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不淨(上)
游泳館的後門出去,是一片丟棄破損運動器材的空地。宇文噹一聲撞開後門衝將出來,卻驚訝地看見奧斯丁正坐在一個只剩下三條腿的鞍馬上,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個王八蛋!」宇文眼中燃起一團怒火,猛地挺槍向奧斯丁的面門刺去!
眼看那長槍就要貫腦而出,奧斯丁卻依然微笑著不躲不閃,宇文心中微微一怔,手上長槍的速度便略微緩了一緩,但槍尖仍是筆直地朝奧斯丁的雙眼之間扎去!
突然「嗡」地一聲輕響,宇文的耳邊響起刀劍出鞘時的錚鳴之聲,緊接著,一把細長的彎刀從下往上蕩起,大力斬在槍柄上,竟將宇文的長槍硬生生架高了一截!虛靈槍去勢兇猛,雖然被彎刀擋開,槍刃仍是將奧斯丁額頭頂端的一拽頭髮削了下來。
當宇文看清是誰解救了奧斯丁時,他臉上的神情變得甚是愕然。手持彎刀之人,居然是緊隨宇文身後追趕而來的柏葉!而看他手中這柄散發著一股血腥氣息的彎刀,刀柄尾部赫然鑲嵌著一顆碩大的藍寶石,這分明就是在隋凌手中殺人無數,隨後不知去向的那把賽施爾長刀!
棕色的斷髮落在奧斯丁高挺的鼻樑上,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來,極隨意地將碎發從臉上拂去,然後開口說道「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傳說之中的黃泉引路人,是否真是那麼厲害?」
站在奧斯丁身前的柏葉開始感覺到壓在手中長刀上的力量正漸漸地消退,宇文緩緩地將虛靈槍收了回去,凌厲的眼神卻仍在柏葉身上掃視。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隋凌就是你們二人殺害的吧?」宇文盡量讓自己處於憤怒狀態的情緒平靜下來,說話的口氣也不再帶有感情色彩。
「不是我們兩人,只是他一個人!」奧斯丁輕巧地從鞍馬上跳了下來,用手指頭點了點柏葉的臉。
臉色鐵青的柏葉似乎也在盡量克制自己,他用力咬了咬嘴唇,突然扭頭大聲對奧斯丁吼叫了起來︰「我不是說過不許你碰方欣的嗎?」
奧斯丁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忽然神色一凜,一字一句地說道︰「柏葉伸宏,別忘了我們的攻守同盟!」
二人的對話只讓宇文的心中增加了更多的疑問,這兩個人之間,究竟又是怎樣的關係?
「你們不斷殺人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這些邪兵嗎?」宇文緊盯著仍然緊握賽施爾長刀的柏葉。
柏葉抬眼看著宇文,神情頗為複雜,他頓了一頓,才對宇文說道︰「宇文老師,我本是不希望你捲入這件事的,如果我們之間還只是單純的師生關係,我還可以向您討教許多我感興趣的問題……」
「夠了!我可不希望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成為我的學生!」宇文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柏葉的聲音,但他沉吟片刻,又換用平和的聲音勸誡道︰「持有邪兵,只會讓你們的心態變得越來越古怪,它會引誘你們不斷地殺人來滿足它對鮮血的渴望,你們又何苦一定要得到這邪兵?真不知道是你們控制了邪兵,還是邪兵控制了你們?不如交給我,由我來封印儲存,以免危害無辜之人!」
