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日蝕蒼黃 第三節
李弘隨即手書軍令給雲中行轅的朱穆。他一邊寫,一邊對鮮于輔說道︰“羽行兄,除了洛陽、河東和幽、冀兩地外,北疆還有什麼其他麻煩事嗎?”
“還有兩件事,需要大人親自處理。”鮮于輔說道︰“這兩件事都牽扯到晉陽方面,事關重大,所以我也不敢隨便代大人拿主意。”
鹽鐵都尉謝明奉車騎大將軍令巡視北疆各地。離開河東前,李瑋和筱嵐特意囑咐他,請他務必細查北疆諸府的屯田和賑災帳目,如有擅自挪用和貪污的,嚴懲不怠。為了方便謝明行事,李瑋還專門給他配了十個精通財政的倉曹、金曹和計曹掾史,同時讓督賊曹解悟領五十名侍從保護謝明等人的安全。謝明一路查下來,一月之內總共巡視了太原、上黨、雁門和西河四個郡,十幾個主要縣城,結果讓人大驚失色。各郡縣府衙、護田中郎將府派駐在各屯田區的管事府衙,無一不挪用屯田和賑災錢糧,多則千萬錢,少則數百萬錢,貪污受賄的大小官吏多達十七人。
各郡縣府衙挪用的錢糧主要是用于增加各級官吏的俸祿,修葺府衙庭院或者購買馬車,只是這數額也太大了。貪污的官吏中,以太原大陵的縣長(漢代萬戶以下的小縣設縣長,萬戶以上的大縣設縣令)大人最為無恥,他竟然貪污賑災錢糧給自己修建大冢。而護田校尉府的一個倉長更是無法無天,他竟然變賣屯田物資給自己娶了兩房小妾。挪用錢糧的都是各級府衙,謝明無權過問,只能上稟車騎大將軍府,而貪污的官吏謝明更無法抓,個個都有後台。那個大陵縣長是當今太傅袁隗的親戚、並州刺史蔡邕的弟子。那個倉長是前太尉張溫的孫子、趙岐大人的門生,其余的貪污官吏最差的後台也是太原府的別駕從事。謝明還沒有查清這些人的具體貪污事實,趙岐大人、許劭大人和其他各府的太守大人就紛紛派人來,把謝明哄走了,說自己一定會嚴加查辦。
“謝明不敢再查,帶著隨從匆匆趕到河套屯田區巡視去了。”鮮于輔無奈地說道,“公定來書說,謝明在雲中大營大發脾氣,說自己的老師趙岐大人老糊涂了,不但護短,還縱容門生弟子貪贓枉法。”
李弘听了也很吃驚,急忙問道︰“邊郡各府呢?邊軍各府可有擅自挪用屯田和賑災錢糧的事?公定可派人查了?”
“公定正在派人查。”鮮于輔說道,“老大人、蔡邕大人、太原的許劭大人、西河的崔均大人、上黨的楊奇大人、雁門的郭蘊大人已經給行轅來書了,他們都說正在查辦那些貪贓枉法者,盡快給將軍大人一個滿意的答復。”
鮮于輔看看神情冷峻的李弘,遲疑道︰“大人,我看,這事就讓幾位大人去辦吧。大漢國吏治**已經是幾百年的事了,貪污早已成了官僚的習慣。這些貪贓枉法者前赴後繼,殺不盡殺。要想徹底控制和根除**,我看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治理,要想很多辦法,急是急不來的。如果殺得太多,恐怕會出問題,尤其現在北疆危機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釀成大禍。”
“我殺的不夠徹底,不夠狠。”李弘冷笑道,“立即下令,凡貪贓枉法者,五千錢以內可免死罪。五千錢以上,兩萬錢以內,殺。兩萬錢以上,五萬錢以內,誅殺三族。五萬錢以上,誅殺九族。”
大帳內氣氛徒然緊張起來。徐榮欲言又止,張燕沉默不語。余鵬、田豫等人臉顯驚駭之色。鮮于輔想了一下,勸道︰“大人,如此酷刑,是不是太過了?”
“北疆急需穩定,數百萬災民急需吃飯,大漠各族急需安撫。我現在沒有時間和精力處理這些事。”李弘斷然說道,“酷刑也罷,酷吏也罷,遺臭萬年也罷,我認了。此令在我主掌北疆軍政的十年內有效。還有,下令北疆諸府,凡擅自挪用錢糧者,不論多寡,一樣罷職。如果因為擅自挪用錢糧而造成嚴重後果,行同貪污,誅殺九族。”
李弘指著尹思說道︰“仲志,立即給我急書老大人、許大人和其他已經擅自挪用屯田和賑災錢糧的各級官吏,如果再犯,我將上奏天子,依令懲處。此令由你擬訂,明天給我過目,然後傳告北疆各地。”他看看眾人,問道,“此令可有違反大漢律法之處?”
