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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帝國風雲錄》第261章
第一卷 立馬橫槍篇 第六章 風雲再起 第十三節

 雞頭谷位於涇水河西側,和薄落谷隔河相望。其長約十五里,因形似雞頭而得名。

 徐榮帶著聶嘯和樓麓的兩營騎兵,還有趙雲的長水營,兩天前就到了雞頭谷,悄無聲息地隱於其中。

 何風很不滿。他到西涼來是為了殺敵立功,是為了揚名天下,而不是為了藏在這人跡罕至的山谷裡,飽受毒蟲的叮咬。他嘴裡沒有說,但心裡已經把徐榮罵翻了。現在凡亭山的戰鬥非常激烈,兩萬多鐵騎不到凡亭山去擊殺鮮卑人,卻在這山谷裡養精蓄銳,他覺得太荒唐了。

 鮮於大人說要伏擊敵人,難道就在這雞頭谷?他怎麼看這雞頭谷都不像是伏擊鮮卑人的地方。如果要伏擊敵人,也應該在涇水河對岸的薄落谷,那裡才是鮮卑人南下的必經之路。

 何風不回洛陽,卻主動要求隨長水營到西涼參戰,有他自己的苦衷。他討厭洛陽,他早就想離開那裡。

 何風在洛陽待了好幾年,感受最深的就是自己到哪裡都是一個下人,都被人當狗一樣呼來喝去,他在洛陽從來沒有挺直脊樑做過人。雖然他是大將軍何進的親戚,是大將軍府的門下督賊曹,大將軍何進也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心腹,他也非常感激何進對他的賞識,但他憎惡周圍的人,甚至有些仇視。

 在洛陽,滿大街都是王公貴族、門閥官僚,他們的宗室子弟多如牛毛。在這些人的眼裡,何風就是一個看門護院的打手,就是大將軍府裡的一條看門狗,沒有人正眼看他。袁術、何苗雖然經常帶著他到處閒逛,但他們從來沒有把他當作一個地位平等的朋友來看待,他們僅僅把他當作一個會打架的侍從而已。

 自己為什麼在洛陽滿大街地打架?說到底還是被人瞧不起心裡有氣。自己難道天生就是一個賤種?何風在洛陽待得越久,他就越反感,他想到一個可以昂首挺胸,可以堂堂正正做人的地方去。他覺得自己在洛陽待久了,總有一天要被那些狗仗人勢的紈褲子弟活活打死。

 何風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李弘要帶著長水營到西涼抵禦鮮卑人入侵,這是一個可以立下赫赫戰功,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這是一個可以擺脫洛陽,告別屈辱的機會。如果自己立了戰功,在大將軍這個靠山的幫助下,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做一個兩千石的大官。何風於是躊躇滿志地來到了西涼。

 他很感激李弘的寬宏大量。英雄就是英雄,氣魄肚量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樣。他和袁術奉大將軍的密令本來準備殺死李弘,但最後失敗了,然而李弘並沒有因此為難他們,甚至連審訊都免了。當他壯著膽子提出要隨李弘到西涼打仗時,他以為李弘會一口拒絕,沒想到李弘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當時很激動,他覺得自己那一刻可以為李弘而死。

 劉冥和席賢當日曾經合力抓住何風,把他暴打了一頓。兩人一度以為李弘會把何風殺了或者趕回洛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弘不但留下了何風,還把他安排到了長水營繼續任職軍司馬,這讓兩人非常難堪。何風倒是爽快,請他們吃了一頓酒,大家一笑泯恩仇,以後就是生死兄弟。

 劉冥看到何風在雞頭谷內焦躁不安,長吁短歎,一副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樣子,非常好笑。劉冥說,你最好去河邊泡泡冷水,清醒清醒頭腦,降降火,免得在這裡罵人,聽著心煩。何風聞言大喜,歡天喜地地帶著幾個侍衛跑到河裡洗澡,結果被趙雲抓住了。趙雲說他們違反了隱藏形跡的軍令,一人十軍棍,毫不留情。何風氣得把劉冥的胡人祖宗罵了無數遍。

