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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浮》第214章
第二部 縣 第四十二章

 外面大街上依舊是熙熙攘攘往來不斷的人群,或行色匆匆或三倆結伴,人們表情各一,並不會因為楊陸順滿心悲涼蕭瑟而有所改變,是啊,諾大個縣城,常住人口多達六萬,每天都會重複上演著悲歡離合天人永別,「自然規律而已,自然規律而已!」楊陸順嘟囔著,仰望了下從雲層露出半邊的太陽,感覺到了溫暖,也感覺到了疲憊,於是他決定回家也洗個熱水澡再去靈堂。

 回到家,卻見沙沙在樓下客廳逗弄兒子旺旺,問:「沙沙,你不叫你在靈堂幫忙照應著麼,咋就回來了?」沙沙說:「我本來去了的,小標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了信,帶了些朋友在那裡幫忙,說啥也不讓我忙和,與其我沒事人一樣,還不如回來跟我寶貝兒子玩哩,哎,你怎麼也回來了?」

 聽到小標去幫忙,楊陸順心裡一暖:到底人是有感情的,小標還記著當年衛書記張羅他爺爺的後事,這孩子,總是湧泉去回報人家對他的好,就笑著脫下大衣說:「我回來洗個澡,看精神頭會足些不,好久沒熬夜,還真累。兒子,別往我身上湊,爸爸髒兮兮的,等下再玩兒啊。」

 四姐說:「六子,中午在家吃了飯,躺躺再去,可別累壞了,你一熬夜臉就發白,好歹睡一會。」楊陸順說:「姐,我不吃飯了,剛才已經吃過了,飽著呢,灶屋甕壇裡有熱水不?好好泡個澡,比睡覺不差。」四姐說:「那你去樓上拿衣服,我幫你打水,看你搞得,這麼好的褲子跪得全是泥巴,等下穿條舊褲子啊。」

 楊陸順總被姐的關心感動,說:「知道了我的四姐媽,你就少操心好不,這麼個大家子夠你費心的了,還當我是流著清鼻涕的六子啊。」

 四姐呵呵笑道:「我不是管你,你是縣裡的大干部,邋遢死的影響形象噻,不說了,我去打水。」

 楊陸順上了樓,打開櫃子,找了半天卻沒見幾條以前的舊褲子,好像都是近段時間或做或買的好料子褲,就要喊沙沙來幫忙找,轉念一想昨天跪了幾次那是實在太過於傷心,這會心情好了很多,稍微注意點也就不會弄髒了。

 胡亂拿了點換洗衣物下了樓,好傢伙,不但浴盆裡注滿了熱水,還有幾個屋裡的暖瓶也放在旁邊,伸手可拿,四姐問:「六子,這麼多水該夠了吧?不夠灶上還在燒,等會叫沙沙幫你送進來。」

 楊陸順說:「夠了夠了,殺年豬都用不得這麼多熱水呢!」四姐嗔怪道:「快三十的人說話還這麼沒譜,也不知道你在外面當領導是怎麼說話,別鬧笑話啊,你趕緊洗,別等水涼了,真是。」說著合上門出去了,楊陸順不禁哈哈大笑,隔著門喊:「姐,這不是在家麼,你老弟跟你開玩笑又怎麼了。」

 泡在熱水裡說不出的舒服,楊陸順閉著眼睛,準備想想接下來還得做些什麼,可惜實在太累,竟然就睡著了,也不知多久,才被沙沙叫醒:「你這人怎麼回事?我說怎麼老不見人出來,這也睡得著啊,水都涼了,就不怕整出病來。我看你還是睡一覺再去,看你累成什麼樣兒了,這人家的事你咋那麼上心啊。」說著把暖瓶你的開水小心地注進浴盆。

