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縣 第四十六章
外面嘩啦嘩啦的麻將聲和幾個女人肆無忌憚地說笑,讓隔著一張門的楊陸順煩躁不安,幾天沒闔眼,使得他頭疼欲裂、兩眼象摻了沙子一樣刺痛,他無力地仰靠在椅子上,眯著眼睛,使可勁地用手捏揉著太陽穴竭力讓自己保持著清醒,不能睡著,隔不會還得去外間續續茶水、閒聊幾句,誰叫外面打麻將的主角是宋姨呢。
楊陸順只覺得就要睡去,連掐太陽穴也不頂用了,趕緊站起來走動幾步,用力地做擴胸運動使勁地深呼吸,上下左右搖晃著腦袋,卻沒想一陣暈眩,腳下趔趄著差點摔倒,虧得他手快撐住了牆,可牆壁上的相框狠狠地撞到了腦殼,劇痛確實讓他清醒了,相框好在釘得嚴實沒掉下來,不由就摸著腦袋齜牙咧嘴地嘀咕:我這是犯賤呢,管她什麼宋姨猴姨馬姨的,我咋就非得死撐著陪呢,我拱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多好!可嘴巴這麼唸著,卻絲毫不敢有所行動,在他所謂的書房裡來回踱步。外面的北風颳得嗚嗚直叫,喜得不用送宋姨回家,早說好今晚留宿在這裡。
楊陸順罵完了自己犯賤又不禁好笑,別人死皮賴臉的想主意找由頭請領導回家做客增進感情,能把堂堂縣裡的四把手書記夫人請到家來,在許多人眼裡是幸福驕傲的事情,更多的人想套交情還輪不上腔,何況領導能屈尊上門,那也是說明自己在領導心裡有份量,可沒想到陪領導居然是件比寫文章甚至下田插秧還辛苦的事,不說吃飯時精心準備菜餚,虧得沙沙非常瞭解闞書記兩口子的飲食習慣,葷素搭配均勻,還弄了點野菡菜,用蒜泥蔥花兒香油調治著,白白翠翠煞是好看,但吃到嘴裡微苦發澀,可沙沙說什麼這菜裡有這種酸那種素的,對心血管什麼什麼老年病有非常大的好處,簡直就成了靈丹妙藥,哄得闞書記倆口子吃了還嚷再弄點,聽說沒了還遺憾得很,沙沙就說想吃了就上家來,就是冒著雪也要到田間去挖了做給他們吃。闞書記聽了蠻高興,宋姨直誇沙沙貼心。
這年月日子好過了,天天大魚大肉的早就膩了口,象闞書記宋姨這樣養優處尊多年的領導們,不愁吃穿不愁人奉承,這樣的好日子還不想過千萬年啊,當然就把心思放在身體健康上了,沙沙又投其所好,能不哄得他們開心麼?
為了給宋姨開牌局,就連請什麼人陪,沙沙都費盡了腦筋,女人們都有點小心眼,打牌都只想贏輸不起,可陪宋姨打牌那就只能輸不能贏,這樣的角兒既要經濟寬裕又要會做人,沙沙還想得遠些,上回幫葉祝同破格搞高級職稱麻煩了人事局職稱辦的孫副主任,這會算是還人情,再就是請了支行管人事的雷副行長夫婦,沙沙原本是職工編制轉了干,工資也提了三級,還想進支行上班,這都需要求人的,也算是互惠互利吧。
自然是女人上桌子打牌,男人們就要陪闞書記聊天說話。這對孫副主任雷副行長來說,是個巴結闞書記發絕佳機會,孫主任在大院裡還時常能跟闞書記照上幾面,但能真正坐在一起聊天談閒就很難,而雷副行長根本就極少這麼親近縣委領導,最多也是跟政府那邊的人有點來往而已,雖然不一定有事去求闞書記,可多認識個領導總有好處。
三人還直想請闞書記打幾把撲克,可惜闞書記晚上有個碰頭會,讓他們很失望。只好前去麻將戰場觀戰助威,沙沙三個早有默契,上家灌子下家出碰,有了好牌也拆得稀爛,偶兒也胡個小胡看似全力奮戰,這樣做牌哪得宋姨不胡大牌不贏錢,一會而清一色,一會而對子胡,雖然女人打牌底價不高,可一人大殺三家,不到十點就贏了近三百,而且輸了錢的人還直羨慕宋姨技術好福氣好(都不說是運氣好,直接就說是宋姨福氣!)宋姨自然是高興得很,而且還感覺這幾個麻將搭子人都不錯,勝不驕輸不躁的,還不時開玩笑逗樂子,加上旁邊三個男人起鬨,不明底細的人還以為四個人都贏了錢輸慘了桌子!
