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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然無力的癱倒在地上,聽著耳邊發出的金石交錯的聲音。
她的眼裏觸目能及的全是血紅,聞到的全是血腥味,聽到的,只有哀鳴聲。
“好難受……”
忽然,還勉強能看見的蔚藍天空,同樣被一片血紅覆蓋了。
“叔……叔叔?”
“小然……”
“叔叔,叔叔!你別死……你不是說,會陪著小然嗎?”看著面前勉強微笑著的人,葉然說不出的驚恐。
“對不起……小然……我不能……咳,咳!我不能答應你了……還有……我就是你的,父親……”無力的抬起手,似乎又是想要摸一下葉然的頭,卻在中途停滯了一下,無力的垂下。
“叔……爸爸,爸爸!”葉然伸出手,卻只接到了那個倒下的身體。
“哎呀呀,到了最後,還是不肯說出來嗎?”一個人影有些艱難的走了出來,白色的長髮上染滿了鮮血。
“你……”葉然看著那張仍然漂亮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說我殺不了你……我倒要看看我殺不殺得了你!”他的手伸了過來,掐在了葉然的脖子上。
“你……咳,我看你還是殺了我比較好……否則,我一定會……咳,殺了你!”一字一句地說出誓言,葉然的眼睛裏閃爍著仇恨。
“呵……殺了我嗎?好,我給你這個機會。”把葉然丟到了地上,白髮人冷笑道。同時,他從頭上拉下了一根染血的白髮。
“這個給你,記住了,殺死你的父親的人,是我……想要殺我的話,等你長大了,隨時恭候。”
“我記住你了。”
“再見了……”
周圍的景象不斷的扭曲著,當葉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孤兒院的後山上。一切的一切好像一場夢,但是……
抬起手注視著手中的半紅半白的長髮,葉然心中的僥倖被無情的擊潰了。
在口袋裏掏了掏,葉然拿出了那個墜子——一枚,磨得看不出花紋的警徽。
遲鈍的把頭髮繞在了警徽的最裏面,葉然的雙眼一點神采都沒有。
“爸爸……我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要知道這件事情……不要……我要……我要忘記!”似乎終於想起來了什麼,葉然抱著頭痛苦的說。
“對,忘記……忘記了,就不會痛苦了……忘記……”仰面朝天倒下,葉然閉上了眼睛。
如果說忘記了就不會痛苦了,那麼就忘記吧……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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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看見的是熟悉無比的自己家的天花板。葉然眨了眨眼睛,才確定了自己所處的時空。
“是這樣嗎?所以我才不記得一切了……”把一直佩在脖子上的墜子反過來,葉然看著若是不注意看,根本發現不了的一點白痕,用指甲小心翼翼的挑出頭,然後抽了出來。
即使相隔了整整二十年,那上面的血紅色卻絲毫不曾改變。那間雜在血紅中的雪白,讓葉然無奈的苦笑。
“真沒想到,會和你有關係……蕭矢,這,算不算是孽緣呢?”真沒想到,居然會和殺父仇人重逢。
真沒想到,居然會和他有莫名的牽扯。
真沒想到,居然會和他成為熟人。
真沒想到,居然會又想起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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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婉悠長的音樂在願望租借店內響起,若是有古典音樂界的人在一定會驚詫不已。因為,這首曲子,正是那首《黑色星期天》。理應失傳的曲調,此時此刻卻被一部稍有些過時的手機播放出來。在昏黃的燭光下,這一切顯得如此不協調。
放下手中的古卷,蕭矢看著放在一旁的手機。由於十夜堅持“沒有手機就不像人”這一點,因此他也買了一部。不過自從拿到手機到現在,鈴聲還從未響起過。
有些遲疑的拿起手機,蕭矢看著上面的號碼。
“葉然?”一個黑貓的頭像在上面跳來跳去,這是葉然知道他有手機後專門設計上的。
“喂?”躊躇了一會兒,他終究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蕭矢?)手機裏傳出的聲音的確是屬於那個認真過頭的員警的,這讓蕭矢暗自安心。
“有事嗎?”
(嗯……你現在方便嗎?我在外面的廣場上。出來一下。)
“好。”雖說不明白葉然這麼晚了找他有什麼事,出於禮貌,蕭矢還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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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願望租借店兩三條街的地方有個漂亮的廣場,周圍種植著不少常見的樹木,是很多都市人忙裏偷閒來散步的地方。但是,由於時近深夜,廣場上寂寥無人,讓蕭矢一眼看到了他的目標。此時此刻,葉然正倚在一棵大樹上。
是錯覺嗎?蕭矢忽然覺得心裏莫名的不安。
“你來了?”似乎注意到了蕭矢,葉然歪過頭,微笑著望向他。
“嗯……你在幹什麼?”
