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鄉 第五十八章(二)
到了六月上旬,農村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雙搶」,這時是水稻區農村一年最忙、最累的時節,一直到八月上旬,要大搞「雙搶」,即早稻的「搶收」,晚稻的「搶種」,包括將早稻全部收割、脫粒、曬場、儲藏,整理早稻收割後的水田,完成晚稻的下種、育秧、栽種,最後還要交愛國公糧。事關一年收成,全部大小勞力都是全力以赴。好在是承包到了戶,不像從前那樣出集體工了,農民們的積極性是大為高漲,自家的活不自己幹還指望別人不成?全憑自己自覺了。
江南的雙搶季節也是一年當中氣溫最高的時節,太陽一出來就白晃晃地耀眼,曬在人身上針扎一樣疼痛,中午的毒日把草木也曬得蔫不拉嘰,更別提人了,沒人敢在晌午的日頭下晃悠的,還能下田?為了避開中午的暑氣,農民們天濛濛亮也就四點多就早早起床下地干活,等到上午十點左右太陽毒了就歇息,草草吃了中午飯就搬個竹睡椅在後門口一躺,鼾聲如雷,下午四點多又出工,一直幹到天全黑了面對面都看不清人才收工,這一回去就累得動也不想動了,只巴望填飽肚子睡覺。農戶親戚多勞力多的一般就集中起來,挨家挨家搞雙搶,兄弟姐妹表親妯娌一大群人幹起活來也有樂趣些,留兩個年紀大的或是身體差的婆娘搞飯吃,其他人全部當正勞力使喚,常常也比單干戶子效率高得多;苦就苦了勞力少的戶子,雖然田土面積不多,可整套活計一項都缺不了,顧了田土又顧不了家裡的孩子,也著實為難。
鄉里大小幹部一下子又把工作重心轉移到了雙搶,也是起早貪黑地,指導督促各村各戶搶收搶種。楊陸順因為是專職計生副鄉長,既不包村又不駐點,這時就顯得輕鬆許多了。結紮工作也進入了尾聲,具體工作在老柳老江的領導下搞得是有聲有色,楊陸順聽聽匯報、做做指示就可以了,再就是下村跑戶地去調查瞭解執行情況。
政府是新家屬房已經建成,鵬子是下了狠工夫抓質量的,新房子用材取料都很實在,讓謝鄉長等一班即將入住的人都很滿意,分房子時,一頭一尾兩套大點的房子(其實也就長出一個門,使整個13套房子像個倒放起的凹字,為的是房子整體好看)分給了謝鄉長和周副書記,其他的戶子按老規矩抓鬮,楊陸順不偏不倚抓了第六間,其實質量大小都一樣沒區別,只是楊陸順暗暗感覺自己與「六」有緣,沙沙更是開心得大叫「六六大順」。
分到房子,沙沙不顧天氣炎熱就從縣裡高價請來了木匠師傅打家具,為了節約開支,沙沙不辭辛勞開火做飯,總比下館子吃食堂要省得多了,只是苦了縣裡有名的劉木匠師徒仨,伙食不是差,油葷也足,就是那菜的味道實在不恭維,幸虧得沙沙會討好人,西瓜、菜瓜、香瓜不停地買一堆隨便他們吃,平時的開水也是泡的好茶葉,劉木匠自然是用上最好的手藝來回報這位漂亮賢惠的女主人了。名氣大不是吹出來的,劉木匠把三門櫃子、高低鋪的架子一打出來,還沒上夾板就讓不少人看出了手藝,分了房子的其他戶子多少得添置幾件新家具,便紛紛要請劉木匠打幾樣家具,來了生意肯定不想跑了,可人手不夠啊,加之沙沙也盯得緊,精細活全是劉木匠動手,只有做粗笨活才讓徒弟們搞。其實劉木匠這倆徒弟早就學了一手好本事,只是礙於學徒期沒到出不了師,完全可以獨擋一面了。
汪溪沙是個精明人,見謝鄉長也要做個幾件擺設,便一口應承了下來,而且反正木料有多餘的,乾脆做個順水人情,全包了,只是瞞過了楊陸順,怕這榆木腦殼不開竅說閒話得罪領導。劉木匠兩面動工就人手不足了,好在六子三姐家的小兒子利子剛學木匠沒幾天,也有了幾分基礎活了,在沙沙的鼓勸下脫了鄉下木匠的師轉投了劉木匠,劉木匠也是就米下鍋,反正缺打下手的新徒弟,也就收了。
