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回、有幸忘人生苦短,得緣無歲月牽痕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悲劇,恰恰在於他們相愛,身後又代表著兩個敵視的家族,他們如果沒有相遇反倒無事,這樣的故事自古以來並不算太少見。()可是雲飄渺與水無痕又不得不相遇,就算他倆遇不上,梅振衣也得想辦法讓他倆遇上,這是前生之諾。
要想撮合這倆人,不能只從私情入手。假如他們真的有情,是讓雲飄渺拐走水無痕,還是讓水無痕拐走雲飄渺,或者兩人一起私奔?如果是普通人也許可以這麼做,無非是脫離兩個家族,梅振衣再按排其它的一切。
但他們是已有脫胎換骨修為的修行人,肩負兩派傳承使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只要兩派之間的爭鬥沒有停息,他們就沒法走到一起。若無情也就罷了,若有私情,反而會心中抱憾。
梅振衣請他們來,無非是使他們在山中相遇,彼此相識再圖後謀。他其實是想通過這兩個人瞭解青城劍派與孤雲川的淵源,派中長輩的修為以及心性,對兩派鬥劍的看法,想辦法化解這場爭鬥。隨著兩派爭鬥的化解,順勢撮合這兩個人,那才是一段真正的佳話。
梅應行的做法也非全然無用,試探出了一個結果,按現代的說法,這兩個人確實「來電」。但這事急了點,甚至有些不合時宜,試想一下,明年在洗劍池這兩人再怎麼鬥劍?
比如梅振衣與知焰之間的演法驗證,與兩派弟子之間的鬥劍爭奪,在高人眼裡一看就知區別。雲飄渺救了水無痕,而水無痕又贈送靈藥助長雲飄渺的修行,到時候這兩人怎能全力出手擊敗對方?他們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印證切磋,就是為了擊敗對方,而且這種勝負不是一般的較量。意味著彼此能否完成師門使命。
如果在洗劍池被各派高人看出破綻來了,青城與孤雲兩派必然尷尬,這兩人自己也難堪。假如真就是全力出手爭勝負,事後他們自己心中又會留下怎樣地遺憾?就算有情恐怕也無法開口了。
梅振衣解釋了一番為何梅應行設此局考慮不周,當然沒談羅密歐與朱麗葉。只是打了個類似的比方。張妖王插話問道:「原來梅公子的意思,是想先化解兩派之爭?」
知焰點頭道:「也未嘗不可啊,我聽說當代掌門屢歸塵與四季書,本欲為道侶。無奈受長輩恩怨牽累而未成。他們應該不希望自己的弟子重複同樣的命運,只要有個合適地理由,能夠善解此爭端,他們會竭力促成的,就看旁人怎麼安排了。」
肖妖王突然一拍大腿,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只聽他嚷道:「我明白了,先撮合老的再撮合小的!」
徐妖王斥道:「哪有那麼簡單?我剛才也聽明白了。那兩個掌門自己想好早就偷摸好了,可這不是兩個人之間地事,而是兩個門派的事。……梅公子。我說的對吧?」
梅振衣苦笑道:「徐兄說地很對。既然如此。你怎麼給行兒出了那樣一個餿主意呢?」
徐妖王一瞪眼:「餿主意?你是說英雄救美嗎?那可不是我想地點子!」
梅振衣微訝道:「不是你?行兒年幼尚且懵懂。人雖然有些小機靈。卻不會主動設出這樣地一局。」
徐妖王:「真不是我呀。行兒來找小肖嘀咕這件事。我當然清楚。雖覺得有些胡鬧但還可以一試。僅僅是沒有過問而已。絕沒有插手參與。」