 楊陸順晃了晃頭,訕笑著說:「知道了,夫人,覺就不用睡了,這下精神百倍。」趕緊著擦肥皂,手忙腳亂弄得水珠四濺,沙沙忙躲避不已,邊用手撣著邊埋怨:「你幹什麼,我這繡絨棉襖是昨天買的新衣服,花了兩百多呢。開始不忙,這回搶火去?我真搞不懂你這人,別人家的事你就只顧上心,傻啊你!」

 楊陸順說:「我傻什麼啊,衛書記當年對咱們怎麼樣你還不清楚,人都走了,上心也就最後一次了,別讓人罵我沒心沒肺。」

 沙沙白了他一眼說:「是啊,全世界就你楊陸順最有人情味兒,衛書記是對你不錯,不就把你弄進政府了麼。可你別忘記了,正是因為衛書記,你在新平被人穿了三年小鞋。還要怎麼還人情?我可告訴你,衛書記這幾年把縣委所有領導都告了遍了,人家巴不得他早死呢,你太熱心,我怕會有人去打你小報告。」

 楊陸順蹙眉道:「人都死了他們還要怎麼樣?要不是他們,衛書記哪會落個如此下場?我看內疚慚愧的應該是他們。多好的一個人,被打擊成精神病,堂堂一個正營轉業軍官正科級黨委書記,這幾年就住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雜屋裡,他們還要怎麼樣?算了,沙沙,我不想再說了,衛書記是我人生中重要的領導,也是我心裡敬重的人,你也再勸我了。這麼些年我經歷了很多,改變了很多,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衛書記值得尊重。唉,活著我不能感不到他什麼,死了,我卻總可以幫幫衛書記的孤兒寡母。」

 沙沙撇了撇嘴巴,嘟囔著:「活著你不幫,死了再去忙和,我總算明白你們讀書人說的什麼是沽名釣譽了。」

 這話輕輕卻不啻於重重扇了楊陸順一耳光,但瞬間的憤怒立即被無地自容所代替,他有種被鋒利的刀子狠狠剝開外殼露出真正自我的迷茫和慌亂,也使得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傷心如此熱心,分明就是在做戲,不僅演給自己看,也演給何醫生關關看,更是演給闞書記江主任他們領導看,要讓所有人覺得楊陸順是重感情記恩惠的好人!更是潛意識裡要洗刷當年在新平鄉腳踏兩隻船、兩面三刀、立場不穩的污點!可費盡心思做的這些居然就被平素粗心大意的沙沙也看穿了,更惶說久在官場打滾盡歷了世態滄桑的領導們呢?!

 看到六子一身肥皂沫子傻站著發呆,沙沙怎麼也不會明白她的話嚴重地刺傷了六子的自尊心,只是關心地說:「六子,你發什麼呆呢?快洗啊,真要弄病自己啊。醫藥費有報銷,難受的是你自己喲。」

 楊陸順沒再望沙沙一眼,默默地跨進浴盆,躺下連頭也浸泡在水裡,他好容易樹立起來的自信土崩瓦解了,需要的是逃避,似乎久違的自卑又重新佔據了整個心靈,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他真的迷失了。

 客廳裡,一直不在兒子面前吸菸的楊陸順點起了香菸,面色凝重可眼神渙散,痴痴地看住一角不知道在想什麼,滿頭濕淋淋的頭髮雜亂地耷拉著,沙沙心說六子這是怎麼了,問了幾句也沒見他答茬,逕自上樓拿下電吹風,把他拉到夠著插頭的地方吹頭:「六子,你怎麼了喲。我看你不大對頭,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呢?」楊陸順沒吱聲,他心裡恨沙沙為什麼那麼不講情面,生生把他羞辱了一番。

