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立馬橫槍 第三十節
蓋勳擰著眉頭稍稍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道:「程球是個鐵砣子,罪大惡極,打死他也不會說的。我估計是老邊故意告訴他的。這個老邊非常狡猾,他大概瞭解到李中郎是個白痴,但有一副俠肝義膽,所以故意留下這些觸目驚心的證據刺激李中郎。沒想到李中郎真的上當了。」
此時蓋勳心裡把傅燮都恨死了。南容啦,你也做得太過分了,連青塢你都敢叫李中郎打。假如裡面一無所有,豈不把大家統統害死了。
張溫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元固說笑了。」
此時陶謙和桑羊都已經坐到一旁奮筆疾書了。
陶謙猛然抬頭,驚呼道:「大人,糟了……」
大家吃了一驚,都望著他。
「密奏需要李中郎的印鑑。」陶謙說道,「但是,現在……」
張溫神情一鬆,笑道:「小事,我立即吩咐下面雕刻個假的。你快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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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酈被張溫喊進了書房。
「你立即起程回洛陽。雍縣距離洛陽一千里,你最遲明天晚上要趕到。」
「這封給陛下的密奏,還有這幾封密信,都關係到我,你父親,還有朝中一些大臣以及被赦清流黨人的性命。你回去後,把這些東西交給你父親,再讓你父親把這封密奏轉交給尚書劉虞劉大人。你不要在洛陽停留,立即回來,知道嗎?」
皇甫酈點點頭。
「進洛陽的時候要偽裝一下,不要讓熟人看見。」蓋勳囑咐道,「事關重大,務必小心。」
皇甫酈急忙告辭,帶著兩個侍從飛奔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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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勳告辭離去。張溫親自送他走出書房。
「大人,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就不要太過憂慮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張溫笑笑,憂鬱地說道:「我個人性命算什麼?我是怕因此而再起黨錮之禍,塗炭生靈啊。」
「前年,因為黃巾叛亂,陛下征皇甫嵩率軍平叛。皇甫嵩趁機上書勸諫皇上解禁黨人。其後太尉楊賜大人,司徒袁隗大人,司空張濟大人聯合群臣同時上書勸諫。」
「天子考慮再三,想到如果不解決黨人問題,一旦流落各地的黨人和叛軍互相勾結,共同造反,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於是天子同意大赦黨人,准許流放者返回故里。至此,黨錮問題才算稍稍解決,雖然天子嚴禁黨人為官,但好歹他們可以回家了。」
「當時中常侍們考慮到天下大亂,需要一幫人帶兵打仗,恢復國力,所以也就沒有橫加阻攔。」
「但現在不一樣了,奸閹們已經沒有什麼忌憚了。如果再起黨錮,我們的性命不但沒有了,還要帶累一大批無辜的人啊。」
蓋勳冷笑一聲,說道:「現在是不一樣了。黃巾蟻賊雖然平定了,但還沒有滅絕,還在各地此起彼伏。西涼叛軍至今還在黃河以北逍遙自在。尤其不一樣的是,皇上長大了。他現在不在年輕了,他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這一點,太尉大人可曾想到過。」
張溫遽然一驚。
蓋勳繼續說道:「延熹五年(162年),皇甫規平羌有功,因為宦官徐璜,左悺向其敲榨財物不成,於是誣陷皇甫規侵吞軍餉,結果他被判服刑苦役。後來太學生張鳳糾集三百餘名士子到宮廷上書,為皇甫規鳴冤叫屈,皇甫規才得以赦免。但你看看他的侄子皇甫嵩。皇甫嵩去年也被趙忠,張讓誣陷,但天子不過收其左車騎將軍印綬,削戶六千而已。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張溫沉思不語,陪著蓋勳緩緩而行。