宋姨興致高了,見三個男人老陪著也不好意思,可又不願意散局,沙沙乘機就請宋姨留宿,反正房子大空鋪多,見宋姨還猶豫著,徑直就直起喉嚨喊四姐把客房的鋪蓋換上乾淨的,宋姨哪還有不樂意,笑呵呵地點頭答應了。孫副雷副見老婆下不了桌,就只好回家,楊陸順也得去闞書記家給信啊,三個男人就笑呵呵地到外面吃了頓夜宵,都很愉快,既跟闞書記親近了,又結識了新朋友。這不楊陸順頂著寒風回家後,四姐精神頭十足地在廚房準備夜宵,讓楊陸順心裡一陣歉疚,白天要帶孩子照顧老父母,沒想晚上深夜了還要操持,想幫個手可四姐不讓,直喊這是堂客們的事,叫他陪好客人就行了。陪在麻將桌邊,不時被她們吆喝著添茶水,再不就是剝橘子皮,就連誰去廁所也不停頓,直接叫楊陸順頂上來洗牌,半會也消停不得,還得嬉皮笑臉地說做好「人民的勤務兵」!
楊陸順摸著腦殼,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想到沙沙在接人待物尤其在招呼領導的方面硬是好像有天賦一樣,只要她覺得值得結交的,就會用盡一切手段,那腦殼裡的計謀點子就不曉得那麼多,花樣繁多得令他拍馬也追不上,而且有些東西是信手拈來毫無做作可言,彷彿不是刻意奉承討好,本來如此一樣,雖然沒什麼大智慧也做到了別具匠心,在外人眼裡她是個賢惠乖巧的女人,是個敬老愛幼的媳婦,可真正在公爹公婆身上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楊陸順是很清楚的,跟傳說中的孝順媳婦是不同,甚至時不時還看得出她眼裡多少包含著點嫌棄,完全不是對她親身父母那樣,可楊陸順由實在挑不出毛病來,人家沙沙照樣對老人們噓寒問暖照樣給老人們添置衣物,雖然看得出不過是例行公事般機械,但比起農村裡惡媳婦虐待老人就有天壤之別了,正正是做到了「船過得舵過得」,真要找茬還沒藉口!楊陸順就自我安慰著,總算這個家還是太平和睦的,總算一家人在了一起,總算不再是寄人籬下,現在父母身體健康、兒子聰明活潑、妻子內賢外惠、自己工作順利,似乎一年前所有的苦難全只是做了場噩夢,如今的楊陸順又是被人羨慕讓人抬舉楊陸順的了,不再是低眉順目的慪氣「媳婦」,再四下打量著比原來寄居籬下的臥室還要大上三分格調典雅的書房,楊陸順頓時生出種無與倫比的豪氣,站起來打開窗戶,任憑北風洗禮著,大聲吟誦道:「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閒」他充滿自信地想:吃樹根草皮可以過二萬五,小米加步槍可以解放全中國,就說明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解決不掉的難!去年的今天我只想有間可以棲身的蝸居,而今天的我已經是名揚全縣的「楊克思」,那明天的我,又該如何呢?明年我就三十足歲,人說「三十而立」,我再也不能倒下,再也不要重複以前的夢魘!