 何風不敢罵趙雲。趙雲雖然年輕,但武功高,而且還在翼城大戰中殺死了橫行西疆幾十年的白馬羌首領六月驚雷,他服這種狠人。

 這天下午,李弘帶著從凡亭山撤下來的騎兵也進了雞頭谷。兩軍會合之後,騎兵人數達到了四萬人。

 何風知道不用再等了,大戰即將展開,他在興奮和激動之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鮮卑人到達了薄落谷,他們十分小心,在幾百個斥候的數次偵查確認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越過了薄落谷。鮮卑人剛剛離開薄落谷,李弘便帶領大軍出了雞頭谷,涉水渡過涇水河,尾隨而去。

 四萬大軍沿著涇水河一路而下,呼嘯奔騰,氣勢雄渾。何風置身於千軍萬馬之中,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力。他就像河灘上的一粒細沙,微不足道,無足輕重,他就像河面上漂浮的枯葉,奮力掙扎在傾覆的邊緣。他被巨大的轟鳴聲淹沒了,他的意識在逐漸消失,他完全失去了自我,他無法思考,他無法停頓,他身不由己地被裹挾在沸騰的滾滾洪流裡傾洩而下。他只知道自己要去殺敵,要去打仗,他的萬丈雄心在這瞬間被擊了個粉碎。

 幾萬大軍對陣,十幾萬大軍搏殺,自己一個人能幹什麼?殺敵立功好像轉眼之間成了一個笑話,一個**,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何風著看自己的周圍,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全部都是鐵騎士兵,大家神情或興奮,或麻木,或悠閒,或昏昏欲睡,或戰意盎然,沒有膽怯,沒有畏懼,沒有死亡前的恐慌。大家縱馬飛奔,匯成一道波瀾壯闊的洪流,一往無前。

 何風突然間知道了自己的歸宿。

 漢軍鐵騎的前進速度保持得非常穩定,好像並不急於追上鮮卑人。

 「子龍,我們什麼時候發起攻擊?」何風靠近趙雲,大聲喊道。

 趙雲回頭看了他一眼,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在長水營,漢人寥寥可數,兩個人閒聊的時間較多,彼此性情較為相投,因此交情日深。

 「青石岸,我們到青石岸。」趙雲大聲叫道,「鮮於大人現在正在那裡阻擊鮮卑人。」

 「為什麼不快一點?」何風心裡一急,叫喊的聲音更大了,「為什麼不急速前進?

 趙雲指指湛藍的天空,「等信號,要等鮮於大人的求援信號。」

 何風疑惑地看看藍天,接著恍然大悟。豹子打仗,不但神出鬼沒,連吃人的時機都把握得那麼恰到好處。一頭令人恐怖的豹子。

 想到馬上就要開始的血戰,何風激動不已,渾身上下竟然有點輕微的震顫。

 「走啦,殺敵啦……」他猛踢馬腹,縱馬揚鞭,連連狂吼,「殺敵去……」

 到升頭山的當天晚上,閻柔和張郃到營地看望自己的部下。他們這一營六千士兵經過四天的血戰之後,只剩下了三百多人。士兵們都很激動,叫嚷著要報仇,要下山和鮮卑人拚個你死我活。

 「大人,我們沒有時間掩埋死去的兄弟,他們的遺骸都被我們丟在路邊的樹林裡。」雷重兩眼通紅,傷心地說道,「他們的頭顱一定讓鮮卑人割下做了戰利品,大人,我們要報仇啊。」

 閻柔和張郃心情沉重,兩人盡力安慰了大家一陣。閻柔說,你們不要急,我們馬上就要下山和鮮卑人再次開戰,但我們不是打伏擊,而是阻擊,還是慘烈的阻擊。

 「李大人帶著騎兵在涇水河沿岸伏擊鮮卑人的先頭部隊,我們到薄落谷阻擊敵人的援軍,給李大人他們爭取徹底消滅敵人的時間。」閻柔歎了一口氣,說道,「薄落谷地勢平緩,無險可守,我們用方陣阻擊敵人的騎兵,估計傷亡比在凡亭山的時候還要大。」

