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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帝國風雲錄》第239章
第五章 風雲突變 第三十二節

許劭四十多歲,身材修長,白淨而英俊的面孔上有一雙深邃而睿智的眼睛。他留著三綹長鬚,神態謙和,氣質儒雅,舉手投足之間隱見輕靈而飄逸的仙人之氣。

 許劭在當今名士何�和孔融的陪同下,緩緩走近開陽門。

 洛陽太學與鴻都門學的祭酒(現在的大學校長)、博士(現在的大學教授)、諸生(現在的大學學生),洛陽京畿一帶聞訊而來的士子大約二萬多人雲集洛陽南城的開陽門,夾道歡迎許劭先生到京講學。其聲勢之大,氣氛之熱烈,乃是自黨錮之後,最為浩大的一次。

 當今太學祭酒是前朝大儒馬融的族子侍中馬日�,鴻都門學的祭滴是侍中樂松和賈護兩人。三人匆匆迎上前致禮歡迎,大家寒暄一番之後,馬日�和樂松賈護三人就為許劭入住哪一所學府爭論起來。

 城門兩邊的學士分成太學和鴻都門兩派,大家各自站列一邊,涇渭分明,叫喊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把許先生請到自己的學府去。

 馬日�乃當代大儒,樂松和賈護也算是名士,三人各說理由,竭力邀請許劭。

 許劭笑道:「三位大人不必爭了,我習《易經》,當然入住太學。」

 跟在馬日�後面的幾個太學主事(太學的管理官員)聞言狂喜,飛奔報信。霎時間,太學諸生的叫喊聲衝天而起,聲震雲霄。鴻都門的諸生頓時氣餒,喊聲馬上小了下去。

 樂松急忙拱手說道:「許先生,陛下有口諭,希望先生能夠入住鴻都門……」

 許劭揮揮手,略帶歉意地說道:「我乃一介平民,陛下的口諭不聽也無妨,抱歉了。」隨即他口氣嚴厲地說道,「我等儒家子弟以經學為立身之本,大漢國也是以經學為政教之本。但當今天子視而不見,公然唱反調,以一幫文學弄臣和俳優們組成鴻都門學府,這實在是有悖大體,是動搖我大漢國的根基啊。書畫辭賦,其實都是彫蟲小技,小才而已,學會了它們,難道能夠匡國治政嗎?」

 樂松和賈護完全沒有想到名聞天下的許劭先生還沒有走進洛陽城,就把鴻都門評批的一無是處。兩個人傻傻地望著許劭,呆若木雞。

 許劭看了兩人一眼,略帶怒氣,繼續說道:「鴻都門下的子弟不學無術,鑽營取巧之徒眾多,乃我大漢國禍亂不止的根由。此種污濁之地,不去也罷。」

 何�大笑,說道:「來人,立即將子將先生對鴻都門的點評傳抄洛陽城,快,快,這是子將先生來到洛陽的第一評啊。」

 孔融輕輕推了一下樂松,笑道:「兩位祭酒大人可以進宮回覆陛下,就說鴻都門可以關門了,哈哈……」

 「子將兄,請,請……」馬日�笑呵呵地拉著許劭說道,「請上馬車。」

 馬日�四十多歲,身材高大,略顯肥胖,一臉的濃密鬍鬚,忠厚謙恭。許劭和他初次見面,聞言非常客氣地拒絕道:「我不習慣坐馬車,還是和諸生子弟同行而回吧。」

 一行人步入開陽門,走進洛陽城,數萬太學學士和各地士子歡呼叫喊著跟在後面,熱鬧非凡。鴻都門的學士們雖然心情很沮喪,但看到許先生走入洛陽,還是興奮得歡呼雀躍,隨在後面去了。如果有幸得到許先生的點評,那可就是魚躍龍門,身價百倍了。