外間哇地起了陣驚呼,顯然又是宋姨胡了大胡牌,被打斷思緒的楊陸順很是不滿意,甚至有些憤怒,他正躊躇滿志地描繪未來藍圖,是可忍孰不可忍,恨不得把那幾個婆娘哄出門去,落個耳根清靜!但他馬上就被自己如此荒唐的想法驚住了,自認一向還算穩重冷靜,怎麼就會勃然大怒?看來還是不真正穩重真正冷靜啊,莫說區區吵鬧,就算再大的委屈也要三思而行才對啊,何況外面還是自己請來的貴客,能有今天的風光,還不是靠了闞書記的提拔麼?他提自己上來容易,只怕要把自己弄下去就更容易了,都說人的政治生命只有一次,在新平差點就失去了,費了千辛萬苦才又爭取進步了,再失去了怕是永遠也沒了,新平那一次跌到硬是夾著尾巴做了幾年的人,難道就不記得那刻骨銘心的教訓了?!
楊陸順於是就再三叮囑自己遇事不要輕易說話表態,更不要把自己的內心表露在臉上,哪怕對這自己的仇敵也要笑臉相迎,沒來由又想起了笑面虎,難道對那人也要笑?難道在新平被他整了幾年的怨恨就一笑了之?既然他能笑臉坑人,我楊陸順又不比他蠢,怎麼也就不能笑臉坑他?可要與他裝出一副親熱的神態,難道別人看了就不會認為我楊陸順沒骨氣?可一想到他與劉書記那親密無間的樣子,心裡又在打鼓,不管怎麼說,他是多年的老字號,又跟劉書記古縣長交情深,真要再衝突起來,怕是難得應付,韓信都有胯下之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何不再忍讓些許,他年紀一把,總是熬不贏我的!如此想來,楊陸順就輕鬆許多,臉上也堆起了笑容,開門急走了出去,故意嚷嚷:「是不是宋姨又胡了大牌?我隔著門就聽到沙沙在哀號!」
四個女人頓時笑作一團,沙沙咬著嘴唇說:「宋姨胡了個槓上花的萬一色,三個人都出一樣多是錢,偏生你就只聽到了我在哀號是吧!喏,剛才王姐比我還叫得聲音大叫得淒慘呢!你就聽不到麼?」
王姐其實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是雷副行長的愛人,那孫副主任的愛人張姐也差不多年紀,只是因為她們的男人跟楊陸順稱兄道弟,所以才叫姐的,想當年沙沙上班報到時,還管當時的任政工科長的雷副行長叫叔呢,真是輩分隨著官職長啊。王姐嘻嘻笑道:「怕是楊主任對你的聲音敏感吧,也聽了這麼些年的叫喚了,肯定敏感。」臉上表情怪怪的,一聽就扯到男女事情上去了,楊陸順肚子裡千萬句話可以回敬,可不想讓宋姨看他也油腔滑調,更覺得當著宋姨開這樣的玩笑難堪,就只是衝著沙沙嘿嘿傻笑。
沙沙心裡很清楚,很麻利地砌著長城,馬上把話題扯開:「王姐,我當時確實嚇了跳,你說我宋姨福氣就這麼好,我今天晚上算是領教了,她打牌來臉上總帶著點笑,看不出點預兆,不像有的人好牌下聽了就神情緊張,手還直哆嗦,讓人一看就曉得,你們看我宋姨,和了這麼大的牌也只笑了那麼一笑,要是換了我,還不喜得跳起來。」
王姐到底也快四十的人了,讓她叫宋姨實在叫不出口,幸好南平方言裡自有處理這樣尷尬問題的好稱呼,那就叫「你人家」,這是對年紀大的人一種尊稱,而年紀大的人又可以相互稱「你人家」來表示尊重,舉例說你想問個陌生老人的路,不要叫大叔大伯什麼的,恭敬地喚一聲「你人家,請問什麼什麼」,保證那人會很熱情地指點。所以王姐就說:「沙沙,你也不看她人家什麼身份,什麼事沒經歷過,會為了胡個牌學你小妹子那樣跳啊叫啊?」
