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鹿死誰手 第十五節
將作大匠朱俊、前光祿勛劉博、前蕩寇將軍周慎匆匆走進太傅府。
三人驚惶不安,不知道洛陽出了什麼驚天大事,但看到袁隗神色平靜,泰然自若地站在回廊下迎接他們,心里頓時大定。一切都還在太傅大人的掌控之中。
“太傅大人,皇宮為何起火?出了什麼大事?”朱俊急切地問道。
“奸閹殺了大將軍。”袁隗淡淡地說道,“大將軍府的人在激怒之下縱火燒了朱雀門,沖進皇宮肆意殺戮奸閹,現在袁術正帶著虎賁羽林在捕殺叛亂逆賊。”
“陛下和太後呢?”
“陛下已經被奸閹脅持到了北宮,太後被盧植盧大人救下,已經回到長秋宮。”
袁隗一邊把他們迎進大堂,一邊從容不迫地說道,“我已經拜袁紹為司隸校尉,帶人圍住了北宮,但考慮到天子的安全,不敢發動攻擊。”隨即他把發生的事情稍微說了一下,“請你們來,是想讓你們立即出城控制北軍。”
朱俊三人驚駭不已,一個個瞠目結舌,站在大堂上半天沒有說話。
“昨天晚上,大將軍剛剛把五營西園軍並入北軍,大營里混亂不堪。”袁隗焦急地說道,“現在曹操、鮑鴻和幾十名西園軍的軍司馬、假司馬都在平樂觀,北軍的屯騎校尉段煨、越騎校尉伍孚、北軍中侯張遼、都尉張揚、毋丘毅也在平樂觀。一旦他們知道洛陽大亂,奸閹把大將軍殺了,憤怒的北軍將士可能會趁機大肆殺戮西園軍將士,北軍大營可能在瞬間崩潰,其後果非常可怕。所以你們馬上動身,立即出城趕到平樂觀。”
“朱大人曾經統領北軍平定了南陽的黃巾之亂。劉大人先是在北軍任職,後來戍守邊疆多年,是我大漢國的度遼將軍。周大人曾經統領北軍在西疆平叛。你們三人在軍中無論是聲望還是威信都非常高。”袁隗看看三人,微微笑道,“相信你們三人到了平樂觀後,一定能迅速穩定軍心,把北軍五萬將士牢牢控制住。”
此時,朱俊、劉博和周慎三人對京城的形勢已經了然于心。如今奸閹和大將軍同歸于盡,只要控制北軍,鏟除奸閹和大將軍的殘余勢力,這京城就穩如磐石,再也沒有禍亂的根源了。
“奉天子旨,拜劉大人為光祿勛,拜周大人為中堅將軍。北軍各部歸周將軍節制。”袁隗說道,“你們稍等片刻,我已經派人去奏明太後了,聖旨和符節馬上就到。”
袁紹、何、韓馥飛身下馬,急速奔進太傅府。
“大人,事情麻煩了。”何滿頭大汗,神色驚慌地說道,“張讓不但脅持了天子和陳留王,還把傳國玉璽和六顆皇帝印璽全部帶走了。”
袁隗和朱俊等人大吃一驚。現在天子和陳留王都在張讓和段等人手上,太後又被救下來了,誰還敢自作主張攻打北宮?但沒有印璽,聖旨就沒有用。袁紹可以帶著兵馬在洛陽城內假傳聖旨誅殺許相、樊陵和奸閹的宗族門生子弟,但到了北軍大營,誰還敢假傳聖旨?北軍的校尉、北軍中侯是要核驗印璽和符節的,一旦發現印璽有假,立即就是血光之災。畢竟這北軍更換統帥也就意味著大將軍何進出事了,北軍中那些何進的心腹怎能不謹慎小心?這不僅僅關系到將領們的身家性命,更關系到京城和國家社稷的安危。
“城門校尉伍瓊可有消息?驃騎將軍何苗可曾出城?”何焦急地問道,“太後說,張讓寫了一份聖旨派人送給了驃騎將軍,是讓驃騎將軍立即出城統領北軍的,我們必須要把這份聖旨截下來。”
袁隗轉頭看向袁紹。袁紹對他點點頭,然後急忙走出大堂,命令幾個手下立即把河南尹王允和奉車都尉董請到太傅府來。
“伍瓊那邊沒有消息給我,說明何苗沒有出城。”袁隗問道,“殺進南宮的叛逆是否已經肅清?太後怎麼樣?”