余鵬搖頭道︰“大人此令基本符合大漢律,只是此令在頒布之前,是不是先奏請天子?如果天子詔準大人在北疆行使此令,那威力可就大不一樣了。”
李弘不假思索地說道︰“好,以車騎大將軍府名義急奏天子。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此令是以車騎大將軍府名義頒布北疆,但車騎大將軍府沒有監察北疆各級官吏的權力,監察北疆郡吏的權力是並州刺史部的。”余鵬說道,“並州刺史部隸屬于朝廷的御史中丞,監察權力很大,但它沒有干預地方軍政事務的權力。並州目前轄十郡,北疆的北地、上谷等郡都不在並州刺史部的監察之列。另外,依照刺史職權,並州刺史部無權監察各級郡府是否擅自挪用屯田和賑災錢糧,更無權抓捕審訊秩俸兩千石以上的貪官污吏。”
李弘疑惑地問道︰“是嗎?可我這幾年踫到的幾位刺史,比如前幽州刺史劉虞劉大人、前涼州刺史耿鄙耿大人權力都非常大,還帶兵打仗,這又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現在的刺史職權更大了?”
“大人,這幾年叛亂迭起,戰火紛飛。天子為了能夠及時平叛,常常賜節符于刺史並授以軍政大權,但這只是非常舉措,並不是慣例。”余鵬解釋道,“我大漢國刺史監察之制始于孝武皇帝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孝武皇帝在全國各州設刺史部,州刺史假印綬,秩六百石,任期九年,期滿可升任郡守,秩卑而權重。州刺史每年八月開始巡行所部郡國,年底回京奏報。州刺史監察六件事,一是監察地方各豪族大戶是否觸犯禮制並田造宅、以強欺弱、以眾欺寡;二是監察郡守是否奉行詔書、遵守典制,有沒有背公向私、曲解詔書以自謀利、侵擾百姓、聚斂為奸;三是郡守是否任意斷案、不秉公執法以及治內自然災害和妖異祥瑞、流言蜚語;四是郡守是否為國家公正選拔人才;五是郡守子弟是否橫行不法;六是郡守是否勾結豪強、收受賄賂、損改正令。州刺史的職權僅限于這六個方面,除此之外,其他諸事均不在刺史部監察之列。
“本朝過去也有將刺史改為州牧的先例,但後來因為州牧權重,導致吏治**,隨即又改了回來。先帝去年下旨將冀州、豫州、兗州、益州等數州刺史部改為了州牧,並州不在其列。今春先帝曾以董大人為並州牧,到了八月,蔡大人又奉旨重建了並州刺史部。”
“大人所要的監察和並州刺史部的監察有很大的區別。並州刺史部監察十個郡,監察各級官吏大大小小六個方面的事情,而大人所要的監察是十六個郡,監察的事情主要是肅貪。”余鵬說道,“所以,我認為大人有必要奏請天子,另行在北疆建立一個御史監郡的府衙,此府就象鹽鐵都尉府、屯田校尉府一樣,直接受車騎大將軍府節制。這樣,大人的肅貪令就能長久而有效的堅持下去,而北疆的吏治也因此可以得到改善,貪官污吏也會越來越少。”
“殺,雖然是個肅貪的辦法,但不是一個根本解決的辦法,大人只有一雙眼楮,一雙手,你能發現多少貪官?又能殺掉多少貪官?大人的肅貪令如果沒有人遵從,沒有人執行,和一卷竹片又有什麼區別?”余鵬拱手說道︰“大人,在北疆未穩之前,先建監御史,以殺止貪,等將來北疆危機解除了,我們再想長久之策,大人以為如何?”