柏葉與奧斯丁聽了宇文的一席話,神情都變得有些古怪,二人對視了一眼,又略微點了點頭,似乎在用目光交流之後,他們便確定了什麼事情。宇文一直警覺地觀察著二人,當然沒有放過這些小動作,但二人心中所想,還是很難琢磨。
「宇文老師,既然方欣現下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我們是否可以不再追究這件事?」柏葉居然開口為奧斯丁求情。
「不再追究?那這傢伙殺死的校外女生和一個無辜的男學生,都可以不再追究了?還有你!你為了用血飼喂賽施爾長刀,恐怕在暗地裡也沒少殺人吧?」宇文開始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那你又能如何呢?就在這裡把我們兩個都幹掉?」奧斯丁有些輕蔑地看著宇文。
宇文不由一愣,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拿著賽施爾長刀的柏葉就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再加一個深不可測的奧斯丁,真要動起手來,自己確實沒有幾分勝算。
柏葉長歎一聲,說道︰「隋凌確是我殺,但他那天做出那麼多事,也是罪有應得。之後我就一直是用在醫院血庫中得來的鮮血來飼喂長刀,沒有再繼續殺人。至於奧斯丁……他不願用血庫鮮血,我也是無法。不過聽宇文老師所說,似乎對邪兵吸血的情況十釐清楚,莫非……你也擁有一柄邪兵?」
宇文一驚,剛才說話倉促,居然不知不覺間洩漏出自己也得到了一柄邪兵的事情。
「不過宇文老師請放心,我們這次前來,只是想要拿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所以,還要麻煩老師為我們做個仲介!」柏葉所說的話,竟是越來越怪異。
「仲介?你們兩個究竟要做些什麼?」宇文發覺談話正朝自己無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你也看到了,我與奧斯丁不是同一國人,到學校之後才成了朋友,可現下他手中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手中又有他想要的東西,若是直接交換,卻又甚是不便,這偌大一個學校,有能力做我們的中間人的,還有比黃泉引路人更適合的嗎?其實上次登門夜訪,就是為了這件事!」
「你們想交換的……難道是邪兵?」宇文渾身一震。
「沒錯!」奧斯丁突然右臂一展,竟將整個手掌直接插入自己的胸口之中,極快地一扯,居然從心臟的位置拉扯出一個無柄的巨大十字形刀刃!
宇文雖然早已知道邪兵與宿主是血肉相連,藏與身體之中,但第一次看見邪兵如何從體內取出,即使並無鮮血四濺的場面,仍然覺得很是觸目驚心!
旋即,奧斯丁再次將左手探到腦後,竟又從脊椎骨的位置拔出一根漆黑的長棍!這似鐵非鐵的長棍上遍佈許多凹凸不平的傷痕,似乎曾被刀斬劍礪,已是身經百戰。
難道奧斯丁一人就擁有了兩件邪兵?宇文正在奇怪,奧斯丁卻將那條長棍的一端與十字刀刃的尾部拼接在一起,再猛力一旋,棍刃相接,一柄巨大的十字長槍出現下眾人眼前。只見那修長的槍刃,不是道統的尖刺,更像是日本長刀的刃鋒式樣,而十字分支的兩刃卻較為短小,整把長槍看來頗為怪異。奧斯丁隨意地揮舞了一下十字槍,空氣中竟然隱隱有風雷之聲!
「新月十字槍?」宇文不由發出一聲驚呼。自從看到莫菲所繪出的那幅素描上有一個日本人,宇文一直以來都以為會有一把邪兵是日本刀,沒想到竟然是一把古戰場上才大量使用的十字槍,難怪奧斯丁可以遠程攻擊,原來他使用的本來就是長兵器!