 這時六子爹娘相互摻著手從外面進來,楊陸順趕緊站起來不理沙沙叫他先把頭吹乾了,走到門口殷情地把老人們在家裡常常穿的棉鞋遞上去,強笑著說:「爹娘,外面冷就別出去了,在房裡烤火多好。」他爹手腳耳目比老伴要聰敏得多,自個已經把棉鞋穿上了,楊陸順見他娘抖抖梭梭,就幫她把棉鞋換上,他爹說:「在屋裡坐久了不舒服,我同你娘出去走走,也呼吸點新鮮空氣,這不走走走,就走出去老遠,我們還遇上了從前新平公社的范海波范鄉長,帶了幾個人說是衛書記過了,出車禍死的,去火葬場送花圈,我一聽心裡就很不是味,那衛書記以前對你不是很器重的麼?也就四十幾不到五十吧?唉,那麼好的人怎麼就被車撞了呢?你知道這信了吧?」

 楊陸順點了點頭,他爹就急了:「你知道信了,那還不去拜祭去?那衛書記是好人,你進政府當幹部,是他調的,你媳婦也是他的介紹人,咱的乖孫子做滿月他也上了人情,你怎麼就還沒去呢?不能往了人家的好喲!」楊陸順就趕緊點頭說:「爹,我知道了,我這就要去的,您放心。」

 沙沙見六子在老父母面前總唯唯諾諾,出言解釋道:「爸,六子昨天就在衛書記靈堂裡守了一夜,到現在還沒眯下眼呢。」

 他爹哦了聲,說:「那就好,那就好,想衛書記這樣出車禍橫死的人,怨氣是最大的,不想死啊,就會留念人間,陰魂肯定不願意散去,凡是受了他生前的好處或是得罪過他的人,最好多去化點紙錢元寶,該謝的要謝該賠罪的要賠罪,不然得受陰魂纏喲。」

 老頭農村人有點迷信是很正常,但這話卻聽得六子沙沙心頭直顫,沙沙更是沒來由打了個哆嗦,心裡直發毛,嗔怪道:「爸,你老是迷信頭子,那有什麼陰魂纏人啊,說得怪嚇人的。」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所以沙沙寧可信其有,招呼六子道:「你還楞著做什麼,咱們現在就去衛書記靈堂,哎呀,多燒點紙錢就多燒點,衛書記生前喜歡六子,現在肯定還會再保佑六子和我們旺旺的。旺旺,你也去,到衛爺爺靈前磕頭去,沒少抱過你。」

 楊陸順沙沙就要出門,四姐忙說:「沙沙,都十一點了,還是吃了中午再去吧,不趕這一會的功夫。」沙沙說:「我們去了再回來吃飯,被爸這麼一說,我是片刻也呆不住,趕緊還了人情。」四姐笑道:「你經常說爹是迷信頭子,今天也開始迷信了?」沙沙說:「這人情好還,磕頭燒紙,舉手之勞。再說我也是想旺旺好,他衛爺爺生前喜歡旺旺,現在是神仙了,更會保佑我家乖兒子的。」四姐就掩嘴直樂,說:「迷信迷信,著迷才信。要不是我這旺旺,怕你是沒那麼勤快去了又去的。」

 一家三口才走進火葬場,直聽到裡面鞭炮聲大作,哀樂不斷,楊陸順心想怕是范海波他們來的,旺旺卻被鞭炮聲嚇得嘴巴直癟,就說:「沙沙,你跟兒子趕緊燒點紙錢就回吧,我們兒子膽子不怎麼大喲。」

 沙沙接過旺旺抱在懷裡軟聲呵護兒子,還用胳膊環住孩子的耳朵,儘量減低聲音,白了六子一眼說:「什麼兒子膽兒小,我這大人聽了都嚇得慌,何況是四、五歲的小孩子,那大炮仗炸得嘣嘣的,我心把子都在抖哩!」

 可三人進到院子裡,感情不是衛書記靈堂在放鞭子,而是後面又開了個靈堂,一大堆人在忙活著,看樣子比衛書記這裡熱鬧得多。進了衛書記的靈堂,裡面卻沒幾個人,何醫生坐在靈台前燒著紙錢,還有幾個人圍著火盆說話,正是小標和范海波等新平的老熟人。