李弘和徐榮、鮮于輔等人連連點頭,紛紛出言贊同。
“伯翰,這個監御史是不是也隸屬朝廷?本朝有過這個官職嗎?”李弘問道。
“監御史等同于刺史部,隸屬御史中丞。過去大秦國在每個郡都設此職,以監察地方官吏。本朝初年廢除了,後來因為吏治**,孝惠皇帝三年(公元前192年)又恢復了御史監郡制,派遣御史監察京師三輔。到了孝武皇帝,乃改御史監郡為十三刺史部。”余鵬說道,“孝武皇帝之所以要改,是因為御史監郡有個很大的弊病。監御史和郡府官吏都在一個地方為官,時間久了,往往都成了貪官,大家抱成一團欺瞞朝廷、禍害地方。刺史和監御史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它乘傳周流,四處巡察。所謂乘傳周流,就是乘坐朝廷驛站的馬車巡視各地。這種做法可以杜絕刺史與地方官吏串通一氣,割斷他們之間的聯系,防止他們之間產生利益關系,以保證監察收到實效。本朝初期實行刺史監察的時候,各州刺史部都沒有固定的治所。”
“那北疆的御史監郡制應該怎麼擬訂?是不是一定要奏請天子詔準?”李弘接著問道。
“北疆的御史監郡制可以仿效孝武皇帝的刺史監察制,北疆只設一個監御史,沒有固定治所,每年巡視北疆諸郡兩次。兩千石以下官吏違律,有權抓捕審訊,兩千石以上官吏違律,報請車騎大將軍府後,也可以抓捕審訊。北疆監御史隸屬于朝廷的御史中丞,受制于車騎大將軍府。監御史人選由車騎大將軍府舉薦,天子下旨拜封。”余鵬略加思索後說道,“車騎大將軍府只有任命北地、雲中等六郡太守的權力,其余十郡太守即使違律,將軍大人也無權直接罷免。所以監御史和御史監郡制必須得到天子的詔準,這樣才有震懾兩千石大員的威力。”
余鵬說道︰“現在大漢國內患漸止,外憂已平,社稷已經逐漸走向穩定,將軍大人行事必須要事事依照大漢律法,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將軍大人殺一個秩俸兩千石以上的中常侍,天下人拍手稱快,但將軍大人若象在河東一樣隨便誅殺一個秩俸兩千石以上的太守,這對將軍大人治理北疆來說,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如今將軍大人主掌北疆軍政,但假如另外十郡太守在不違律的情況下和將軍大人對著干,處處掣肘將軍大人,試問將軍大人怎麼辦?”
李弘笑道︰“我也很難辦,就象現在趙岐、崔均、郭蘊等大人,我雖然明知他們做的不對,但我也只能委婉地說說,警告他們幾句而已。人是我向朝廷舉薦的,我又無權罷免他們,我總不能為了這事上奏天子彈劾他們,自己打自己的嘴吧?”
余鵬和眾人相視一笑。
“將軍大人要想迅速穩定北疆,政令暢通是重中之重。而大人要想在北疆令行禁止,十六郡太守必須要言听計從。但現在十六郡太守中有許劭、楊奇這樣的天下名士,大人要想讓他們都听你的,似乎有點……”余鵬十分為難地搖搖頭,繼續說道,“此次籌建監御史,卻是大人有效控制十六郡太守的一個最佳機會。”
“大人上奏天子,懇請天子給予監御史在一定時間內羈押秩俸兩千石以上官僚的權力。”余鵬說道,“只要有違律事實的秩俸兩千石以上官僚,無論是一郡太守還是一營統帥,監御史經車騎大將軍府同意後,都可以立即予以羈押。這比大人上奏彈劾再等天子下旨要節約大量時間,而且天子一旦駁回了大人的彈劾,大人除了違律抓人外還真的束手無策。監御史一旦有了此權,大人就可以以任何借口先行羈押北疆任何一位秩俸兩千石以上的官僚。羈押期間,大人可以視此人對北疆的危害程度任意取舍。”
“大人違律羈押和依律羈押,所產生的後果截然不一樣。這就象現在大人有權任免六個邊郡的太守一樣,這是天子給大人的特權,誰敢說大人擅權誤國?大人如果違律羈押,顯然是公然蔑視天子和朝廷,會遭到天下人的唾罵。此人即使是大奸大惡之輩,大人也會因為違律抓人成為眾矢之的、禍國之臣。而依律羈押,就完全不一樣了。官吏即使有背公向私的嫌疑,大人都可以先把他羈押起來問一問,只要罪名坐實,此人就完了。就算後期有天子和朝中權貴為其脫罪,他也無法繼續待在北疆,只有一走了之。”余鵬笑道,“如此一來,這北疆還有誰敢違背大人之令?還有誰敢和大人陽奉陰違?還有誰敢縱容自己的下屬貪贓枉法?”