張妖王皺眉道:「老徐。這件事我也清楚。也以為是你地點子。既然不是。那會是誰地主意呢?……小肖。快說!」
肖妖王一聳肩道:「我也不知道啊。行兒來找我商量。我以為就是他自己地主意呢。覺得挺好玩。」
梅振衣與知焰對望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人,那邊徐妖王一合玉骨扇道:「我明白了,除了櫻寧那丫頭,還能有誰?」
梅振衣的臉色明顯沉了下去,他對櫻寧的印像一直不好,雖然櫻寧在蕪州與行兒地交往他並未過問,但並不代表他很讚賞。最近接連發生的事,櫻寧明顯伸手過界了,雖然這丫頭很聰明很有心計,但在梅振衣這種老江湖眼裡,一念之間就看得透透的。
梅振衣設三關攔情拖延善無畏的腳步,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兒子送到那種高人面前擋路,第二關本是知焰。徐妖王說漏嘴告訴了行兒,行兒又告訴了櫻寧,櫻寧自負聰明想了那麼個點子,雖然很有效,知焰也沒再節外生枝,但梅振衣本人是絕對不讚賞的。
梅應行攔路佈施,把菁蕪山莊的名冊翻了出來,梅家在蕪州的丁戶田莊地狀況,櫻寧現在已經摸地門清。
上一件事也就算了,善無畏自不會與梅應行計較,梅振衣也不會與櫻寧計較,但也僅僅是不計較而已。以梅應行的年紀與修為,牽扯入這種仙家高人地因果緣法當中,不是他本人能左右的,櫻寧並不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至於今天這件事,讓肖妖王喬裝扮歹徒攔住水無痕,再讓行兒帶著雲飄渺趕去相救,櫻寧這個主意倒不錯,但她超越了一個「外人」地界線,賣弄聰明卻管的過多。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比如雲飄渺受傷,不是她能解決的,讓梅振衣感到了真正的不快。
誰都看出來梅振衣的臉色不對,張妖王朝徐妖王道:「仙家之事,往後別無端告訴行兒,他不該知道的就不知道最好。」
知焰勸慰梅振衣:「李元中既答應為行兒之師,自會處置這件事,你既然閉關謝客,就不必多理會了。」
梅振衣點了點頭:「我相信李元中會處置櫻寧的,暫不過問。」
知焰插開了這個話題又問道:「你既說雲飄渺與水無痕之間不能先談私情,但你的做法分明是想順勢撮合,安排雲飄渺在結緣草廬養傷。又托水無痕照顧他,這又為何?」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既然事已至此,我只好順勢而為,先撮合這兩人的私情。還有一年時間,先設法打聽清楚兩派的狀況。除了洗劍池鬥劍之外,這兩派還有什麼大事需要解決,比鬥劍還重要的大事?」
知焰:「這種事,外人似乎不好開口問。」
梅振衣:「沒關係。讓他們私下裡互相開口,若真有情有心,會問出來的。這件事需要高人在一旁順勢引導,最終才能成功。」
梅振衣又以神念交代了一番話,知焰點頭道:「你既閉關謝客,水無痕就交給我來指點吧,至於雲飄渺……」
徐妖王截住話頭道:「沒事沒事,交給我。」
梅振衣一擺手:「徐兄莫管此事。我還有一件大事想托你幫忙。」
張妖王:「那就交給我吧,好歹我也是位仙人。」
肖妖王在一旁對著眼聽了半天,很不滿地問道:「怎麼沒我什麼事?看不起我這位雞仙嗎?」