柏葉搖了搖頭,說道︰「這並不是新月十字槍。相傳在十四世紀,日本奈亮寶藏院覺禪房法印胤榮曾在猿澤池邊看見新月的倒影,從而頓悟,打造了新月十字槍,又稱鐮槍。後來胤榮又將自創槍術發揚光大,創立了寶藏院流槍術而名揚天下,一直流傳至今。可這一把十字槍,我曾經取樣送還日本進行同位素定年法鑒定,鍛造時間竟然要比傳說中的新月十字槍更早了大約八百年……」
「早八百年?豈不是在中國唐朝時期鑄造的?」宇文驚問。
柏葉微微一歎,說道︰「我本以為十字槍為日本獨有瑰寶,卻在比史料記載更早時候的中國就已經出現了,雖然從槍上銘文來看,此槍仍是在日本鑄造,可看這柄十字槍的型式,與日本道統十字槍又有不同,隱隱約約是從中國古代長雙戈變形而來,日本當年受中國的影響,實在深遠異常。
「你的意思是……奧斯丁所用的長槍,是你們日本的古兵器,而你所用的賽施爾彎刀,卻又是奧斯丁他們國家的古兵,所以你們需要交換邪兵?可這賽施爾彎刀分明是古波斯……」說到這裡,宇文突然渾身劇烈一震,目光慢慢轉到奧斯丁的臉上。
「原來……你不是希臘人……」宇文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是伊芳朗人!在義大利長大的伊芳朗人!」
奧斯丁十分嚴肅地望著宇文,預設了宇文的話。
「唉……你的歐洲人相貌欺騙了我,我自己也忘記了阿拉伯人並不是古波斯最初的統治者,我真是個笨蛋,幾次看見你的金鈴,卻一直沒能猜出你的身份……」
奧斯丁微微低了一下頭,說道︰「卑賤的身份,不為人道。」
「古波斯瑣羅亞斯德教的「不淨人」,是受人尊敬的頭班,何來卑賤之說?」宇文神情肅然地望著面前的兩個外國年輕人。
奧斯丁聽宇文這麼一說,也有些震驚,自己成為不為人知的不淨人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外人說不淨人是受人尊敬的頭班,他不由得對宇文又恢復了幾分敬佩。
瑣羅亞斯德教,以古波斯先知的名字為名,在中國古籍中也有所記載,但卻另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拜火教」。在瑣羅亞斯德教的喪葬習俗中,都遵循「棄屍於山」的天葬,而負責將屍體抬上山頂,專司葬儀的人,就被稱為「不淨人」。教義中所稱,不淨人因為接觸了被屍魔所污染的屍體,也同樣受到了嚴重的污染,所以他們都不能住在城中,只能在城外搭建小屋居住,如果確實有要事需要入城,則一定要攜帶金鈴,進城後搖鈴自別,提醒普通人躲避自己。
雖然在中國古籍記載中提到不淨人時總是用不屑一顧的口氣,還曾提到,舉行公眾儀式時,不淨人往往不在被邀請之列,而教徒收割莊稼時,也不會請他們幫忙,因為他們的手觸摸過的農作物都會枯萎,似乎把他們當成了專門從事骯髒活路的下等人。可宇文所在的法術界卻對此有更深一層次的認識,在瑣羅亞斯德教的教義中,不淨是具有宗教意義的詞語,他們因為工作的性質而受到了污染,又持續地與邪惡屍魔作戰,是受人尊敬,具有崇高榮譽感的頭班。從這一角度來說,不淨人倒是與黃泉引路人有些相似。
宇文見到奧斯丁身攜金鈴,就曾經多有懷疑,但奧斯丁生就一副歐洲白種人的面孔,怎麼也沒法和阿拉伯人聯繫在一起,而宇文也始終受到伊芳朗人多數是阿拉伯人,伊芳朗人就是波斯人這樣的錯誤認識的干擾,未曾想到奧斯丁是古波斯人的後裔。
「原來奧斯丁竟是波斯傳說中的不淨人……柏葉伸宏,你的來歷恐怕也不簡單吧?」既然三人已經見面攤牌,宇文索性就要把這兩個老外的底細完全摸清了。
柏葉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說道︰「宇文老師心如明鏡,柏葉的來歷想來也瞞不過老師。」
「我與隋凌爭鬥之時,你曾用式神旁觀,似乎是陰陽師一脈,可你又在剛才救方欣時念出密教真言宗的九字真言,加上你曾經對方欣說過你老家在高野山,說來又該是高野山金剛峰寺裡年輕一代的傑出人物,我還真不知道你是什麼來頭呢。」宇文不禁冷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