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表情不對是因為自慚形穢

　沒兩分鐘，從桌面上，從抽屜里，從化妝間的帶鎖的箱子里倒騰出來的各種食物從美珍香的肉干到附近小店的老鴨粉絲湯，從多力多滋玉米片到黑白配手指餅干，多得足夠朱漪泓在公司里奮戰一周有余。按照肖曉婷的說法，公司里囤著的各種食物要是都翻出來，大概可以讓全公司的人與世隔絕兩三天還夠吃。原因很簡單，當食欲混合了購物欲的時候，公司里的這些美麗的“員工們”無法抵擋，但當購物欲滿足了，只剩下“食欲”，她們會有許多理由，幫助自己堅決克制住。於是，不斷囤積食物，永遠吃不完，已經成了公司傳統。

　　朱漪泓開心地一邊嚼著模特們永遠眼饞，向來不怎麼敢碰的士力架，旋即開始了接下來的工作。一條條的拍攝方案和模特的姓名、這次活動的登記號一起，被整齊的寫在筆記本上。朱漪泓已經預感到，這個筆記本恐怕會成為自己攝影技術的見證。雖然跟了蕭永當學徒到現在，還一次快門都沒有按，但她已經感覺到，技術、觀念恐怕都有所長進。至少，她是這麼覺得。

　　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晚上。在向來沒有嚴格上下班制度的公司，一般到下午三四點鐘人就開始少了，到了四五點鐘已經開始呼朋喚友商量去哪里吃飯，而到七點的時候，整個公司只剩下陳石、肖曉婷等寥寥幾個人，還窩在辦公室里打電話，確認一系列的安排。

　　一直到晚上八點，朱漪泓才將那200多人的資料看掉一半，這整整一天，她就這麼過去了，腰酸背痛比她平時在廣告公司上班更甚。而這個時候，一杯溫熱的熱巧克力放在了她的手邊。

　　“還沒走呢？”蕭永回來了。他的形象有些狼狽，身上的那件T恤皺巴巴的，像是濕透了又慢慢自然晾干的樣子。他的眉宇之間，也有一絲淡淡的倦怠。

　　“師父，這些東西，看來我今天是看不完了。”朱漪泓直了直腰，舒展了一下身體，才端起了熱巧克力，淺淺地啄了一口。溫潤的口感和不打折的暖意，讓她又開始缺乏能量的身體蘇醒了過來。

　　“你做完了明天能拍完麼？”蕭永說。

　　“啊？”朱漪泓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早就被蕭永幾句話那麼誆住，居然忘記了這一點。哪怕是蕭永，拍完全公司數百模特的模特卡，也用了有半個月上下。如果自己來執行整個肖像照的拍攝，再趕也得一周時間吧。而這一周時間里，她自然還會有時間來做其余的資料研讀工作。

　　“拍攝方案是沒什麼問題，那就看你怎麼有效率地執行自己的想法了。現在那里舞臺還在安裝，很多器材還在調試，會有點吵。另外，語言溝通也是個問題啊……”蕭永溫和地說。

　　“師父，我還是給你一份簡歷吧。上面一定會注明，我的語言特色的。日語、韓語，我都會啊。”朱漪泓這一刻挺直了腰桿，自豪地說。

　自己算是終於有一項讓蕭永無法反駁的優勢了。

　　蕭永回答完朱漪泓的問題，就趕緊將她趕回去睡覺了。攝影可是個體力活，朱漪泓能不能挺過持續一天的重復卻不是毫無樂趣的工作，誰都不知道。蕭永其實也並不真的將這個問題放在心上。朱漪泓拍到拍不動就收工。他們可是組織方，難道害怕那些模特有什麼意見？這次因為大家都太忙了，都沒空去潛規則她們，很違反一般模特大賽的傳統，已經很照顧她們了，還要怎麼樣呢？

　　當朱漪泓在會場里的攝影棚開始工作的時候，她覺得，可能自己真的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一個個模特走進攝影棚之後，她親切地和她們問好，然後從容地告訴她們，自己需要她們怎麼怎麼樣，然後，等拍攝完成之後，她可以滿意或者存疑地看看自己的照片。決定是做調整再拍還是“下一個”。她有些意識到了蕭永為什麼會用這種繁重的工作來給自己下馬威，如果是一般人，如果僅僅是對攝影有興趣而已的愛好者，鐵定受不了這種重復勞動。當一個兩個人走進影棚拍攝姿勢、神態都差不多的肖像照，或許還挺好玩的，說不定還有種可以把一幫美女呼來喝去頤指氣使的快感。但當十個，二十個人這麼來，而自己還必須保質保量，保證充分的拍攝效率的時候，這就變成非常痛苦的事情了。

　不過，蕭永畢竟還是錯估了朱漪泓了。對她來說，枯燥的確是枯燥的，但她每拍一個人都會感覺，自己的技術在進步，自己對那些技術細節的掌握更好了。而既然她已經知道了蕭永當初進行過千萬次更枯燥的訓練才有今天的能力和成就，這就成了她向師父看齊的一個標尺。再說了，朱漪泓當年也是從最低層的copywriter干起的廣告公司資深員工。拍照，還是自己有決斷力的拍照，還能比以前照著無比傻逼的客戶的意見把好好的文案改得支離破碎更枯燥麼？

　　“蕭永呢？”走進攝影棚，一個模特眉頭一皺，倨傲地說，“不是說蕭永是攝影師麼？”

　　“沒理由這種沒技術含量的活也得蕭永出手。”朱漪泓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敵意自然而然地開始反擊。

　　“你拍的好麼？”模特挑剔地上下打量著朱漪泓。

　　“怎麼了？”蕭永本來是來看看進展，卻沒想到看到這一幕。他掃了一眼模特身上的軍綠色卡其熱褲上的標號：39。那應該就是紫金山模特經紀公司剛捧出來的紅人麥童童了。麥童童的背景和葉嘉瑩倒是有幾分相似，也是時尚世家出身。家里的老爺子是當年洋行做成衣業務的第一代高級職員，父親是某個品牌服裝的老總。麥童童靠著自己父親的幫襯，知名度已經很高了。

　　“看這個攝影師，手那麼生。怎麼連不合格的攝影師也派出來啊。你是蕭永？你拍不行麼？”麥童童囂張地說。她一直很囂張，尤其是，她父親還是這次PK大賽的贊助商之一。

　　“不想拍就滾蛋。”蕭永淡淡地說。“我說她合格她就是合格的。”

　　麥童童一跺腳，哼了一聲居然轉身就走了。蕭永不慌不忙，就當著在簾幕後面看熱鬧的其他模特的面，在秩序冊上劃掉了麥童童的名字。

　然後，他轉過身，掃了一眼電腦上已經拍攝的照片，對有些帶著無辜和一臉郁悶的朱漪泓說：“你還真不適合當攝影師。”

　　朱漪泓滿腔郁悶和憤怒涌了上來。“你！你……”

　　蕭永耷拉著眼皮，說：“你看……表情總有那麼點不對。你太漂亮了，是不適合當攝影師嘛。模特看到你都自慚形穢，表情怎麼對？可算是讓你碰到個還會跳出來惹事的調節調節氣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