徐妖王橫了他一眼:「怎會沒你什麼事?行兒受到梅公子的責罰。李元中也會去找櫻寧,你這個鳳凰大仙能跑得了嗎?」
肖妖王反駁道:「我修煉幾百年的原身,也並非全身都是天材地寶,就這麼幾根寶貝羽毛,今天被斬斷了一根,自認晦氣就算了,還想怎麼罰我?」
徐妖王:「雲飄渺的師傳法寶,那沉銀柄劍也震裂了。就別談你那根雞毛了。……當年在龍空山有約。來到人世間行事要聽梅公子約束,在青漪三山蹭吃蹭喝當前輩。帶著人家孩子闖了禍就不認帳了嗎?」
肖妖王眨了眨眼:「好吧,我認了。梅公子想怎麼罰我?」
梅振衣看著他想了想道:「若你真認罰,行兒既禁足一個月,我就罰你一個月內雙腳不得同時離地。」
「高,實在是高!我都跟他鬧了幾百年了,還從沒想到這樣一招,能讓這只妖雞記住不忘!」張妖王拍掌笑讚道。
肖妖王苦著臉道:「這也太狠了吧?這一個月我都得一步一步的走路了,換別地行不行?比如飛在天上不許下來。」
梅振衣忍住笑道:「不行,就是這一條!……肖兄莫急,我托徐妖王的那件事,也得你幫忙才行,他一個人忙不過來。」說話的同時發送一道神念,詳細講了他托徐、肖兩位妖仙幫忙辦的事情。
徐妖王搖扇笑道:「梅公子就放心閉關吧,我們在崑崙仙境指揮數萬妖兵建造無名山莊,如今在蕪州監督青漪三山弟子挖個坑還不是小菜一碟?我們在這裡好吃好喝,每月白拿零花錢,還有那麼多晚輩捧著拱著,不幫忙做點事也說不過去。」
梅振衣這次要真正地閉關了,服用第三枚大羅成就丹,同時在靈台中回觀加百列與清風一戰以及自己與善無畏那場演法,這對任何一位仙人來說都是難得的收穫,需在定坐中潛心體悟其中的玄妙,以求修為更進。
梅振衣雖成仙未久,但他的經歷以及功果遠非一般仙人能比,別的不說只談三件:背殺劫立散行戒流傳紅塵,帶領一夥金仙、菩薩進入天國尋回佛心舍利,一塊板磚將不動尊明王拍出人間。說起來雖然誇張了一些,但事實的確如此,一般仙人別說做,連想都不敢想。
他這樣一個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謝絕紛擾,閉關體悟天道,以求修為與功果相印,他有這份機緣行止,卻還沒有相印的修為境界。鍾離權罰他閉關謝客,無論從各方面來說都是最佳地時機,梅振衣要閉關入深長定境,而不僅僅是躲在山中不見外客。
正式閉關之前他把劉海叫來,給了一張圖樣並交代了一件事,要在蕪州搞一項「工程」。這個工程的規模不大,地點就在菁蕪山莊的後院門外,命眾弟子去挖一個坑。
此坑半圓形,直地那一邊朝南,與菁蕪山莊後院牆根平齊,圓的那一面朝北伸出。圓徑有七丈二,深一丈八。
這個坑不大,但開鑿起來的難度卻相當高,要時刻以仙家法力引龍脈地氣,青漪三山眾弟子做不到。徐妖王一位真仙也夠嗆,需要他和肖妖王輪流來幫忙。一旦開挖便日夜不能停頓,無論多長時間也要一氣呵成,需要山中眾弟子輪流出手。
先挖後砌。以大塊的條石砌成坑沿,一名弟子砌石地同時施法鎖定仙家引出的地氣,另一名弟子運轉法力去擾,若地氣能動則砌石的弟子要受責罰,若地氣不能動則推石的弟子要受責罰。責罰都不重,回山中閉關三日而已,好好反思運轉法力地不足之處。
青漪三山中有御器修為以上弟子,分成七班每班兩組。每日一班輪流來挖這個坑,直至坑成。
這種修建之法,小小一個坑地工期也會相當長。它有什麼用梅振衣卻沒多說,只讓劉海告訴眾弟子這是難得的歷練機會,在兩位仙人日夜護持下試煉法力運轉,上哪找這麼好地修行福緣?
