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破關(中)
鎮南關下。
陽光明媚,在軍事上這是用兵的最好天氣。
黑旗軍從來沒有大規模進入這一地區,可軍官們對這座雄關卻是十分熟悉:“炮兵陣地再向前五百米!”
“按預定方案掃清射界!”
在戰爭爆發之前,黑旗軍每年都會組織兩次參謀旅行,他們走遍了整個越南的山山水水,也包括了大半個廣西。
他們手上有親手繪制的詳細地圖,甚至連清朝的地方政府都找不到如此詳細的大比例,他們對于鎮南關的防御工事了若指掌。
“一天時間,讓我們用一天拿下這里!”
蔡云楠解開衣領的一顆扣子:“成林兄,這一回咱們兄弟倆一齊上陣,可得讓一讓老弟我了!”
葉成林微笑道:“第一個沖進關內的,肯定是司馬泰他們旅了!”
蔡云楠卻是看了看眼前的雄關才說道:“這可說不定!我們這可有不少部隊想作鎮南關第一營!”
隨著戰斗的持續進行,各個部隊的榮譽感也越來越強,誰都不愿意在攻擊中拖后腿,因此黑旗軍集中前線的部隊在短暫的休整之后,終于在陽光下開始了攻擊。
并不是清軍在太原所看到波瀾壯闊的潮水攻勢,黑旗軍使用標準的小分術戰術,一個個小隊作為全軍的尖刀,攜帶著清軍沒有見過的大小炸藥包開始了攻勢。
在尖刀班之后的是精選細選的突擊連隊,在炮火的掩護開始了攻勢:“拿下鎮南關,把我們的細柳戰旗插上去!”
迎接他們的是一道道密集防御工事里發射出來的步槍彈和各式炮彈,和太原之戰黑旗軍所受到的抵擋相近。
很快,戰斗就變得激烈起來,而柳宇也得到了意外之外的情況:“什么……增加了三營潮勇?什么時候的情報?怎么不早說?”
那個花間教的探子十分委屈地說道:“這是昨天剛得到的情報,我們立即十萬火急地送來了,這三營潮勇前天剛抵達鎮南關……”
三營潮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在關健的時候卻能給這鎮南關的守關清軍給極大的支持:“加上團練,現在敵軍在鎮南關大概有多少兵力?”
從山西趕來的柳隨云只是稍稍做了一下:“超過一萬……”
柳宇罵了一句:“該死!”
戰火越來越激烈,雙方發射著形形色色的火器,從最先進到最落后的武器開始了匯演,蘇元春神色凝重地說道:“等會就讓潮勇壓上去!”
潮勇多是廣東潮州土著,這三營潮勇,計一千二百余名是兩廣總督張之洞為了抗法而招募的,不過等他們趕到鎮南關的時候,已經是黑旗軍直抵關下,不過這也救了蘇元春的急。
蘇元春自太原潰圍而出的時候,身邊只余三十余人,一路收容整理,總算是集結了數百人,等抵達鎮南關之后,潘鼎新已經先期撤走,只給他留下三千余人。
不過附近各縣都集合了團練鄉勇,再加上來援的桂勇二千余人,總算是穩住了陣腳,只不過多系烏合之眾,只有這三營潮勇尚堪大戰。
時人謂:“廣東潮州等府,人民繁庶,素性獷悍,其失業游民每多覓食外省,千百成群”,故潮勇雖欠訓練,尚屬能戰,蘇元春也顧不得什么:“黑賊來勢兇惡,就全靠各位了!”
而此時陣前已經是黑煙陣陣,黑旗軍雖然只投入了六個突擊連隊,但是清軍已經連繼放棄了兩道防線,一路向后撤退。
填充在防線上的團練鄉勇對黑旗軍的猛攻驚惶不定,他們有些人雖然參加太平天國期間的大小戰爭,但是在新時期的戰爭之中,卻完全不適應。
幾發炮彈,步槍狙止,刺刀沖鋒,就把他們打得步步后退,而黑旗軍又自動增加了六個連隊上去,更是讓他們無從招架。
“潮字營,跟我上!”