“回憶過去……你看,這也是一棵楓樹呢,可惜時間不對,不能看見那麼漂亮的紅葉了……比起那棵楓樹差了很遠,不是嗎?”站直身子,葉然仍然是微笑。
“你說什麼?”蕭矢被葉然不著邊際的話弄得一頭霧水。
“不記得了嗎?我可是記得很清楚呢……夕陽下,楓葉是漂亮的紅色,有一層金燦燦的邊……那棵孤兒院裏最最漂亮的楓樹下,一個一身白衣的白髮男子靜靜的站立著……這是我最初感受到的美,你,想起來了嗎?”收斂了笑容,葉然注視著蕭矢。
“你……你是……”緊皺的眉頭一下子鬆開,蕭矢錯愕的看著葉然。
“還不記得?那我這麼說好了……你還記得二十年——現在應該是二十一年前,一家孤兒院,一棵楓樹,一個小女孩,一個被你親手殺死的人嗎?漂亮的大哥哥。”從口袋裏掏出什麼東西,葉然張開五指,讓那東西乘著風飛了過去。蕭矢伸手接過,卻沒有看,只是定定的注視著葉然,試圖在她身上尋找一個影子。
二十多年前的小小身影,和如今的身影終於重合在了一起。
“我想起來了,小妹妹。”
“那,你還記得我所說的話嗎?”
“當然。你是說……等你長大了的那一天,你會親手殺死我,對嗎?”重複著昔日葉然所說的話,蕭矢十分的沉著,沉著的……有些過分。
“還記得?那最好。”手伸進了時刻不離身的槍夾裏,再掏出來的時候,黑色的槍口已經鎖定了白色的身影。
“雖說人類的武器對我無效……不過,附著上正氣力量恐怕就不同了呢。你已經會用了?真是天才。”看著茫茫夜色中分外明顯的,一層附著在槍管周圍金色光芒,蕭矢苦笑著。
“我不會……不過,似乎只要控制好心情就行了呢。這個徽章還蠻不錯的,我喜歡。”在葉然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生命中,還是第一次,讓槍口沖著如此熟悉的人。很奇怪,她一點都不感到緊張,沉靜的……好像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一樣。
“那麼,向這裏打好了。以你全A的射擊成績,應該不會打不中吧?”
“這一點……無需你多說。”一絲一毫的加力,葉然終於扳動了扳機。
清脆的槍鳴聲,在悠悠夜空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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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一滴滴滲出,在蕭矢白皙的臉頰上留下一抹觸目驚心的紅痕。
“哎呀,射偏了呢。還是說…………敬愛的葉警官您,更希望將我毀容呢?”手撫過受傷的地方,蕭矢很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剛才,千鈞一髮的時候,葉然忽然抬高了槍口。正氣包裹著子彈擦過了蕭矢的臉頰,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我沒那麼無聊。”輕輕吹走槍口的青煙,葉然瀟灑的插槍回腰間。
“那就是您失手了?真難得。”
“我就算是亂射,也不會在十步的距離內打不中你這麼大的一個目標。”葉然酷酷地抱著手,恢復了平日裏的形象。
“那就是說您好心饒我一命?”蕭矢說的話,幾乎字字句句都是在激葉然。似乎,他一心一意的等著葉然再次拔槍。
“對。”出乎意料,葉然居然承認了。
“原因呢?你可是在五歲的時候就發誓要殺了我……怎麼,不恨我了?”蕭矢現在自己都摸不透自己的心理了。他沒興趣去死,可是……他卻不停的在逼迫葉然。
“不,我恨你,這份感情永遠都不會變……可是我恨的人,是那個在我的面前殺死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的人……”
“我就是。”
“是啊,我知道……可是我也清楚,你是一個自命清高臭屁到極點總喜歡用置身事外的態度看一切的笨蛋!偏偏我就是不能真的下手去殺了你……我,狠不下這個心,也不能在殺了你之後,再去笑著面對大家……這對我而言可是個技術活,幹不來,幹不了。”
“那你的意思是,放過我?”浩然正氣名不虛傳,即使只是擦過,傷口還是火辣辣的疼。忍住疼痛,蕭矢勉強維持著笑容。
“我的意思是,一刀兩斷。我會把自己,調整到認識你之前的狀態。所以……我會儘量地不去見你,不再和你有聯絡……我可沒有坦蕩到能夠天天笑著看自己的殺父仇人的地步。而且,”葉然緊盯著蕭矢,一字一頓地說,“如果說,再讓我抓到你的一點把柄,即使法律無法規定你的罪惡,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這是我,葉然,K市第一刑警大隊隊長的誓言。”
“我記住了。”
“那麼……再見了。”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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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葉然跳上摩托車漸漸遠去,蕭矢這才支持不住的一點一點向下滑。幾乎是同時,黑暗中的一雙手接住了他。
“看好戲看夠了?”很明白手的主人是誰,蕭矢淡淡地問。
“是啊……看得很高興呢。”把蕭矢扶起來,蕭朗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黑色的長髮,再沒有燈光照耀的情況下,居然在閃著光。
“有何感想?”