“許諒伍宕吳匡張璋和三千多名叛逆已經伏誅,袁術袁大人和尚書鄭泰鄭大人已經帶著虎賁羽林到大將軍府捕殺余孽了。”韓馥氣喘吁吁地說道,“太後受到驚嚇,已經臥床安歇,尚書許靖、周毖正帶著部分羽林衛士守在長秋宮外。太後說,一切國事暫由太傅大人處理。”
“印璽都沒有了,我怎麼處理?”袁隗冷笑道,“難道我的手令比陛下的聖旨還有用嗎?”
“來人,請朝中大臣立即到太傅府議事。還有,把張溫、崔烈、馬日、丁宮、劉弘和袁滂等老臣也請到府內來。”
深夜,皇宮方向的大火已經漸漸熄滅,但洛陽城內的血雨腥風還在繼續。虎賁中郎將袁術、司隸校尉袁紹和河南尹王允帶著全副武裝的士卒對奸閹和外戚的余黨展開了血腥清洗。同一時間,太傅府內的爭論也非常激烈。
奸閹死了,大將軍死了,驃騎將軍何苗也死了,士人們多年的心願一日得償,大家無不欣喜若狂,甚至還有喜極而泣的。但相互慶賀之後,洛陽的殘酷現實又讓他們陷入了深深的恐懼。
遠慮近憂就象兩把血淋淋的屠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遠慮天子和太後,近憂城外平樂觀的五萬北軍。
看看大堂上的朝中大臣,現在這里缺少了大將軍,驃騎將軍,三個九卿重臣,中常侍,還有二十多個二千石的大員,他們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亂中消失了。無論將來理由多麼充分,都掩蓋不了以太傅大人袁隗為首的士人借洛陽大亂之機鏟除中官和外戚勢力的事實。也就是說,士人雖然得償心願控制了朝堂。但只要還是何太後臨朝主政,還是當今天子高居帝座,這些坐在太傅府里的大臣們將來就要為今天的殺戮付出慘痛的代價。
在天子沒有成年之前,太後肯定要執掌朝政。這是祖制,大臣們無力改變,變革皇權和大漢律不是這些士族大臣們力所能及的。只要太後臨朝主政,宦官就會出現。太後不可能違反祖制天天和大臣們坐在一起商討國事,更不可能走出長秋官公然坐上朝堂,所以她必須再找宦官入宮隨侍。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而手握王爵、口含天憲的宦官也會再一次出現在朝堂上。同樣,只要太後臨朝主政,外戚就會當權,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有幾個太後懂得治理國家?有幾個太後不擔心自己大權旁落受制于人?大權旁落的直接危害就是幼帝和太後自己的性命,所以太後只能信任自己的親戚。今天何進和何苗死了,不代表外戚就沒有了。何太後沒有哥哥了,但她還有舅舅,還有堂伯堂兄,還有多如牛毛的親戚。只要何太後願意,外戚隨時可以出現在朝堂上。
何太後有了新宦官,有了新外戚,可以幫助天子漸漸控制內廷。等天子主政之後,該算帳的就要算帳,該奪回來的權力也要奪回去了,那麼今天士人們的所有努力將盡數付諸東流。所以,要想抑制困擾大漢國幾十年來嚴重的外戚、宦官專權之弊,要想徹底鏟除外戚、宦官賴以滋生繁衍的土壤,就必須要讓何太後歸政。但士人們能做到嗎?顯然這種離經叛道的事情士人們無法做到,這關系到大漢律,關系到皇權的無上地位,關系到家族的聲望和性命。
平樂觀的五萬北軍因為何進和何苗的先後死去,因為天子和印璽的陷落,成了一個暫時無法解決的難題。沒有蓋有印璽的聖旨,誰去都沒有用,除非天子親自去。拿著太後的懿旨和符節去,只會適得其反,反而有可能讓北軍將領產生誤會。西園軍和北軍剛剛合並,人心惶惶,只要有個風吹草動,立即就會大亂。大軍如果無人指揮,諸部將領各自為政,一路殺進洛陽城,那就徹底完了。
袁隗和大臣們都清楚目前的形勢,現在車騎大將軍已經遠征大漠,洛陽無論如何不能亂。為了國家社稷,當前最重要的是迅速穩定洛陽局勢,將來的事只有將來再說了。大臣們的爭論主要集中在是先控制北軍還是先救天子上。