蘇元春無奈之下,在戰斗打響不到一個小時就把自己的預備隊全押上來,三營潮勇,再加上兩個尚堪一戰的步營在他的命令之下,全部押上去了。
鎮南關這個有著千年歷史的名關,在這一刻變得剛強起來,即便是剛剛戰勝過法軍的黑旗軍,也感受著這樣的壓力。
投入的步兵連隊前前后后已經達到了十四個,但是他們僅僅從幾個角里撕開了清軍的防御線,在許多戰線上,清軍甚至還發動了反沖擊。
一面面戰旗,一門門火炮,一個個營頭反復出現,蘇元春大聲叫道:“諸位老弟,這次若是勝了,大家人人都能落一個提督總兵的實缺,絕對不是記名缺!”
沒有督戰隊,蘇元春只是把八大箱白銀都打開:“這是老子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私房銀,現在就給弟兄們當軍餉了,大伙拼了!”
清軍士氣大振,鎮南關既是雄關,他們就憑借堅固的工事死守,黑旗軍壓上來的十四個步兵連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一些潰退下去的團練鄉勇覺得有獲得一個功名的機會,又重新回到了戰場,而柳宇在望遠鏡關注著戰場:“如果沒有那三個營的潮勇,我們現在就能拿下鎮南關!”
他的言下之詞,自然是有夸贊潮勇的意思,那邊司馬泰就只有一句話:“統領,讓細柳營上吧!”
柳宇點點頭:“命令各主攻步兵旅,投入一個步兵旅!這一仗,我們一定要漂漂亮亮地獲勝!”
那邊作為客席的潘鼎新開口說道:“柳統領,蘇元春是我舊部,這守城諸營,也多有我的舊部,可否讓我陣前讓他們舉義!”
柳宇卻是沒有直接拒絕他的話,他只是朝司馬泰說道:“讓潘撫隨細柳步兵營一同行動,讓蘇元春知道,如果不投降,今天就是他滅亡的時候!”
潘鼎新點點頭,柳宇這是把他當作一著閑棋,用得上最好,用不上也無謂損失,但是對于潘鼎新來說,這卻是最重大的決策:“不管他降不降,我潘鼎新都愿意隨統領出關!”
柳宇回了一句:“拿下鎮南關,我們在桂林再見!”面面柳葉戰旗樹了起來。銳氣奮發的軍官們相互拍著肩膀:“桂林見!”
“桂林再見!”
士兵們早已磨拳擦掌,眼睛眨著不眨,盯著又被炮火犁過一遍的鎮南關,隨時準備沖出去。
子彈已經灌滿了槍膛,手榴彈袋里連根縫都找不到,壯行酒也喝過了1讓他們個個躍躍欲試,只有少數經歷過無數生死的老兵才會閉著眼睛,滿足地享受著這血與火的奏鳴。
炮火越來越猛烈,把整個清軍的炮兵都籠罩在一陣白煙與黃塵之中,煙塵之中,是無數清軍士兵的血水與哭泣,猛然電話機響了,一個,軍官一邊咪著眼睛對著表,一邊拿起碰石電話,大聲重復著:“炮火準備結束,下面看步兵兄弟了”。
“進攻!”
“進攻!”
“進攻”。
幾乎不用動員,整個步兵營就如鋼鐵機械般開始了行動,軍官幾乎是第一個跳出去,士兵們象靈貓一樣行動著,伴隨火炮和狙擊炮幾乎同時開火,掃清擋在他們之前的一切障礙物。
在他們的背后還傳來了司馬泰的聲音:“細柳營,永遠是第一!”
三個新銳步兵營的投入,直接把消軍的陣地割裂開來,在一陣陣廝殺聲之后,他們挺著刺刀沖上了一個又一個陣地,一面又一面清軍的大旗被扔在了地上。
“這,,這是什么樣的賊軍?”
個團練頭目就差要哭出聲來了:“完了!完了!”