 「我們只有兩萬四千步兵,但鮮卑人至少有三萬鐵騎,而且薄落谷的地形也合適騎兵軍的衝擊。」張郃憂心忡忡地說道,「李大人要求我們堅守一天,我們感覺非常困難。」

 士兵們圍坐在一邊,神色凝重,沉默不語。

 「根據我們多次和胡人騎兵作戰的經驗來看,用密集的步兵方陣加上巨盾和巨矛雖然可以暫時擋住敵人,但只能堅持一段時間。如果鮮卑人的後續大軍陸續抵達之後,他們在人數上將超過我們,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擋不住鮮卑人了。」小懶看看四周的士兵,問道,「大家可有什麼更好的阻擊辦法?」

 周圍的士兵交頭接耳,小聲討論著。

 「可以用拒馬。」雷重小聲說道。

 雷重的聲音雖然很小,但還是給小懶聽到了。

 「你說什麼?」小懶指著他問道,「你再說一遍。」

 閻柔和張郃聞聲抬頭向他看去。雷重膽怯地看了他們一眼,嘴裡囁嚅了兩句,聲音更小了。

 「你說大聲一點。」閻柔笑道,「你要知道,如果你的辦法管用,可以讓無數的兄弟活下來,可以讓李大人從容地指揮大軍擊敗鮮卑騎兵,可以把鮮卑人趕出六盤山,所以你不要有什麼顧忌,大膽地說。」

 雷重想起死去的戰友,膽氣驀然一壯,站了起來,「我們可以用拒馬迎敵。」

 「拒馬?」閻柔、張郃和小懶彼此交換了一個驚異的眼神。周圍士兵的議論聲音忽然大了起來。

 拒馬,對於士兵們來說,太熟悉了,可以這樣說,只要有軍營的地方,就有拒馬。所謂的拒馬,就是用三根長木,多根短豎木,按一定的規則捆綁紮成的三角型器物,其中一排豎木較長,斜刺前伸,頂端削尖,擺在營門前或寨柵前,專門用於阻擋敵人騎兵的衝鋒跨躍,所以這東西又叫「拒馬」。一般大軍紮營的時候,為了預防敵人襲營,都要在大營四周設置幾十步距離的拒馬陣。

 「你坐下,坐下。」閻柔衝他招招手,笑道,「你能仔細說說嗎?」

 雷重舔舔嘴唇,想了一下,說道:「我過去是黃巾軍。在廣宗的時候,我們的大軍和北軍打仗,吃了北軍長水營的許多苦頭。後來,我們想了個辦法,用拒馬在大軍陣前擺下了一個大大的拒馬陣,結果長水營被我們殺得大敗。」

 「哦?」閻柔愈發感興趣了。他興奮地說道:「你們用拒馬陣打敗過長水營?太好了,你快說說,你們是怎麼打敗長水營的?」

 「我們在適合騎兵衝鋒的開闊地上用大小不一的拒馬,擺成一個個的方陣,這些拒馬方陣有高有矮,參差錯落,前後不一。這樣原本開闊的空地,就變成了由無數個拒馬方陣組成的蜿蜒崎嶇、曲裡拐彎的拒馬大陣,而我們的士兵們則躲在拒馬陣裡待機而動,伺機殺敵。不論是騎兵還是步兵,要想進陣攻擊,就必須在拒馬陣中穿插迂迴,都要遭到來自前後兩個方向的同時攻擊。」

 雷重連說帶比劃,聲情並茂,「當時長水營想攻進拒馬陣,毀掉我們的阻擊陣勢,但他們的騎兵在陣內施展不開,結果被我們的弓箭兵、長矛兵和手刀斧手殺得鬼哭狼嚎,狼狽而逃。他們一撤,我們就隨後掩殺。等到長水營重整隊形再次殺來時,我們就跑進拒馬陣,引誘他們來攻。如此反反覆覆,終於把長水營打跑了。」