 樂松和賈護相視無言,一臉的自卑和無奈。賈護苦笑道:「如何向陛下交待?」

 樂松長嘆道:「走吧,進宮向皇上請罪吧。我們鴻都門自從創建開始,什麼時候被人正眼看過。我們丟了面子被人罵罵也無所謂,但陛下的顏面何存啊?」

 太學是中國古代中央官學,為中國古代教育體系中的最高學府。

 太學由西漢武帝最早創建,立《詩》、《書》、《禮》、《易》、《春秋》五博士,置博士弟子50人。至西漢末仿孔子弟子三千,太學亦設員三千。到王莽時,太學生增至一萬多人。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十月,光武皇帝在洛陽南開陽門外建太學,學業重開。自光武皇帝開始,歷代君主都重視太學教育,太學聲譽日高,匈奴亦遣人來洛陽學習。順帝繼位後修繕太學,開拓房舍,造構二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太學的講堂長十丈,廣三丈,非常氣派。到孝桓皇帝朝,太學生已達三萬人。

 太學隸屬太常管轄。太學的老師叫博士,博士須選試而後用,很強調博士的師表風範。太學內博士加博士祭酒共十五人。本朝的名儒大師,往往在其中充任太學博士。太學學生的出身多為官宦子弟,亦有家境貧寒者。由於學生出身不同,在待遇上也不一樣。一些官宦子弟可享受國家俸祿,而貧寒子弟則不僅衣、糧自理,連照明的脂燭也要自行解決。

 漢代太學的興盛,和當時的人才選拔制度密切相關。入太學、考試通經、做官,是漢代學子的夢想。太學諸生考試通過之後就可以直接做官,不通過者還可以補考。太學生回到地方之後仍然有到中央做官的機會。當時地方每年有一次舉薦人才到中央任職的機會,入選者又多出自太學。太學學子眾多,最後能做官的畢竟是少數。有的人少年入學,到白髮蒼蒼時仍未求得一官半職,生活潦倒。為此,朝廷幾次給年屆六十以上的太學生統一授予官職,算是皇恩浩蕩了。

 鴻都門學,坐落於太學之外。鴻都門之下,當今天子創建於光和元年(公元178年),是中國古代第一座文學藝術學院。

 辭賦是大漢帝國特有的文學體栽,辭賦的字句鋪排駢麗,讀來朗朗上口,抑揚頓挫,令人如痴如醉,迴腸蕩氣。當今天子尤其喜歡做賦。

 天子的老師議郎蔡邕告訴天子說,辭賦是小技,道德才是根本;辭賦的修辭技巧是末節,以文載道方為鵠的大道理。蔡邕的說教讓天子很反感,甚至無法理解。天子很欣賞自己的才華,但他的老師楊賜和蔡邕都不以為然,天子認為自己受到了輕視。他認為朝堂上的大儒士子們雖然嘴裡念叼著經學,看上去一個個道貌岸然的樣子,其實個個面目可憎,都是狗屁不通之輩。於是,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在天子的腦海裡冒了出來。他要開創學府,另起爐灶,以對抗經儒之學。

 天子馬上找來侍中祭酒樂松和賈護,讓他們召集天下善寫辭賦以及能寫奇字、繆書、鳥魚蟲書等美術字的人,待制鴻都門下,建立了一座鴻都門學。和太學不同的是,這所新學府專門研討辭賦和書法,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座文學藝術學院,而當今天子就是這所學院的院長。天子還特意命令鴻都門的學士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高懸於殿堂之上,表示這座學府學得也是儒家之術。

 天子殫精竭慮,廢寢忘食,親自撰寫了一部長達五十章,以上古史為題材的鴻篇巨賦《羲篇篇》。他命令鴻都學府把《羲皇篇》作為學院的教材。這下子,天子真的開創了大漢國學術的先例了,大漢國的經學界一片嘩然,抨擊之聲一度達到了頂點。天子看到整個王朝都陷入了學術爭論之中,嘴都笑歪了。誰說朕不是天才?