李弘和徐榮、鮮于輔、張燕小聲商議了一下,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雖然這個監御史的權力過大,但只要注意約束,還是可以有效控制的。等到將來北疆吏治好轉了,這個監御史的權力就可以大幅度削弱。當然,即使權力削弱了,這每年兩次的巡視還是必不可少。
“伯翰,北疆能迅速穩定,吏治能迅速好轉,你居首功。”李弘笑道,“這個奏章你來擬寫,明天以車騎大將軍府的名義急報天子。現在正是遠征大漠最關鍵的時候,天子和朝廷不敢不答應。”
余鵬躬身答應。
李弘看看帳中諸人,接著說道︰“我大漢吏治**已經根深蒂固,做官的好象認為自己不貪就不是做官的了。去年我到幽州之前已經殺了一批,但事隔一年多,這北疆吏治不但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更加變本加厲。現在刺史府的蔡大人看樣子是指望不上了,而北疆情況又不同于西疆和河東,我也不能再像過去一樣肆意抄殺。”忽然他笑著問眾人道,“如果我象過去一樣肆意抄殺,你們會不會同意?”
眾人一致搖頭。
“大人已經是車騎大將軍了,北疆的穩定和數百萬人的性命都系于你一人之身,任何一項舉措都要慎之又慎。如果大人再象過去一樣恣行驕縱,目無法紀,北疆崩潰在即。”田豫毫不猶豫地說道,“大人以為你過去的做法深得人心嗎?大人錯了。過去你就是大漢國的禍患,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殺你嗎?過去如果沒有先帝給你撐腰,事事袒護你,大人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現在大人戰功顯赫,權勢傾天,擁重兵虎踞于北疆,在天子和朝廷的眼里,你就是一個巨大的禍患,必欲殺之而後快。大人如果不能為天子解憂,不能為大漢出力,不能善待天下眾生,將來的下場可想而知……”
眾人驚駭,連李弘都有點錯愣。
“國讓……”鮮于輔沉臉呵斥道,“你不能不說話?”
“不說話那是啞巴。”田豫拱手對李弘說道,“大人現在是大漢上卿、國家重臣,不是一個統兵平叛的中郎將了。大人必須要知道治理北疆遠遠要比治理大漢國難上數倍,大人如果不能從自己的心里放棄武人身份,放棄血腥和廝殺,將來這北疆遲早都要出問題。”
大帳內一片沉寂,眾人都在想著田豫的那幾句話。
李弘突然展顏一笑,“國讓,謝謝,我明白你的意思。”接著他揮揮手,“我剛才的意思是要趁朝廷聖旨未到之前,先把監御史府建起來,並趁此機會告誡一下北疆諸吏。有貪贓枉法者,趁早自首,只要他們能退贓認罪,我就網開一面,不再追究。諸位看看,軍中諸將,哪一位可任此職?”
李弘一句話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住了。監御史權力大,直接受車騎大將軍節制,這個人當然是李弘最為信任的人了。
徐榮慢悠悠地笑道︰“大人說說看是誰?要不要我們猜猜?”
“陳好陳益謙怎麼樣?”李弘問道。眾人極度驚異,誰都沒有想到李弘會舉薦校尉陳好。
“益謙從益州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求學,然後從師于朱俊朱大人,是個文武兼備的人。”他指指余鵬、尹思說道,“朱大人教授的弟子個個都很出色,這個益謙肯定不會太差。”
“監御史除了正直、廉潔和忠誠之外,最重要的還是要有學識。沒有學問,查不清問題,隨便冤枉人怎麼辦?益謙剛剛見到我的時候,吵著要上戰場,我就答應了。這幾年他跟著我四處征伐,仗也打夠了,應該脫下鎧甲做點斯文事了。羽行、子烈、飛燕,你們看怎麼樣?”