 楊陸順招呼一聲道:「范鄉長,你來了啊,哎喲,老柳老江你們也來了啊!」范海波等人也都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紛紛搶著握手:「楊主任,你好你好,我們得信晚,今天才來,嫂子也來了啊,哎呀,小少爺長得真好,粉嘟嘟的,跟楊主任像極了啊,你看那眉毛鼻子嘴巴,眼睛像嫂子,大大的真好看。」

 楊陸順說:「你們都給衛書記上香燒紙了吧?唉,多好的人就這麼走了。哦,大家都坐,坐下說。」范海波等人馬上表情轉為沉重,說:「上了,唉,好人命總不長喲。」柳大茂搖著頭說:「是啊,我剛才去看了看衛書記遺容,這才三、四年沒見,都老成什麼樣了,一腦殼儘是白頭髮,好在表情還算平靜,我估計一下就撞去了,沒什麼痛苦。」江清泉嘆息道:「我看也好,算是徹底解脫了,省得人不人鬼不鬼得過混沌日子。」

 楊陸順也是嗟嘆已,外面又是好一通鞭炮聲,眾人不得不停住說話。楊陸順乘機就打量新添的十幾個花圈,沒想除了楊小標送的花圈和范海波等人合送花圈外,其他的都是些不認識的的名字,可恨新平鄉政府也沒來送個花圈,心想這笑面虎也太記仇了,都死了還有什麼恩怨化不了的?好容易等鞭炮聲歇停了,范海波嘖嘖地道:「到底人家基層單位多,好熱鬧,楊主任,後面是糧食局王軍副局長的堂客死了,你跟王軍應該認識吧?」

 楊陸順怎麼會不認識王軍呢,糧食局管人事的副局長,本就跟廖局長關係好得哥們一樣,在糧食系統是個有權力的主兒,他愛人患胃癌,都治療兩年多了,沒想還是死了。全縣每個鄉鎮都有糧站,還有隸屬糧食系統的大米廠、煉油廠等等部門幾十個幹部職工三千多人,不熱鬧才怪呢。

 楊小標笑著說:「爹,到底是局長死了堂客,來幫忙的就有幾十號人馬,從進場到現在不過二小時,怕是鞭炮就放了上千塊錢了。」轉頭望瞭望落寞地何醫生,悄聲說:「再看這裡,我來這麼久,就是范哥幾個來送了個花圈,放了幾串鞭炮。」

 范海波臉上顯出絲尷尬:這楊小標叫楊陸順做爹,叫我范哥,憑白在輩分普降了一級,訕笑著說:「我們幾個剛才在議論,這王軍堂客一死,他收人情都不是小數目喲。」

 楊陸順卻問:「范鄉長,你們新平黨委就沒想著要來送個花圈?衛書記好歹也在那裡當了幾年黨委書記,村裡也沒人來?」

 范海波說:「我還是聽黨政辦孫主任說才知道衛書記過了,現在新年不知道的少,謝書記周鄉長應該是知道的,可你知道我一向跟他們不合,也懶去問這些。我們計生辦該來的都來了,還有兩個新幹部沒見過衛書記,就沒叫他們。」老柳則說:「村裡曉得了怕是也不會來,原來衛書記在任的村支書基本都換了,都只沖老謝山呼萬歲,哪裡還記得曾經的衛書記喲。」

 這會沙沙帶著旺旺已經燒了紙錢磕完了頭,就急著想走,旺旺總是癟著嘴巴,鞭炮一響就趕緊捂耳朵,楊陸順也不想留,就說:「沙沙,你請范鄉長他們幾個去家裡吃飯吧,我就不陪他們了。」

 范海波連忙說:「不用麻煩,隨便找個小館子吃了就行,到家裡多麻煩,算了算了。」任楊陸順怎麼勸也不肯去,只得作罷,沙沙帶著旺旺趕緊走了。楊陸順又敬了圈煙說:「小標,等會你陪范鄉長柳主任江主任吃飯,他們是我在新平最好的朋友了,我要在這裡打招呼,你代表我陪好酒。」小標趕緊答應下來,說:「一會我請你們去縣裡新開張是小天鵝飯店吃飯,算我們南平最好的地方了。」