如果能先救出天子,北軍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但問題是太後顧及到天子安全,不會允許以武力殺進北宮。既然不能用武力,那只好派人到北宮和奸閹商談了。奸閹已經走投無路,張讓不會輕易放出天子,商談短期內不會有結果。
韓馥說︰“洛陽的事能瞞得了幾天?北軍正在合並西園軍,他們天天都要到大將軍府向大將軍稟報情況,最遲明天早上他們就能知道洛陽出事了。”
何說︰“北軍肯定已經知道洛陽出事了。下午我們突然關閉城門,他們近在咫尺,怎麼會不知道?如果明天早上他們沒有接到大將軍的消息,也許就要兵圍洛陽城了。”
有的大臣認為北軍如果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絕對不敢出營。北軍諸將不會冒著謀反的危險出兵洛陽城。他們堅持要先救天子。
持反對意見的大臣認為還是先解決北軍的威脅為上策。難道張讓還敢弒殺天子?
袁隗不想浪費時間,隨即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讓董卓率軍進入函谷關,和丁原、王匡等人兵圍平樂觀,以應對目前的危機。袁隗說︰“我們先解決北軍的問題。把北軍圍住之後,我們再派朱俊等三位大人帶著太後的懿旨到平樂觀宣旨,穩定北軍將士的軍心。北軍的危機解決之後,我們就接著解決張讓段劫持天子的事。不過,我們現在就可以派人到北宮和張讓談談。”
盧植說,我去吧,我去和他談談。
大臣們雖然也對兵圍平樂觀一事提出了自己的擔憂,但現在要擔心的事太多了,大臣們已經無暇顧及了。現在天子被脅持,太後驚嚇過度不能主政,大將軍也沒了,太尉大人在幽州,司徒和司空空缺無人,九卿也只有六卿在座,整個大漢國就太傅袁隗說了算。他既然決定了,其他人也不願多說什麼,浪費時間而已。
“袁滂袁大人繼續主掌大司農府。”袁隗疲憊不堪地站起來說道,“記住,務必想盡一切辦法給遠征軍提供糧草輜重,切切不可有一日斷絕。”
“大家散了吧,明天各司其職,該干什麼干什麼。”
袁隗、丁宮、劉弘、盧植四人坐在書房內,神色凝重地望著昏暗的燭火,相視無語。
“大人決定了?”丁宮小聲問道。
“我怎能辜負先帝之托?”袁隗苦笑道,“當日我們四人仔細商量過,廢黜之事我們只有借助他人之手,憑我們自己根本無力完成。雖然大臣們都知道如果不廢黜少帝,將來等待我們的結果是什麼,但真要說到廢黜,朝堂之上有幾人能答應?張溫、崔烈、馬日、皇甫嵩、朱俊、楊彪等等,試問他們有幾人願意承擔這萬世罵名?”
“逼迫何太後歸政,廢黜少帝,重立新君,這對大漢國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最起碼十年內不會再有奸閹和外戚之禍,大漢國因此可以得到十年的休養生息。”盧植感嘆道,“所以,為了這十年,我們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目前最關鍵的是北軍。只要北軍在手,我們就能控制洛陽的局勢。新帝繼位之後,我們可以和河東的李瑋、長安的皇甫嵩聯手把他逼出京城。只是沒想到張讓如此陰毒,竟然在這個時候把印璽劫走。現在我們束手無策,洛陽變數大增。”
“洛陽的變數的確很大,我看,是不是讓皇甫嵩和李瑋早一點到洛陽?”丁宮說道。
“不行。”袁隗搖手道,“洛陽如果沒有機會,他不會上當的。適當的時候,我們可以犧牲一部分西園軍。”
“如果將來的形勢不在我們控制之中,我們怎麼辦?”劉弘憂心忡忡地問道。
“先帝早有安排。”袁隗輕聲嘆道,“先帝什麼都看到了,什麼都想到了,他會幫助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