徐榮輕輕拍手,“大人的人選太出人意外了。合適,此人合適。陳大人殺氣稍嫌重了一點,不過北疆的監御史的確需要這麼一個帶有殺氣的人,否則無法震懾那些奸之輩。”
鮮于輔看到徐榮表態了,不禁微微皺眉,“大人,這又是一個朱大人的弟子。大人應該為京城的朱大人考慮一下,北疆已經有人上奏彈劾他了。”
張燕笑道︰“什麼人合適就用什麼人,這是大人一貫的做法,我同意大人的舉薦。”
余鵬和尹思非常高興。幾個跟隨李弘走出洛陽的士子現在都是北疆舉足輕重的人物,這些人年紀輕輕就已經位高權重,而且一個個為大漢開拓疆土流血流汗,為大漢振興出謀劃策。也不怪北疆有人要彈劾朱俊,他的弟子未免太出色了。
“大人,舉薦陳好的奏章也是明天送到洛陽嗎?”余鵬興奮地問道。
“對,由鮮于大人來寫,現在洛陽的人都知道他在金雪原,我在落日原。”李弘笑著對鮮于輔說道,“羽行兄,北疆永遠是第一位,北疆好了,大漢就興了。至于別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事。”
鮮于輔笑笑,點點頭。
“羽行,你剛才說有兩件事牽扯到晉陽,還有一件是什麼事?”李弘接著問道。
“官學的事。”鮮于輔說道,“這事情是楊奇大人到了晉陽後發生的。”
楊奇是號稱“關西夫子楊伯起”的嫡長房重孫。楊伯起就是孝安皇帝朝的太尉楊震,碩儒。現司徒楊彪是楊震的孫子,楊奇的叔父。楊閥研習今文經學,世代有今文經博士(太學老師)于太學授學,門生弟子成千上萬。楊奇到了晉陽後,和趙岐、蔡邕、許劭等人清談政事,大家在學術上分歧較大,都刻意規避不談。晉陽大學堂的祭酒王剪听說楊奇來了,盛情邀請他去大學堂講經。楊閥在大漢國太有名了,當天懸甕山人滿為患,晉中諸生幾乎全部到了。
楊奇先講《春秋公羊》,接著講《詩》、《書》、《禮》,但《易》就不講了,《易》學大師許劭就在下面坐著,不說也罷。楊奇畢竟是大儒,說經透徹,晉中士子得益非淺,隨即強烈要和楊奇對坐論辯。懸甕山一日之間齊聚當代五位大儒,也算是一大盛事,怎能只講經不論辯?
這一論辯,事情就來了。今文經學主張通經致用,結合現實闡發經書中的微言大義,而楊奇就是以今文經學解釋時政,他的言辭中多有讖緯之說,附會經義,甚至刻意神化孔子和今文經學。在他看來,學好了今文經學,大漢國就可以延續千秋萬代了。結果不言而喻,他的話立即遭到了以王剪為首的晉中士子的斥責,王剪說今文經學附會讖緯的妖妄,根本就是害人誤國。晉中諸生鋪天蓋地一般的反駁讓楊奇突然意識到,這些人竟然全部都是古文經學派的弟子。
蔡邕、王剪、許劭都是研習古文經學,而趙岐早年研習今文經學,到了晚年之後幡然醒悟也改習古文經學。晉陽大學堂開堂授學之後,晉中士子雖然也學習《春秋公羊》等今文經,但學得更多的是《左傳》、《谷梁》、《古文尚書》、《毛詩》、《周禮》等古文經。幾位當代大儒更是整天帶著諸生研習古文經,從中探討治國強國之策。碩儒王符的《潛夫論》和趙岐的《御邊論》也是諸生的必學文章了。
晉陽大學堂是官學,不倡導學習今文經,竟然倡導學習古文經,這可是個違反大漢律法的重罪。辯論結束後,楊奇和趙岐、王剪等人為此事吵了起來。趙岐說,早在孝明皇帝朝的時候,皇帝就曾詔準《左傳》、《谷梁》、《古文尚書》、《毛詩》等四經可以公開傳授,就是太學也可以,只不過不立古文經博士而已。今晉陽大學堂開授古文經,有什麼違律的地方?
楊奇隨即上奏天子,彈劾晉陽大祭酒王剪,連帶把趙岐、蔡邕和許劭也一起告了,說四人違律授學,罪在不赦。楊奇懇請天子從洛陽太學征調今文經博士到晉陽大學堂授學,以穩定北疆,匡正社稷。
趙岐等人也不甘示弱,上奏天子彈劾楊奇,說他到了並州後,不好好治理郡縣,卻插手北疆官學事務,唯恐北疆不亂,懇請天子把他征調回京。
雙方還各自調動了洛陽的同僚、好友以及門生弟子,這些人在太學、朝議和一些清談辯論場合互相攻擊,大有不辯出是非誓不罷休之意。
這場因為懸甕山辯論引發的學術爭論嚴重影響了北疆諸府的正常運轉。隸屬不同學派的官吏掾史不但在各種議事上爭論不休,還把這種對立情緒帶到了公務中,諸府的辦事效率明顯降低,推諉扯皮現象屢見不鮮。
李弘想起自己當日離開晉陽北上時,趙岐和蔡邕等人對楊奇入晉的事表示了擔憂,結果真的被他們說中了。李弘懊惱地搖搖頭。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沒事找事。
“此事暫時不議。”李弘說道,“國讓,大漠的這一攤子事你怎麼解決?可有定策?”
田豫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就等著大人問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