沙沙狀似撒嬌地衝著宋姨說:「我也只在宋姨面前這樣呢,我總覺得宋姨跟自己的媽一樣慈祥。」
張姐也插話道:「是的嘞,在大院裡,誰不曉得她人家時常一臉慈祥,硬是官太太的富貴性格呢。」
宋姨聽到比這些肉麻的話海了去了,越這樣說她就只好笑得越慈祥,動作也更矜持,而且也不回她們的話,卻稍微側著臉對楊陸順說:「六子,你說這運氣,我也難得遇上這麼一回,今天是牌就像瘋了一樣,想要什麼牌就來什麼牌。換了平常我就不得開槓,明明只有兩張牌和了,那機會多小啊?我也是乘著手好,開了這麼一下,嘿,居然就中了,你說邪不邪」
楊陸順說:「宋姨,這不就是人旺牌才旺麼,還有就是您技術過硬,本想跟您學幾招,可您擺的花牌,東一張西一張的眼睛都看花。」
宋姨就有些許得意,卻也把牌一句話一坎坎地擺好了,說:「你才發現啊?我這是老習慣了,也不是為了防啥,習慣了。」打麻將擺花牌主要是防備局外人看了牌做手腳,更也體現了打牌人眼明心亮,記心不好的眼睛都看花,莫說防人,連自己都糊塗。
楊陸順欠著腰湊在旁邊看,笑著說:「我其實早看到了,是不想說出來,免得您心裡一高興,把牌看錯了找我的麻煩!」
宋姨伸手拍了他一下,佯怒道:「你這小子蠻懂事的,合邪也敢開我的玩笑。」沙沙笑得咯咯作響:「宋姨,你就讓他一回,他的娘老子快七十歲了,那才不敢撒嬌開玩笑呢,想起來六子還蠻作孽的。」
她這一說來宋姨也忍不住笑出了聲音,王姐更加一句:「六子,你生下來是吃你娘的奶還是你大姐的奶啊?」頓時笑得大家亂成一團,沙沙是捧著肚子直哎喲,張姐是舉著那張牌笑得不曉得打,宋姨是憋得眼睛裡冒淚花子,尤那王姐還不笑,故意裝瘋賣傻左看看右看看,見楊陸順一臉尷尬,說:「啊,莫是我說錯了,那不是大姐的,就是二姐的了!」
楊陸順真拿著活寶王姐沒轍,吭哧吭哧著說:「我怎麼記得,莫不是你還記得生下來是吃的誰的奶呀?」
王姐眨巴著眼說:「我聽說鄉下滿伢子吃奶要吃到七歲喲,那麼大你都沒印象啊?」
宋姨實在再不能笑了,喘著氣直晃手:「你莫說了,我會笑斷氣,虧你也想得出,六子啊,你還不走開些,只你一個男的,不拿你說事說誰去?」
楊陸順撓著後腦殼說:「我走開了,誰做人民的勤務兵呢,王姐喜歡開玩笑,只要能逗您開心,我也豁出去了。」
沙沙停息住笑,揶揄地說:「宋姨,你曉得六子臉上為什麼這麼白淨鬍子少不?那是臉皮厚得這樣的。早些年他在新平鄉里是搞計生的副鄉長,早就被鄉里的堂客們『教肉』過了的。」這教肉教肉是模仿偉人的口音,其實是教育的意思。
王姐接茬說:「難怪他敢追求你沙沙這大美人的,感情是膽大心細臉皮厚啊。」
沙沙忙解釋道:「是結婚後才去搞計生的,要換了沒結婚,鬼才跟他搞對象呢。」
王姐詫異地瞅著沙沙說:「原來不是六子『教肉』的你啊?那就是你『教肉』的他了」又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饒是曉得是玩笑話,沙沙也不禁羞紅了臉,衝著楊陸順說:「你還站這裡,怕沒聽夠堂客們說話啊?哪裡有你這號勤務兵傻站著不動地?趕緊換茶水,削幾個蘋果切成塊塊插上牙籤來。」