只有梅振衣自己心裡清楚,這是破善無畏所布風水局的一種嘗試,在九連山地氣龍脈地盡頭,「龍吐珠」的前端,鑿建一處「龍取水」的格局。這樣一來儘管慶教寺門前那兩座塔鎖住了龍肩。但地氣靈樞的運轉並不凝滯。「龍珠」吞吐如常,使「八方不動江山永固局」永遠無法成形。
此坑的形制只是一個「假局」。還需要最後點晴的手段,將此風水局渾然一體的嵌入到九連山龍脈中。才能成為「真局」。具體該怎麼辦並不完全是法力大小的問題,梅振衣還沒有想到更好地手段,先把坑挖成做個「假局」再說吧。
交代完這件事,閉關前和山中的長老們打聲招呼,見過梅毅,再與提溜轉、谷兒、穗兒等人交待清楚各種事物,最後去見玉真公主。
這一次閉關是完全不能受打擾的,地點在方正峰上正殿後面地石龕中,別說外客就連內眷也不會相見,出關的時間應在青城與孤雲兩派鬥劍之前,至少是一年。與山中他人不同,玉真公主是唯一沒有修行法力的普通人。
與梅振衣在一起這麼多年,她覺得很幸福,幾乎沒什麼可挑剔的,唯一的一絲遺憾就是常常有一段時間見不到郎君。但想想世間那些外放的官員、出征的將軍、遠行的商賈,玉真也覺得沒什麼了,更何況梅振衣有仙家妙趣,自從來到他身邊,玉真一直容顏未變,彷彿心境也保持在青春妙齡。
梅振衣來到公主房中,先聊了幾句兒子地情況,行兒這一個月被禁足不得外出,玉真想看兒子可到菁蕪山莊去。他又提到自己將要閉關一年,言語中有些歉然,玉真溫言道:「你已是仙人,當修於仙家行,相伴山中已使我得享這一世仙緣,梅郎何歉?」
二人又說了幾句私房話,玉真打趣道:「你修行幾十年方成仙道,而且我自從遇見你,感覺自己就已得仙緣忘人生苦短,無歲月牽痕。」
梅振衣:「雖不能助你長生久視,但以我之能,為你辦到這些還是可以地。」
玉真:「你既有如此大的神通,此手段若在世間推而廣之,天下女子豈非人人雀躍?」
梅振衣笑了:「我為你一人尚可,他人只待他人之緣,道之經典可流傳天下,道之修為卻是慎獨之行。……嗯,這是什麼鏡子?」
玉真:「上月宮中歲賞送到蕪州,我隨手賞了一些給玉真觀地下人,其餘諸物都放在觀中,只有一面鎏銀青銅鏡有些仙家趣味,故此帶入山中,就是這面四神十二生肖鏡。」
玉真公主的梳妝台上擺了一面嶄新地鏡子,約餐盤大小,青銅質鎏銀,背面正中有一鈕,內圈按方位鏤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獸圖騰,象徵春夏秋冬物候巡迴,外圈飾以十二生肖浮雕造像,精美異常。
梅振衣順手拿了起來,把玩之間若有所思,半天沒有放下。玉真好奇道:「梅郎已成仙,還會對這俗物感興趣,何況是一件女兒家閨房之物?」
梅振衣搖頭道:「這可不能說是俗物,看見它,我想起了一件法寶。」
玉真:「什麼樣的法寶?」
梅振衣:「尚未成形,甚至以我之力尚無法煉製,但這面四神十二生肖鏡使我有所悟。」
玉真淺笑道:「聞成道之人,觀萬物皆有所悟,真是如此,你就拿去細細觀摩好了。」
梅振衣帶著這面鏡子上了方正峰閉關暫且不提,梅應行也在菁蕪山莊中禁足,除了家塾哪也不准去。櫻寧要見梅應行,只有自己去找他了,出了那麼一個好玩的點子,行兒弟弟一定很開心,也不知那一局「英雄救美」起到了什麼效果?
她還不知梅應行被禁足之事,這天仍在句水河畔的大樹上等他的消息,不料卻等來了兩位形容奇特的人。一位蓬頭環眼、面目凶陋的拄杖乞丐,正是白莽山的李元中,他身後還跟著一位黃衣少女,頭髮枯黃稀疏、容顏醜陋,竟是劉海的隨行侍者金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