“感想?感想就是我家小然真是太不乾脆了,要宰了你何必要等?本來我還心甘情願的放棄復仇讓她來幹呢,結果……哎哎,毀了你的臉,不知道小然會不會被你的那些仰慕者拆成一塊一塊的?”手不老實地在蕭矢臉上摸來摸去,蕭朗笑得一臉促狹。
“放手,要想摸回去摸自己的。”蕭矢很想拍開那只手,唯一的問題是……他實在沒有力氣了。
“浩然正氣對你的傷害力這麼大?”蕭朗收起了不正經態度,問。
“準確說,應該是憤怒的葉然造成的結果。對了,某人不是口口聲聲要殺了我嗎?”
“耶?你開什麼玩笑!要我占我女朋友的便宜?休想!再說了……我把殺你的權力,讓給小然了。”
“此話怎講?”偏過頭看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蕭矢不解。
“就是說,我會作為一個普通人,陪著葉然,和她結婚,生子……直到她死去為止。在她死之前,我絕不會再對你主動出手。當然了,你來招惹我另當別論。”
“你說什麼?蕭朗,別告訴我說你真的……”
“沒錯,本少爺愛上葉然了,很愛很愛。所以,本著‘老婆最大’的原則,我不會在她死之前對你出手,直到……她生命的完結。”
“你知不知道,我們愛上了別人是一個什麼意義?”
“我當然清楚!我也很明白,我們不配愛上人類……可是你還敢教訓我?想當初是誰幹的好事?你這個白癡比我還誇張!你愛上的,可是不能愛的‘人’。”蕭朗用手環住了蕭矢的脖子,惡狠狠的說。
“……”
“所以,作為你的哥哥,我應該也能去愛上一個人才對……我,真的很愛她……我的心情你能理解嗎?反正,只是六七十年的事情……對我們而言,只能算是滄海一粟。”
“能。”
“所以了,也請你遵守約定。”
“這個約定看似對我只有好處,其實不然吧?”
“嗯?哪有壞處?”
“如果我想要平平安安的活著,那麼前提就是葉然必需平安無事……”蕭矢轉過頭來,很用心的盯著蕭朗,後者無辜的微笑著,“所以,你是變相的,要求我,保護你的女人。”
“有什麼問題嗎?一個小小人類能夠惹上什麼麻煩?”蕭朗心虛地說。
“如果她只是葉然,那麼不會……但是,她是葉君的女兒,葉瀟的女兒,換言之,那個家族好像絕對不會放過她吧?”
“這個……”
“最近偏巧又是日期快要來臨了……哼,你果然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哎呀,能吐出象牙我早就發財了。怎麼樣,幫不幫?”
“我有說不的餘地嗎?”
“沒有!”
“那麼好吧,我幫你……不過我只能暗中幫忙。”
“那就很好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切……你幹什麼?”蕭矢剛想站起來,蕭朗已經先行一步把他拎了起來。沒錯,是拎,至於身高相等的兩個人怎麼拎,那就要看蕭朗的腳離地有多遠了。
“我現在既然不殺你,那我們就要回到很久之前了。我呢,是那個友愛弟弟的好哥哥哦。”
“你什麼時候當過好哥哥了?放我下來!”蕭矢憤怒的吼著,可惜完全被蕭朗無視了。
“哎呀呀,配合一點啊……對了,我還沒問你。那個葉君幹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能讓一直討厭殺死人類的你渾身染血?”
“你真的想知道嗎?”蕭矢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沉。
“是啊。”
“那我就這麼跟你說好了……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被他帶走了。”
“你你你你說什麼?”蕭朗手一滑,險些沒把蕭矢摔下去,“他把‘那個’帶走了?”
“是啊……”
“找到了嗎?”蕭朗心存僥倖。
“沒有。”
“傷腦筋了……我現在能理解你的心情了。”
“那就好……”聲音一點點沉下去,蕭矢慢慢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