「過去皇上太小,諸宦把持朝政,以至於朝綱失常。」
「當年,天子剛立時,年僅十二歲,竇太后監國。那個時候宦官的權勢大,腐朽荒淫。中常侍侯覽、曹節、王甫等人與天子乳母及諸女尚書,相互奸姘,穢亂宮廷,操弄國柄。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準備謀誅宦官,不料事洩被殺,連帶竇太后都被禁冷宮。至此,宦官們開始有恃無恐,禍國殃民。」
「天子十三歲的時候,中常侍侯覽指使奸人誣告山陽郡東部督郵張儉結黨圖危社稷,造成本朝的黨錮之禍再起。熹平五年(176年),天子二十歲,永昌太守曹鸞上書為黨人鳴冤。曹鸞的上書本是好意,哪知皇上受奸閹所惑,不辨是非,反將曹鸞拘死獄中。既而下詔州郡,查核黨人的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五屬之內的親友,凡在任為官者,全部免官禁錮。這次奸宦給我們的打擊最大,懲治也極度殘酷。自此以後,士人忌口,萬馬齊喑。」
「自從奸閹把持朝政以來,天子形同虛設。奸閹一方面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強敢豪奪,一方面把持官吏選拔大權,濫用親朋,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民間有流傳說:『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可知在奸閹們的把持下選拔出來的官吏都是何等的昏庸。他們朋黨為奸,橫徵暴斂,倒行逆施,禍國殃民,弄得大漢國民生凋敝,餓殍(讀piao)遍野,田野空,朝廷空,國庫空,終至於民怨,官逼民反。」
「黃巾叛亂,西涼叛亂,終於驚醒了天子。」
「今年天子已經三十歲了,他什麼都知道。過去的事,現在的事,將來的事,他都非常清楚。太尉大人一直高居朝堂之上,難道看不出來?」
張溫面無表情,沒有做聲。
蓋勳也不再說話,陪著他緩步而行。
「元固,你說我們這次勝算大嗎?」張溫小聲問道。
蓋勳微微一笑,說道:「我剛才說許多,就是想提醒你,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皇上已經知道了黨錮之禍的根由是什麼,後果是什麼,所以他絕對不會再起黨錮之念。」
「但是,你想讓皇上遠離奸宦,信任外戚,信任黨人,信任我們這些官僚士子,是絕對不可能的。」
張溫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他誰都不信任。」蓋勳笑道,「任何一方把持朝政,其結果都是一樣的。所以,皇上現在誰都不相信。」
張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大人大概認為皇上對我很信任,是嗎?」蓋勳不待張溫做出表示,自嘲地笑笑,說道:「其實皇上以手詔與京外大臣保持聯繫的不是我一個,所以,這根本不能代表皇上信任我。」
「我不知道皇上是什麼心思,但我想這與『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關。他既然誰都不信任,只有四處徵詢意見了,最後綜合比較之後,挑選一個自己認為最合適的下旨。」
蓋勳看著張溫稍稍變色的臉,笑道:「皇上有皇上的難處,有皇上的心思,我們做臣子的不好揣測。他雖然捨不得自己掏錢填補國庫,但他的確是想平定西涼。因為西涼平定了,對他而言,就有更多的收入,所以他那句讓西涼人自己掏錢的話非常可信。因此,他現在既不會偏袒我們,也不會支持那幫奸閹,我們完全可以放開手腳,徹底解決一下我們和奸閹之間幾十年的恩怨,也把西涼幾十年的陳年舊帳清算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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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蓋勳離去之後,張溫沒有走回書房,而是獨自一人在院內漫無目的的來回走著。