 范海波他們頓時眼前一亮,都知道小天鵝的酒菜很是高檔,普通拿工資的人萬萬是不敢進去吃飯的,去吃飯的非官既富,要麼是吃了有單位報銷,要麼是個體戶請客拉關係或顯擺。嘴巴裡都紛紛客氣,但都顯出了神往,范海波他們計生辦的費用早被卡死,這個機會他們真不想放棄呢。楊小標就是有錢人顯擺了,這樣無非是給他乾爹撐面子,只要是干爹的朋友,他都會認真對待。

 楊陸順很不喜歡小標這樣張揚,可礙於人多不好反對,總不能說不準去高檔飯店,只准去路邊小館吧?心裡鬱結竟一時找不到話說,恰巧外面又是一輪鞭炮聲,就更不好說話了。范海波忽然大聲說:「楊主任,我們也去看看熱鬧吧?」楊陸順哪有什麼心情,倒是老柳老江好奇,他們三個就出去看熱鬧了。

 等鞭炮聲停了,楊陸順四下望瞭望,只有靈堂口還有三個衛家親戚在人情台坐著無所事事,小秦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更別提馬主席等幾個機關幫忙的人,就問:「小標,你說只范鄉長他們三個來,怎麼多出這麼些花圈?」

 小標把椅子挪到楊陸順身邊小聲說:「都是我帶來幫忙的人買的了,爹,那天你匆匆忙忙拿錢就是去接衛書記的遺體啊,怎麼不告訴我呢,當年我爺爺過了,衛書記幫著張羅過,我也應該操辦衛書記的後事,要不爺爺在天之靈會罵我的。」

 楊陸順感慨地說:「小標,你還記得衛書記的好,真難為你了。」小標說:「其實就算衛書記以前沒張羅過爺爺的後事,我看了這情形,也是忍不住會幫忙的,這也太冷清了,一上午就沒來幾個人祭奠,再看後面那什麼副局長死了老婆,熱鬧非凡。開始范哥他們還直在何醫生面前誇衛書記當年在新平如何一心為農民辦實事,如何得到農民的擁護,鬼扯!對農民那麼好那麼無私,咋就沒見得了好處的人來給衛書記添柱香燒點紙錢?爹,這麼些年我算看透了,什麼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真是說到了節骨眼上,再不就廣交天下朋友」

 楊陸順唉了聲道:「小標,你別說了,我這心裡也煩著呢。有些事,道理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出來。」小標楞了下說:「爹,我知道了,其實我每次看到些事情,總是第一個念頭就會想到你,總會暗暗問自己,要是我爹遇上了,他會怎麼樣想會怎麼做?我、我心裡總也當年的你作為自己的榜樣了。」說完心裡卻更哀傷,他確實想做個無私助人的好人,但卻從來沒有真正去做過什麼好事,曾經給他自己找了無數的藉口,其實他清楚自己的本性,窮怕了,不想再過小時候的窮日子,怎麼辦?那就得賺錢,不計一切手段賺錢,有了錢多好,乾爹沒錢時委屈求全住在岳母娘家,又錢了就大大方方地住樓房聽人奉承羨慕!自己有錢多好,愛吃什麼就買什麼,手下兄弟一幫全依賴自己養活,走到外面看到的是謙恭的笑聽到的是恭維的話,沒錢能行?沒錢只怕也在村裡操勞著幾畝田受村幹部的氣。現在就是一般書記鄉長也沒我在縣裡面子大!