 「這麼有效?」小懶不相信地說道,「那你們在幽州和冀州的時候,為什麼沒有用這種辦法對討我們的風雲鐵騎?」

 雷重慘然一笑,低聲說道:「他們都死了,後來都死了,沒有人知道我們用這種辦法打敗過長水營。」

 「長水營只有五千人。」張郃問道,「但現在鮮卑人有三萬人,而且還會越來越多,假如拒馬陣被攻破了呢?」

 「我們還有巨盾和巨矛。」有個士兵大聲叫道。

 「方陣也被攻破了呢?」張郃接著問道,「這幾次大戰,我們都有方陣被攻破了,方陣一破,兄弟們就只有等著挨宰。」

 「不,還有辦法。」雷重說道,「我們可以用士兵搭建拒馬陣。」

 「用人做拒馬陣?」閻柔驚奇地問道,「以戰陣迎敵?」

 「在子秀山大營訓練的時候,我看見麴大人的西涼步兵都在練一種專破騎兵的陣法,他們把盾牌兵和長矛兵放在前面阻擊敵騎的衝擊,用弓箭兵在後掩護射殺,再以刀斧手砍殺馬腿。」雷重說道,「西涼步兵的陣法雖然可以有效殺傷敵人的騎兵,但自身傷亡非常大。我和北軍的越騎營打過仗,他們打仗的時候都以戰陣迎敵,進退有據,所向披靡。我覺得他們的戰陣非常合適擊敗騎兵。」

 「北軍的越騎營過去都是出塞攻打匈奴人的漢軍主力,他們屢次擊敗匈奴騎兵,戰無不勝,所以才叫越騎營。他們過去在塞外行軍作戰時經常遭到匈奴騎兵閃電般的襲擊,士兵們根本來不及利用隨軍車輛佈置車陣阻擊敵人,往往損失慘重。後來他們想了一種不依靠車陣就可以在野外有效對付騎兵的陣法。」

 「此戰陣以『什』為一陣,只要上官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即在什長帶領下,以『什』建陣。戰陣面對敵騎方向,前三名士兵席地而坐,將長槍末端頂在地上,兩膝夾緊,雙手緊握,槍尖斜刺向一人高的前方,形成拒馬。中間也是三名士兵,他們用跪姿緊貼其後,雙手緊握長槍,末端夾在腋下,槍尖直刺前方約一人半至兩人高處,這樣佈陣的目的就是為了阻止敵騎的前衝和跨躍。而站在最後一排的三名士兵,則持弓放箭,負責射殺正前方及左右兩側的敵騎。什長負責指揮陣勢運轉。」

 「每個戰陣間距一到五丈,各陣錯落佈置,雖然零散卻井然有序。如果戰場上有幾十到幾百個這種小陣,就可以迫使敵騎在這些小陣中來回亂竄,失去強悍的攻擊力。」

 「越騎營曾以這種戰陣無數次擊敗過匈奴人,我們也一定行。」

 張郃連連點頭,「對,對,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當年在冀州戰場上,我也看見過北軍步兵使用過這種戰陣。你怎麼知道它叫拒馬陣?」

 「它不叫拒馬陣,這名字是我隨便叫的。」雷重恨恨地說道,「我有成千上萬的兄弟死在這種戰陣之下,我當然對它瞭解的一清二楚。」

 「這種戰陣需要長時間的訓練才能用於實戰,但明天我們就要迎敵,說了也是白說。」閻柔揮手說道,「明天我們用拒馬陣迎敵,命令士兵們,連夜趕製拒馬。」

 「你叫什麼名字?」閻柔忽然指著雷重問道,「你可以做軍司馬。」

 雷重苦澀地一笑,躬身回道:「小人叫雷重。」

 「好,我記住了。」閻柔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不死,這套戰陣就由你領軍訓練。」

 在通往薄落谷的山路上,閻柔帶著二萬多士兵正在一路飛奔。

 士兵們有的兩人合抬一根巨型長矛,有的馱著四五尺長的樹幹,有的背著成捆的草繩,健步如飛。雷重和戰友兩人一前一後抬著一根手臂粗的削尖樹幹,奮力奔跑在山嶺上,大汗淋漓。

 「老雷,這拒馬管用嗎?」後面的士兵氣喘吁吁地問道。

 「管用。」雷重叫道,「這次定要把鮮卑人殺得屁滾尿流,為兄弟們報仇雪恨。」

 「老雷,如果我們打贏了鮮卑人,你的功勞最大。」

 「我不要功勞,我只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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