楊陸順如蒙大赦,忙不迭就端起幾個杯子倒掉茶葉渣子,還沒走進衛生間就又聽到後面哄地一笑,不用想又是在拿他做笑料,不由搖了搖頭,心裡嘀咕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牌局持續到凌晨三點才結束,實在是宋姨打煞不住,叫了散場,三個女人樂滋滋地伺候宋姨洗漱完,親眼見宋姨上了床還掖緊了被子,才自己收拾自己,完了還不願意睡覺,唧唧噥噥不知道有些什麼話說不完的,楊陸順可顧不上那些,匆匆洗了把臉就上了床。
這一覺睡得舒服,中午也沒起來吃飯,直到下午四點多,才被沙沙硬拽了起來,楊陸順還猶至恍恍然,直問什麼時候了。
沙沙見他這模樣心痛地說:「你這人,幫別人咋就那麼熱心腸呢?好歹也顧惜下身體撒,幾天不睡覺,累跨了你自己難受呀。」
楊陸順穿著衣服說:「沒辦法,人家衛關跑到辦公室去磕頭,我總不能不管吧,何況老書記的事我不出面,就真沒人管了。看在從前的情分上,也是最後一次幫老書記了。」
沙沙整理著床鋪說:「話是這麼說,你是做了好事,可你曉得外面都把老書記的喪事當成笑話在傳。你睡了一天沒出門,我下午去上班,所裡的人都在議論,沒一句好話,雖然當著我說你夠義氣,可看他們的樣兒我就曉得沒什麼好話,背後還不知道怎麼說呢。我不是說你,以後跟人幫忙你得看事來,明明是做好不討好的事,別人躲都來不及,你還硬往裡湊。莫開口閉口就講什麼情分,當初你落魄的時候,又有幾個人出頭來跟你講情分了?!我勸你以後得張大眼睛看人,別是人不是人的給了你點點甜頭就捨死命幫忙。看別人多會來事,拿雷行來說,今天我才到所裡,他就給我來了電話,說什麼我進支行的事春節後就有眉目。七扯八扯就扯到宋姨身上了,說什麼想請我出面請宋姨到家裡去吃飯打麻將,不擺明了就是想套上闞書記麼,十有八九他也想進步。你看人家多會來事,上次個我解決編制的時候只喊起是熟人朋友,送的東西照單全收,現在說請我幫這點忙,你說我拒絕得了不?」
楊陸順大大地打了個哈欠,說:「那是你的事,他沒來找我幫忙。」
沙沙就恨鐵不成鋼地啐道:「呸,沒說我還真請得動闞書記,吃個飯算什麼。我的意思你莫非不懂啊,這叫付出總有回報!」
楊陸順怎麼不懂,關鍵兩口子說這事總彆扭,半開玩笑地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就說老書記,如果當年他不對我好,我現在會這麼孝子一樣操辦他的後事?有因才有果,天理始終在循環,我不是唯心,這是事實。」
沙沙車轉身子,一副審問的口氣:「是啊,你是該還的還了,該報的也報了。那麻煩你楊主任跟我報個帳如何?你出人出力還嫌不夠,還要你這外人出錢?!我不管那些,你得去討回來。」
楊陸順一楞,嘟囔著說:「小標敢出賣我,看我」
沙沙說:「不關小標的事,是何醫生嘮叨出來的,什麼衣服穿戴、租車都是你掏的錢,還說什麼你說不用還了,上千塊錢就換她幾句謝謝?沒那麼貴的謝謝吧。」
楊陸順只得說:「那我都說出口了的,怎麼反悔?人家何醫生的條件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不會去要這錢的,就當最後幫老書記這次了。」