「大人,我看蓋大人沒有說實話。」桑羊輕輕走過來,小聲說道,「蓋大人在西涼以剛直忠烈聞名,他和西涼的貪官一向誓不兩立,應該知道這些證據的來源。」
「是南容。」張溫笑道,「一定是南容給豹子的。西涼士子十幾年來,為了揭發西涼的貪官污吏,前赴後繼死了不少人。他們的勇氣和正氣令人欽佩。這次他們終於得逞了。這個傻乎乎的豹子啊。」張溫一個勁地搖著頭,臉上顯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桑羊並沒有對張溫的話感到驚訝,其實他心裡也是這麼這麼估猜的,但不能說。
「李中郎矇昧無知,膽大妄為,這麼幹下去,遲早都會死於非命。」桑羊嘆了一口氣,說道,「他以為這裡是大草原,誰的拳頭硬誰就說了算。唉……一個蠻子。」
張溫微笑不語。
「他做得好。如果此次治貪成功,可以解決幾個大問題。首先就是大軍今後幾個月的軍費問題解決了,其次就是重重打擊了西涼的貪官,對西涼將來的穩定大有好處,第三嘛,就是幫了皇帝一個忙……」
「大人……」
張溫伸手阻止了桑羊的話,小聲說道:「西涼的吏治腐敗,貪污橫行,我們都知道和朝中奸閹有關,但一直沒有證據。如果這次我們找到確鑿證據,對奸閹們來說,又是一次巨大的打擊,皇上會更加不信任他們。奸閹們和他們的門生故吏為了脫罪和重新獲得皇帝的歡心,必定要重金賄賂陛下。陛下這次賺發了。西涼的叛亂平定了,西涼的貪官整治了,西涼的贓款贓物上繳國庫了,陛下的萬金堂裝滿了錢財,我們也趁機打擊了奸閹的囂張氣焰。都是好事啊。」
桑羊看到張溫行若無事的樣子,忐忑不安地問道:「大人,你有信心了?」
「我想通了幾個問題,所以我對李中郎還是有信心的。」張溫笑道。
桑羊恭立一旁,默然不語。
「這件事是李中郎引出來的,就由他一直追查吧,我們太尉府不要插手。」
「他?」桑羊吃驚地說道,「他能對付得了這些人?大人……」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如放手讓他幹。是死是活,都已經無所謂了。幹好了,我們都受益。幹得不好,我看這個豹子也會拚個你死我活,不會讓誰討了好的。」張溫笑道,「明天,你去一趟射虎谷,和李中郎談談這事,把我的態度表明一下,叫他既要把羌胡趕走以解董將軍之圍,也要把西涼肅貪的事情辦好,把西涼官僚貪贓枉法的證據收集好,最重要的是,把查搜的贓款立即搬一部分到大營來,我這裡急需用。」
桑羊忍不住笑了。
張溫繼續說道:「你立即再寫個奏章,以我的名義推薦李中郎全權負責西涼肅貪的事。這封奏章連同我寫給陛下的急奏,今天夜裡一起用八百里快騎送出。」
「大人,你不是說要給皇甫酈出半天時間嗎?怎麼又改了?明天早上送去出不行嗎?」
張溫嘆了一口氣,說道:「到了明天,誰知道西涼會給這只豹子咬成什麼樣子,還是快一點吧。」
桑羊點點頭,舉步欲走,突然想起什麼,問道:「大人,你剛才說奸閹又一次受到打擊,難道……」
張溫遲疑了一下,說道:「告訴你也無妨,但你要嚴守秘密,不要自找禍患。」
「前年,豫州刺史王允擊敗黃巾軍,繳獲了一封張讓府上總管給黃巾蟻賊的書信,書信裡說張讓收到了蟻賊賄賂的錢財後,已經答應幫忙。至於幫什麼忙就不知道了。王允把這封書信上呈了天子,舉報揭發張讓。天子怒責張讓,張讓百般抵賴,說是府內總管瞞著自己幹的。後來張讓悄悄送了皇上幾千萬錢,把這事了了。天子收了張讓的好處,也就沒有追究。張讓隨即借事把王允下了大獄,交由廷尉府審理。老太尉楊賜是王允的老師,他出面延請大將軍何進,司徒袁隗,還有我,聯名上奏,才把王允保了出來。」
「陛下從那次事情之後,對張讓,趙忠等一幫中常侍的信任度大大降低,最明顯的就是他開始主動招詢大臣,時常與外放大臣手詔聯繫。宮中的中常侍自那次事情後,也稍稍有點收斂。如果我們這次能找到中常侍們侵吞西涼軍資的證據,那對他們的打擊肯定猶勝於前。」
桑羊聽完之後,擔心地說道:「大人,如此說來,此事不論成功與否,宮中的中常侍都不會遭到皇上的懲罰。那麼,大人將來回到洛陽……」
張溫淡然一笑,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