確實是要完了,他也是經歷過昔年血火廝殺的老將,長毛亂時廣西兵災最久最烈,他陳正銳也經歷過大小百數役,換來過一個不值錢的功名,自以為什么樣的大陣仗都經歷過了。
可是他今天卻是開了眼界。才知道天外有外,這黑旗賊無論是大炮快槍,還是陣勢沖鋒,沒有一樣是自己見識過的,別的不說,成百上千發炮彈不要錢地砸下來,頂在第一線的七八個營頭沒怎么接敵就被大炮打跨了。
看著一排排散亂的尸體,聽到一員員老將戰死的消息,還有這漫山遍野無處不在的黑旗賊,他只后悔自己被豬油蒙了心思。
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何必拋下安安穩穩的富家翁不做,卻散盡家產為他們爭什么功名,真是半來糊涂啊!
陳正銳心底十二萬今后悔,但是這些上本來就沒有后悔藥可吃,天下落下的仍然是黑旗軍如雨一點的彈雨,到把躲在石頭下的清兵炸傷了好幾個。
“三叔公,三叔公”。一個陳家的后輩幾乎是哭著從蘇元春的旗下跑過來,但是卻不肯歇口氣,幾乎就跪在陳正銳的腳下嚷著:“蘇大帥讓我們上,說是勝負就看我們了。全都押上,以后保我們陳家的富貴!”
陳正銳看了他一眼,卻見這后輩一雙眼里全是淚水,又是懼怕,又是歡喜:“蘇大帥讓我們陳團全上去!一個都不要留下!”
陳正銳的團練雖然說是臨時糾集起來的,卻因為陳正銳在鄉野間的威望1足有九百多人,臨時配備了二百多桿快槍和百多桿洋槍,也不乏敢于拼命的亡命之徒,算是極的力的隊伍,但是陳正銳回頭一看,卻是一張張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
他們個。個雙手緊抱,用灼熱、懼怕、期盼的不同眼神等著自己的決定1陳正銳能聽到他們的心聲;正如那呼嘯的炮聲一般清晰,他熟悉他們中的許多人,那是血脈相連的親族,他正承載著所有人的希望,因為他是附近百里最有名氣的伸士。
“享夠福的老頭子,滾出來!”陳正銳的聲音壓過了槍炮聲:“把最好的后膛快槍帶上,跟我來,你滾蛋”。
他把幾個子侄都踢出了戰斗隊列:“你們都給我滾蛋,老頭子們享夠了福,才來這玩玩,要你們這些混球干什么,都給我滾蛋!”
整整九百多人只剩下了五十多人,多半是沒有家業的亡命之徒,眼里都帶著幾些殺氣,換上了清一色的洋造后膛快槍,腰間塞滿了銅制的子彈1幾個子侄死死地抱著陳正銳大哭。
“滾!”陳正銳卻已經是無路可走,他不大相信黑旗賊會勝利,卻也不信黑旗軍能奪去了大清的江山小大清朝入關二百多年,這江山哪是說丟就丟的,當年長毛、天的會、捻子、洋夷、回回皆亂,都打到天津了,可還不是保住了江山。如果從賊,必是死路一條。
他把半生經營的家業都砸進了這支隊伍中去,沒想到遇上如此可怕的對手,一想到,李正銳背后冷汗直冒,只想轉身就跑,可是他卻
別人跑的。象他這等無權無勢又沒有實力之輩,臨陣脫逃肯定會成為殺雞的最佳對象,可是一看到這些熟悉的面容,他又沒有玉石俱焚的勇氣,只是猛得一狠心踢他們的屁股:“快給我滾蛋!滾得有多遠就多遠”。
只是臨行之際。陳正銳又說了一聲:“機靈點,頂不住回老家拉隊伍去。還有
“找個好書辦,不要忘記老子的功勛!就是老子留給你們”你們僅有的一點玩意了!”
話一說完。陳正銳轉過身去:“老兄弟,隨我上!只要贏了,要娘們有娘們。要紅頂子有紅頂子,要白花花的銀子,老子賞你一百鎖!”