沙沙唉了聲說:「我也不是沒良心的人,只是拿這事說事,現在求人幫忙都得提東西,講究的是實惠,謝謝誰不會說,嘴巴皮子吧嗒幾下,頂什麼用?以前我們倆還少給別人送禮啊,你自己掰掰手指頭,從易書記到闞書記江主任,房子是自己的錢買的,沒沾公家半點光,這下你大小也是個領導了,往來應酬人情又多,你只出不進,我怕金山銀山也不夠你花!還有這一家老小的開銷,我娘屋裡那頭親戚,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總要持平吧?你莫看你每月把工資全交了,要不我把工資給你,你來當家看看。」
楊陸順以往是聽到家庭開支就頭大,總以為賣了郵票可以過上寬裕日子,沒想到頭來還得為錢發愁,說實在的他當了這個副主任,每月到財務領工資是多了百幾十元,加上科室裡有點進項,一年下來估計也就多了千多兩千收入,最主要的還是他不敢也不願意把外面撈的好處獨吞了,總是為科室其他人著想,其實真要楊陸順打了個哆嗦,不是冷也不是尿憋的,其實他心裡是不寒而慄,照說打著公幹的旗號到其他單位撈好處已經是違反了紀律,多少也違反了原則,但真要做違法的事情,他始終是不敢的,幾年前新平賀副鄉長的牢獄之災足夠給他敲一輩子的警鐘了,其其艾艾地說:「沙沙,這個家還是你當,大不了以後自己省點,你也少買幾件漂亮衣服,我爹娘還有四姐不都按時出了伙食費麼,按說給父母養老是我這兒子的本分,別人都說我發財了,可哪曉得我那七十歲的爹娘還是自己出錢吃飯喲。」
沙沙馬上將他一軍:「哦,寧願叫我省,省你爹娘兒子的伙食費,省出錢來給你當雷鋒做好事,幾天工夫你白扔了千把快錢出去,就怎麼不知道省?我真不曉得你這男人腦子裡怎麼盤算的,都是算進,只有你算出,你要再這麼搞下去,我、我真不當這個家了啊!」其實沙沙並不缺錢花,可她是女人就為日子想得長遠,現在雖然有賣郵票的錢有小標,可這並非長久之計,再說在她心目中,是領導就得收人禮物,她還沒見過哪個當領導的缺錢花,日常開支有公家,工資分錢不動,還要收禮,光是收的東西就遠是工資的好多倍,在新平就有先例的。現在她和六子的工資收入,基本上只能維持這個家的開支,老爹娘四姐硬湊上的伙食費也都吃光了,再說了,誰還嫌錢多麼?加之沙沙見六子當副主任有些日子了,總沒見他帶什麼東西回,家裡人客不斷,難道還花錢買菸買酒來招待不成?越想就心裡越不平衡,說:「六子,你以前在新平當個黨委,你還不怎麼讓人登門,家裡菸酒都不斷,現在你當了副主任,成天給這局長寫材料那書記寫報導,莫非都是出義務工?」
楊陸順說:「那些不都多少有點好處麼,人家請吃了飯也發了煙,再說也是我工作範疇裡的,根本就不應該再要求什麼。再說科室還有小秦他們嘛,我好歹是他們的領導,不能讓他們喝西北風吧?」
沙沙不禁柳眉倒豎:「哦喲,你心痛你手下的,就不顧自己的家了?我才發現你這麼偉大呢,真要舍小家顧大家,那你去跟你科室的人過日子去,還有,你幫老書記墊的錢,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工資一分也不能少拿回家,若不然莫怪我不給臉親自到財務去領薪水!我警告你莫出名堂,你的底我清楚得很,小秦燕子都是我的人。」
楊陸順眼見著沙沙賭氣走了出去,只留下股子熟悉撩人的香味,頹然地坐在床上,喃喃地道:「錢啊,你這殺人不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