 兩人都默默無語各想心事,就進來男男女女七八個,都是衛家的親戚,也是看熱鬧去了轉回來的,其中一人滿口牢騷:「看看人家那副局長死了婆娘的陣仗,真不得了,光是萬子鞭就拖了好幾箱,拳頭粗的紅光爆竹十幾盤,靈堂搭起到現在不過二個鐘頭,那裡面的花圈就有幾十個,嘖嘖,按官大官小,一個副局長還不如我們姐夫黨委書記大呢!」又一個人說:「人家是活局長死了老婆,不像我們這裡死的是黨委書記,現在都是人在人情在喲。」何醫生幾個妯娌圍住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很快何醫生就嗚嗚痛哭了起來。

 楊陸順瞅著這群只知道吆喝卵本事也沒有的衛家親戚,除了厭惡還是厭惡。難怪衛書記生前也不喜歡這群傢伙的,便站起來,走到何醫生面前說:「何醫生節哀吧,你也知道衛書記幾年沒上班,難免跟從前的同事熟人生疏了,真正是衛書記的朋友就肯定回來,不是朋友的,來了衛書記也未必歡迎呢。」

 一女人尖聲說:「我妹夫子是幾年沒上班了,但他總歸是國家幹部,吃公家飯的吧?怎麼也沒見個領導出面來慰問下家屬呢?我妹郎子生前是鄉書記,過世了縣委來個書記慰問下是應該的吧?」「是啊,後面那副局長家,都是好多領導來慰問,這個局長那個局長的,何姐,是不是你沒跟領導提要求呢?你要求見縣委的書記噻!」開始說話的那男人來了勁頭:「你是縣委的楊主任吧,現在我們所有衛家國的家屬一致請求縣委來個書記慰問慰問,這要求不算過分吧?麻煩你傳達傳達。」

 又有人埋怨:「我看這年輕主任怕也管不來什麼事,管事的都是上年紀的老領導,昨天那馬什麼主席才是管事的,看那氣派,眼珠子都不看我們一下,怎麼今天不來了呢?跟他提要求我看沒錯。」「你真的蠢,曉得那馬主席看都不看你,還會聽你提什麼要求,莫做夢了。」一群人你一句他一句吵鬧不休,轉爾又說:「你老哭什麼,哭又哭不活你老倌。乾脆我們一起到縣委政府去找領導去,讓他們都看看,真是孤兒寡母好欺負啊!」

 楊陸順在一邊聽了苦笑不已,心說衛書記生前夠給縣委領導添麻煩的了,你們再去吵鬧又有什麼作用?出言相勸道:「你們就別出餿主意了,跑到縣委機關去不但不解決問題,還添亂子。何醫生,你也勸勸親戚們,有些東西怎麼能相互攀比嘛!我不也是代表縣委來幫忙的麼?」

 何醫生聽楊陸順這麼說,也覺得有道理,這些都還是楊陸順跑上跑下才操辦的,就去勸那些親戚,可那親戚個個比誰的主意都高明,反倒說何醫生天懦弱,人善才被人欺的,如果跑到縣委機關哭號撒潑,不怕沒人來管這些。楊陸順冷笑著想:你去撒潑,人家不知道叫人轟你們走,當公安局是擺設!

 好容易到了吃飯時間,小標的兄弟帶著那群親戚就在附近小店裡就餐,小標帶著范海波三人去了小天鵝,靈堂裡只剩下楊陸順和何醫生,沒想到那群親戚的話竟聽進了何醫生的耳裡,她先是感激地說:「楊主任,這兩天確實辛苦你了,要是沒你,我這寡婦婆真不曉得如何才好,等邊邊回來,我叫他好好給你磕頭道謝!」楊陸順忙謙遜著說:「何醫生,你就別客氣了,說了我跟衛書記關係親如父子,這些也是我應該做的了。」何醫生擦著淚珠說:「楊主任,關關都叫你叔了,就把我當老嫂子吧。唉,老衛有你這弟兄,也去得瞑目了,老嫂子這裡有個請求,還請楊主任答應了。」