 鴻都門學的祭酒樂松和賈護本為文學侍臣,出身平民,以他們的名望絕對召不來名士級的人物。鴻都門剛剛開始時只有四五十人,很蕭條,但隨著張芝等一幫名士的加入,鴻都門突然間空前的發展起來。辭賦,書畫,音樂無一不是代表著大漢國的最高水平。其慕名而來的學士很快超過了一萬人,隱約有和太學分庭抗禮的勢頭。

 學術和價值觀念的爭論不可避免的開始了。

 說到這裡,我們不能不說說漢代的張芝和草書。在西漢時期,草書主要出於戍卒徒吏之手,是一種典型的民間書體,到西漢杜操及東漢崔瑗時有所發展。相傳崔瑗所作的《草書勢》在東漢中期問世,而至東漢晚期趙壹的《非草書》之時,漢代的草書已經大行於世了。隨著書法革新思潮的出現,草書迅速崛起,在整個士人階層形成狂熱持久的草書熱。以弘農人張芝和其弟張昶為代表的草書家,甚至不惜拋棄仕途,獻身草書藝術。這種人生價值的選擇也極大影響了東漢學子,他們紛紛絕棄仕途,獻身草書,這招致了來自儒學士子們的猛烈攻擊。

 趙壹在《非草書》中說書法是經藝載道的工具,為王政之本,而草書「善既不達於政,而拙無損於治」,因而非聖人之業。趙壹寫《非草書》的目的,在於重申儒學的尊嚴,平息瀰漫在東漢士人階層中的草書熱情,使他們重新建立起對儒學的信仰。趙壹的儒學正統立場,使他無法從書法審美的角度認識、理解草書。趙壹的守舊觀念沒有阻滯體現時代審美思潮的草書在東漢晚期的深入發展,草書熱在士人階層中不但沒有降溫,反而愈演愈烈,至熹平、光和年間(公元172到184年間),達到了它輝煌的頂峰。

 本朝的士子們對草書的接受與反對,使得士人階層劃分出了兩大立場鮮明的陣營。這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藝術立場問題,而是本朝士人兩種不同的人生價值選擇,兩種不同的文化藝術觀念,兩種截然相反的政治立場。

 學術的爭論才剛剛開始,天子立即又把這種鬥爭引到了政治上。

 天子在鴻都門學府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這是儒家學子們所沒有想到的。天子久居於深宮,創建鴻都門學的成功讓他感到新鮮和滿足。於是,他重重地賞賜了這些幫助他的人,還給了他們以很高的地位。

 第二年,天子更加醉心於經營他的學院,下詔對全國招生,命中央和地方官僚推薦,並許願說,鴻都門學的學生只要學有所成,一律高官厚祿,出則為刺史、太守,入則為尚書、侍中,甚至可以封侯賜爵。天子還令人將樂松、江覽、張芝等三十二名鴻都門學的博士畫像立贊,勸誡天下學子以他們為榜樣。

 天子的這一舉措嚴重破壞了大漢朝的人才選拔制度,大臣們紛紛上書勸止,告誡天子以社稷為重,以太學為重,速罷鴻都門之學,以銷天下之謗。但所有的書奏勸諫,天子一律不聽,固執己見,其結果是顯而顯見的。奸閹們無法伸手太學,卻輕鬆把持了鴻都門學,無數的不學無術、貪贓枉法之徒憑藉著一首剽竊的辭賦,一張代筆的書畫而登堂入室,搖身一變成為大漢朝的官僚。鴻都門一時之間成為奸閹們的聚寶盆,藏污納垢的污濁之地,鴻都門的學子們都成了奸閹的門生,士人君子之輩無不唾罵痛斥。