“報告大帥。陳團與白團沖上去就被打跨了。死傷了很多人!”
戰場上的情況已經到了絕境,黑旗軍投入的三個步兵營打消了清軍任何翻盤的希望。清軍陣地已經一片赤紅,血勝殘陽。
“潮勇抵擋不住黑旗賊的新銳之勢,又潰了下來!”
“丁字營死傷三百人
蘇元春的眼里幾乎要哭出血來,但是他站了起來:“諸位,我蘇元春誓與賊子不兩立”。
他仿佛又回到那個血一般的傍晚,他看到了到在血泊中的父親,看到了囂張的長毛賊。看到了父親的臨終托付:“我蘇氏。與長毛賊誓不兩立!”
他已經有了求死的決心:“這些亂臣賊子,自當誅之,蘇元春縱死亂軍之中,也得一今后世美名!”
他剛下決心。已經有親兵飛報:“大帥,大帥。鼎帥就在陣前,他讓我們繳械!讓我們繳械!”
他這么一句話,讓他的親兵突然燃起了希望:“大帥,大帥!鼎帥有令,讓我們停止抵抗!”
蘇元春滿腔熱誠,頓時冰冷了下來,他大聲吼道:“是潘鼎新?真是鼎帥”。
“沒錯!”誰都愿意就這么送死,幾個親兵正聲說道:“您瞧,松字營已經向黑旗軍投降了!”
潘鼎新的出現恰逢其時,在清軍已經崩潰的防線又打開一個碗大的缺口,當場就有四五百人繳獲投降,伴隨著戰斗的持續,繳槍的清軍越來越多。
蘇元春也看到了這一幕,很顯然,鎮南關是沒有辦法守住了,幾個。親信子侄都哭著叫道:“大帥,我們撤吧!我們替大清也賣足力氣
“我們不降。我們撤!”
他們很清楚蘇元春的性子,但是蘇元春卻是吼叫道:“我決不從賊!決不!”
突然之間。他再次看到了父親那流著鮮血的憤怒:“隨我拼死一
他拔出腰刀。就想沖上去,但是有人猛地抱住了他:“快帶大帥撤下去”。
頓時之間。已經有六七個人抱住了他:“快讓大帥撤下去!撤下
“讓我去死!”蘇元春只覺得呼吸困難,但是他永遠忘記不了父親的囑托:“我蘇元春”
但是他已經被幾今年輕氣盛的軍官幕僚拖下去了:“快讓大帥走!”
不多時。蘇元春已經被拖到馬上去了,戰場越來越混亂小一個又一個步營、團練在絕望之中打出了降旗。
他們未必是真心投降,但是在眼下這個境地。他們也只能這么辦了!
看著蘇元春在一隊親兵的保護下,消失在視線之中,一個三十多歲的幕僚,對著他身邊的人說道:“大帥已經走了,也是我們報效大帥的時候到了!”
“大帥會替我們照顧家人的!”他年紀很輕,但是已經通過蘇元春的關系謀到了一化品實缺:“諸位弟兄!我們耍對得起大帥!”
吃的,喝的。女人房子,哪一樣不是托蘇元春的福才弄到手的,今天蘇元春雖然敗了一役,但是有蘇元春一日,他就得照料這些老部下的眷屬一輩子。
“弟兄們!”這個算得上年輕有為的書生說道:“我姓蘇,蘇子達,是大帥的侄子,平時玩得夠了,嫖得夠了,今天就把這條命賣給大帥了”。
作為蘇元春這支隊伍的核心力量,這百多人在這一刻總算齊了一條心:“大家隨我拼一拼;怎么也要掩護我老叔沖出去”。
在他們的對面,是成千上萬的黑旗軍,他們銳不可擋,但是蘇子達大聲喝道:“把大旗亮出來,弟兄們,隨我拼了!”
這群書生與流氓的組合呼喊著,在一面大旗的引領之下向前沖鋒。
這是鎮南關最后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