楊陸順完全沒操心這頭,他一直念叨著想幫五姐家開飯館呢。現在農村反正在搞雙搶,他就沒急著跟五姐家說,只是到幾個智能部門把情況瞭解一番,得知只要辦理個體工商營業執照、按時交納稅費就可以開飯館了。在去農機站打聽門面的事情,農機站的牛站長倒也痛快,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有人租正巴不得呢。
其實新平街道上已經出現了經營餐飲的小販,都聚集在菜市場那塊的,隨便搭個棚子就炸油條做饅頭,也有家開了個麵攤,不少菜農一早從家裡出來沒吃早飯,花點小錢吃根油條吃個饅頭墊肚子,居民們有時懶得做早飯就去吃碗麵什麼的,生意也還蠻好。除了供銷社一家飯店外,整個新平就再沒吃飯的地方了,其實要說客源還是蠻廣的,就是那服務質量態度實在沒好話說,很多去吃飯是主要是為了接待上級領導和檢查工作的,要不是情願吃食堂或是在家裡吃,也比去飯店看人臉色來得強。
楊陸順信心滿滿的,他認定個體戶開的飯店絕對生意好!現在鄉里不是想抓典型麼?我這就搞個典型出來。
眼見得雙搶結束了,楊陸順找了個機會去了趟五姐家,把他的想法跟親家爹及五姐夫說了說,老頭剛聽滿心歡喜,可轉念一想畏難地問:「六子啊,我原來在公社食堂搞了幾年飯,手藝說是多年沒操持了可也沒落掉,開個飯館不成什麼問題,可我就怕這政策有變啊?」
楊陸順笑著解釋道:「親家爹,現在國家執行改革開放政策已經幾年多了,怎麼還會變呢?黨中央搞改革,就是想讓農民們通過辛勤勞動來發家致富的。凡是辛勤勞動,為國家為人民做了貢獻的勞動者,都是光彩的,這可是胡耀邦總書記說的,你老去開飯館,雖然是個體經營戶,但您老按照規定交納稅費,合法經營,是國家政策允許和扶植的呀。」
可老人還是搖頭拒絕道:「親家崽呀,我曉得你是鄉上的幹部,懂政策懂法律,是唯願你五姐夫五姐姐也發財致富,可現在我們家的日子已經很好了,倉裡有米有糧,荷包裡有錢有票,還想怎麼樣呢?比上不足可比下有餘得多了。親家爹幾輩的貧農,搭幫共產黨新中國,我知足了,知足了。」
楊陸順見勸不轉親家爹,就去跟他五姐夫說道,五姐夫倒是動心了,只是被老頭子一喝,就不再吱聲了,他五姐說:「六子,姐謝謝你了啊,小時候沒白疼你,有了點好事眼巴巴地來告訴姐。可這家你親家爹當家,他不同意就難得辦成了的。」
楊陸順不禁有點洩氣,好心給五姐家指條發家致富的路,人家卻怕這怕那,四姐夫家買手扶拖拉機還得貸款,開飯館簡直就是白手起家,添置點鍋碗瓢盆、桌椅板凳就可以開張了,多好的事不敢搞,真是太沒膽識了,難怪說是農蠢子的。把親家爹罵成農蠢子,楊陸順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最忌諱有人在他面前說農民的壞話,今兒個自己竟然罵開了,他心虛地看了看五姐,強笑著說:「姐姐,你得好生去勸勸你公爹,我盤算了盤算,租佃了農機站的三間門市部,再添置起必須的用品用具,總共花不到二千塊錢,你公爹是老掌瓢師傅,開門就可以賺錢了,怎麼就不敢搞呢?怕政策變,我看政策只會越變越好,鄧小平等中央領導人全力在想辦法讓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咱這是合法經營,一不投機二不倒把哎呀,說大道理反正你們也不懂,莫非嫌錢咬手不成?姐,你看四姐姐,他們倆口子就會盤算,看準了搞運輸有錢賺,不惜貸款三千元、費盡全部家當去買手扶拖拉機,你看這才多久,沙沙儲蓄所貸的兩千元款已經就還清了,雙搶季節把車廂卸了裝上農機耕具,又可以翻地插秧,好多人搶起去租來耕田土,我看呀,今年就可以把手扶拖拉機賺回來!