 楊陸順說:「何醫生,有什麼你說,我比幫忙就義不容辭。」何醫生說:「楊主任,莫看我那些親戚是鄉下人,可人糙理不糙,我家老衛是黨委書記正科級,他這去世了,我想請縣委劉書記主持追悼大會,你是縣委辦在主任,天天跟縣委書記見面打交道,你又是青年骨幹,肯定深得領導器重,你的面子肯定大,有你替我去傳話,我想劉書記就是看在你的份上,也會答應的。」

 楊陸順吃了一驚,面帶猶豫地正要想什麼話來拒絕,可何醫生撲通就跪在他面前直磕頭:「楊主任,我求求你了,不是我這寡婦婆出難題,實在是我不想我家老衛死得冷冷清清,你看老衛擺在這裡一天半了,明天上午就要燒掉,就沒來幾個人悼念,我怕明天追悼會上會沒幾個人,要是縣委劉書記來了,肯定就會跟著來很多人,那些我家老衛生前的同事朋友熟人就統統會來,可憐我家老衛幾年來寂寞孤苦,我做堂客的不想他死了也是個孤家寡人,我想他最後熱鬧一把,要得不,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啊,楊兄弟,我家老衛除了你,再沒得真朋友了,你都不幫我,我只好去死了,我死了在陰間陪老衛去啊!」

 楊陸順慌忙就要拉何醫生起來,可她死死揪住褲管說是不答應她就長跪不起,楊陸順無奈之下只好點頭答應了,何醫生轉臉又趴在衛書記靈前哭道:「我的老倌子喲,你死了還沒走遠,你張開眼睛看看咯,你的好兄弟楊陸順答應請劉書記來,在你走前最後熱鬧一次,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你好兄弟楊陸順富貴長命、陞官發財,保佑他兒子旺旺身體健康聰明伶俐啊!」

 楊陸順原本是想敷衍了事,可沒想到她居然抬出了衛書記的名號,就由不得他不盡心盡力了,就算劉書記來不了,闞書記來總也能撐個門臉。還有半天一夜的時間準備,楊陸順長吁了口氣,他坐下來要好好想想該怎麼去求領導,看來還得先跟江主任通個氣,探探老主任的口氣,看事情究竟有無可能,實在不行就不去找劉書記,省得看臉色。

 眼看才是中午時分,自然著急也敢貿然去江主任家,畢竟這死人是晦氣事,還是等上班了再去為妙。不多會吃完飯的衛家親戚轉了回來,給何醫生帶了大盆飯菜,一個壯漢怕是也吃不完,何況一個女人,真是豬腦殼,人家哀傷中哪有那麼好胃口?也許是何醫生把好消息告訴了他們,這不用火柴棍剔著牙齒就湊過來,笑嘻嘻地討好:「楊主任,我聽我姐說你能把縣委劉書記請來?哎呀,那就是衛家祖上積德,縣委書記來主持追悼會呢。」

 楊陸順澀澀地說:「還不知道劉書記明天有空閒不,說不準的事。」「不會不會,有楊主任出馬,保證能行!你楊主任年紀青青能當上主任,肯定跟領導關係一磨子厚。看你怕是不到三十歲吧?那個年輕有為啊!」

 楊陸順臉色一沉心說剛才你們還說我不是管事的,現在就奉承我跟書記關係好,那萬一請不來書記,我不又要讓你們瞎嘀咕了啊,問道:「你們幾個都住哪個鄉鎮的啊?」「都住老河口的。」

 楊陸順一仰身靠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老河口啊,你們鄉書記周威信跟我挺熟,你們周書記見了我,也很客氣啊!」說著眼睛就直直地盯住那人,一會那人就開始拘謹起來,漸漸笑也笑不出了,手腳也沒地方放了,真正才感覺到領導幹部的威嚴,慢慢找藉口趕緊一邊玩兒去了。

 這也讓楊陸順好好生清淨了一陣子,原本糧食局王軍那裡也該去上人情,在一起吃過幾次飯,可心事重重不願意起身,好容易捱到下午兩點半,他跟小標交代了幾句,又同何醫生說了原因,就準備去縣委辦找江主任,可出門就遇上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笑面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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