沈就搖插頭道=“還是那 句話。 我如果 真想對你們不利,何必這麼多廢話 ? 不吭聲的召集兵馬,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青年都快把下嘴唇咬破了,終于點頭道︰“信你一會!”說著揮手道︰“我們走!”

 “慢著 !”沈就一抬手道︰“把這個拿回去。”

 “要 這 個 干 什 麼 一 一 一 一 一 一”那 青 年 見 是 蕭 芹 的 信)啐 一 聲 道=“撕 了就好。

 “這是我的回信。”沈就緶做一笑道。

 “哦?高手大哥也回這四個字……”野兒拿過來,歪頭一看,突然大呼小叫道︰“哇,不一樣了 !”

 只見沈就不知何時,用炭灰在那四個字上,各加了簡單的一筆,竟然變成了另外的四個字︰“未一必一敢一來一一”

 解釋一下,我不是站在誰邊的,我只是以一個普通消費者,表達最單純的憤怒,總不能被QB了,還不允許我喊兩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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