還有鵬子,年紀輕輕就帶頭搞基建隊,小打小鬧現在也成了氣候,修的家屬房子質量呱呱叫,不比什麼建築公司差!你們就非守著幾畝田土不松手?老人家確實被原來的運動搞怕了,你們做後輩的就要寬他老人家的心嘛,現在不是越窮越光榮的時代了。姐姐,你也是讀過書的人,開飯店雖然是伺候人下作了點,可利潤可觀啊,我聽說利潤上了百分之三十多,也就是客人來吃一百元的飯菜,你就可以賺三十塊錢啊。再說現在鄉里準備在基礎條件好的村扶植幾個勤勞致富的典型,各項政策上都給予優惠,可千萬別失去了這個機會啊!我的你親弟弟,我不得害你們的!」
他五姐也不是糊塗人,聽了六子這麼一說,當然不會嫌錢咬手,而且四姐那裡是現成的榜樣,正琢磨著準備回話,楊陸順又說:「姐,開飯店需要什麼手續我都打聽過了,只要你們下好決心,我就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弄齊,說實話,我能想得到開飯店,難保其他人不會想不到,真要讓別人搶了先,後悔就遲了!其實我身為鄉里領導,有什麼好處應該儘量考慮群眾,可我也怕別人思想不通,與其在別人面前碰壁,我寧可在自家人面前碰壁了。」
他五姐捅了他五姐夫一下說:「死鬼,你看六子,勸起咱們發財呢,別縮著脖子不說話,我告訴你,你去勸你爹,他老同意最好,如果不同意,我就找老四或是其他姐姐們搭伙開飯店,莫負了六子一片好心!」
他四姐夫本就厭惡作田,點點頭說:「那行,只要你支持我,我就不信勸不回咱爹同意,六子,你放心,三天後我跟你姐給你個准信,只是開飯店在公家那裡要辦些什麼證明手續的,就麻煩你領著我去辦,好不!」
楊陸順這才滿意地說:「只要你們搞,手續上的事我來替你們辦齊全,只是租門市部是事情還得你們跟農機站的劉站長簽租約。不要擔心飯店開張了沒生意,只要你們服務態度好,店子裡乾淨整潔,保證姐姐姐夫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呢!」又開玩笑地說:「姐姐姐夫,要不我是和沙沙都要上班,才不得把這麼好的發財機會介紹給你呢!我就當那先富裕的一部分人去。」
他四姐姐忙賠笑著說:「六子,姐姐真發財了,保證不忘記你的功勞。」
楊陸順說:「那就趕緊點,我告訴你們,政府的新家屬已經落成,隔得兩月就會有人搬進去,到時候賀新屋的肯定要擺酒席,這就是生意啊!」
雙搶一結束,衛書記馬上就把在新平鄉抓典型的工作提上了議程,在黨委會上,謝鄉長表示扶持個體經營戶養殖戶投資小見效快,能讓農民馬上體會到改革政策的優越性,可衛書記不以為然,認為以政府之力只搞個體戶有點小題大作,還是搞小集體經營模式的村辦企業比較好,可以靈活地運用改革政策裡的優惠條款使一個村大部分人迅速地走向富裕之路。最後經過一番商議,決定政府主要精力放在扶持小集體經營模式的村辦企業,但同時黨政領導也要大力尋找契機,幫助農民發展種植經濟作物為主的個體養殖戶、經營戶,最後形成決定:每個包村的領導幹部至少要利用農村經濟優惠政策扶植一戶村民,年終經濟收入要成為全村最高來做為考核標準。
此決定一出讓新平鄉黨政領導幹部陡然增加了工作壓力,楊陸順是計生專職副鄉長,按理說除了計生工作外他不再被安排其他任何工作任務。可楊陸順受不得其他人看似羨慕其實嫉妒的話語,就主動請戰,要衛書記給他佈置任務。不過衛書記委婉拒絕了他的要求,沒有在會上給他明確的硬性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