 但利益驅使無數的人趨之若騖,鴻都門愈發興盛。

 許劭的點評讓天子勃然大怒,他在鴻都門花費了無數的心血,他非常希望得到「天下第一評」許劭先生的肯定,但許劭先生毫不留情,連洛陽城的城門都沒有進,就評說鴻都門是污濁之地,大漢國禍亂的根由。這不亞於迎頭給了天子一記悶棍,他幾年的心血隨著許劭的這句話,瞬間化做了泡沫。

 從今日開始,這鴻都門昔日的輝煌將成為過去,鴻都門也將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天下第一評」,無人可以撼動它的影響力。

 天子如果非常生氣,往往會跑到永樂宮,向自己的母親發洩一下自己的情緒。今天,他實在氣憤不過,匆匆趕到永樂宮,在母親面前大叫大喊了一番,就差沒有派人到太學把許劭抓起來了。

 皇太后很耐心地聽完他的叫罵,然後問道:「許先生就是天下第一評?」

 天子點點頭,恨恨地罵道:「這個許相,不就是兒子娶親嘛,他為什麼要把許劭請到洛陽來?」

 皇太后笑了起來,她慢慢說道:「皇上,許大人請他來,無非就是為了給自己臉上貼金。我看,這位許劭許先生來了也好,你那個什麼鴻都門,散了也就散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本來也就是花錢的窟窿,沒了更好。過去,我記得有人罵鴻都門是野雞學府,許先生說它是污濁之地,已經算是口下留情,很客氣了。」

 天子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我聽說,趙忠和張讓勸你把北軍調走一部分,把小史侯也一同帶到冀州去祭祖,是嗎?」太后不緊不慢地問道。

 「朕正在考慮。」

 「這些中官們又在打什麼主意?皇上走了,大皇子也走了,北軍南軍也都隨我們到冀州了,這洛陽不就是一座空城?既然是空城,那中官們要求陛下把董卓的部隊調到河東郡幹什麼?他們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啊?」

 天子奇怪地看了一眼太后,問道:「這都是條侯董重對母后說的?」

 「是啊。」太后說道,「大將軍雖然居心叵測,但中官們一向只氣遮天,皇上也不能不防啊。」

 天子沉吟不語。

 「條侯是我娘家侄兒,雖然很恨中官們害死了他父親,總想報仇,但他忠心耿耿為了陛下和小董侯,這是勿庸置疑的。他在外面裝瘋賣傻,和大將軍府的人整日混在一起,得到了不少消息,皇上應該重重賞賜他。自家人不用,將來如何讓小董侯繼承皇統啊?」

 「母后是什麼意思?」天子問道。

 「他可以做驃騎將軍嘛。驃騎將軍置府,條侯可以趁機蓄積力量,為將來小董侯繼承皇統做準備。」

 「這事不能急,要找恰當的機會,免得條侯成為眾矢之的。」天子說道,「舅舅的死,母后難道忘了嗎?」

 孝仁皇太后神色一黯,沒有說話。

 「母后不想帶小史侯一起走?」

 「大皇子要留在洛陽。」太后緩緩說道,「我不相信中官,尤其不相信趙忠和張讓,他們勸皇上這麼做,一定另有目的。」

 天子召見宗正劉虞。

 「愛卿聽說了許劭先生的點評嗎?」

 劉虞小心地看了一眼天子,謹慎地說道:「洛陽城都傳遍了。」

 「你看,這是鴻都門的十幾位博士送來的奏疏,他們要走了。」天子指著案几上的一堆書簡說道,「朕說了好幾年的話,還比不上許先生的一句話……」他連連搖頭,一臉的無奈。

 「他說的話真有這麼靈驗嗎?」

 劉虞想了一下,說道:「許先生不過說了真話而已。」

 天子瞅了他一眼,負手在書房內來回走了兩趟,臉上陰晴不定,顯得非常猶豫。

 「愛卿,你說,朕要是請他進宮,讓他點評一下朕的兩位皇子,他會不會答應?」

 「絕不可以。」劉虞駭然心驚,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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