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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穹蒼下》第231章
泰坦穹蒼下 第五章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留鬍子的?奧斯卡忘記了。從天鵝山城堡的臥室裏醒來,他的鬍子和頭髮都有些亂。

時間已經是早晨七點。掀開落地窗前的巨大帷幔,春光便像無孔不入的軍情密探一樣湧進房間,泰坦帝國的現實主宰者對著燦爛的光線押了好大一個懶腰,然後又做了五十多個伏地挺身。奧斯卡出了一些汗,汗水從他的鼻尖滑落下來,掉在嘴唇上的小鬍子裏。

當帝國攝政王感到飽睡一夜的身體終於獲得一些新鮮空氣的時候,他就按響臥室書桌上的銅鈴。高大的宮門立即敞開,一隊侍從魚貫而入。天鵝山的胖總管親自為攝政王殿下捧來貼身衣物,奧斯卡直到這時才想起自己仍是赤裸的。

值得慶倖!在場的侍者並不會專注地瞪著最高執政的裸體,他們按部就班地忙著自己的事情。有人推開落地窗,將陽臺上的盆栽移進屋裏,有的轉進浴室,不一會兒就聽見熱水落入浴缸的聲音。

侍者們有條不紊地忙碌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們受過最嚴格的職業訓,練,可總有一些冒失鬼會心不在焉,當一個面相青澀的男侍在收拾冰酒的鐵桶時,嘩啦嘩啦的響動立即就讓寬大的羅曼臥床發出不滿的呼聲。

床可不會呻吟!攝政王殿下自然而然便望了過去,但他立即就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嚇了一跳——床上哪來的女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有點納悶,他就開始仔細回顧昨晚的經歷,可酒會上地場景實在有些模糊。他只記得自己和那些參加過妻女山阻擊戰的老兵喝得很開心,特別是惠靈頓!他與惠靈頓分別數年,難得一見!

不過……

“我的天!”奧斯卡突然從浴缸裏跳了起來。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家地神箭手?他的傳令官?但這些不重要!關鍵是他想起來了,惠靈頓把斯坦貝維爾家地小小姐介紹給他……然後……然後呢?

惠靈頓上校套著只有斯坦貝維爾戰士才會穿戴的紅木色將校服。他肩臂厚實、在叢林中轉戰多年之後還能看出眉清目秀的面相……不過當然!前提是他得刮掉鬍子、還要想辦法用軍帽擋住額頭上的一道猙獰的傷疤。此時,他像多年前一樣,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走出臥室地時候,他站立的位置和姿勢甚至是神態都和一個傳令官沒什麼兩樣。

奧斯卡剛一推開門就看到惠靈頓笑呵呵地迎了上來,帝國攝政王立刻便露出一副見到鬼怪的神情。他大力把門砸上,將斯坦貝維爾家的叢林勇士關在外面。

“完了!完了!完了……”奧斯卡急得團團轉,若是有人敢對安魯家族的小小姐做那種事……相信這個人絕不會像自己這麼好運能夠見到第二天的太陽,若是換做斯坦貝維爾家的小小姐……事情會有變化嗎?

“寶貝兒!醒醒!醒醒!”帝國攝政王像個膽小的情夫一樣推搡著床上的女人,似乎她的丈夫就堵在外面。

女人悠悠醒轉,她緩緩睜開眼,然後她就看到泰坦帝國地主宰者用異常關切的眼神望著她!光明神萬歲!她雖然擁有一個心上人,可能夠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度過一個火辣瘋狂的夜晚足夠她在都林城地貴族小姐裏面炫耀幾個月!

“這樣說雖然很抱歉!可是……”奧斯卡牽過女人的手,直到這時他才完全徹底地看清女人的臉。

“你叫什麼名字?”

“您可以叫我珍尼……”年輕漂亮的女郎盡力展開夾著枕頭地大腿,她又不著痕跡地把搭在胸口的床單向下扯。美麗的胸部曲線和若隱若現的雙峰便突出出來,似乎她想和帝國的主宰者再一次……

“別這樣珍尼!”奧斯卡將被單扯了回去。

“告訴我,你的本家是……”

“哦?”女郎眨了眨聰慧的大眼睛。

“剛剛還是寶貝兒,現在您就打算叫我蘇爾特公爵小姐嗎?”

“蘇爾特……蘇爾特公爵小姐?”奧斯卡異常艱難地吞了一口吐沫,這位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床上、似乎還與自己發生過超友誼關係的貴族小姐不姓斯坦貝維爾,這實在是可喜可賀!

“好啦蘇爾特公爵小姐。你該回家了!在你的父親找到天鵝山之前。”奧斯卡說完話便丟下女人走出門,他恨不得這一切從沒發生過。

惠靈頓有些疑惑地打量著帝國攝政王。

“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奧斯卡失口否認。

“可是……我的天!她是蘇爾特公爵小姐,貴族院議長蘇爾特公爵的小孫女!我還真是歪打正著。“

“您是要打蘇爾特公爵還是他的孫女?”從前的傳令官用戲謔的眼神打量著帝國主宰者。

“不過——您已經把蘇爾特公爵的小孫女飽揍了一頓,所以我想您一定是要對付那個老傢伙。”

奧斯卡攤開手,他和斯坦貝維爾家的會議代表已經走進天鵝山城堡的宴會廳。

“那個老傢伙還不值得我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只是他對事務的判斷力太令人失望了!你知道嗎?”帝國攝政王說到這裏突然壓低聲音。

“趁我主持會議這兩天,貴族院很可能會通過召開特別法庭審判帝國女皇的動議。”

“特別法庭?審判女皇陛下?您在開玩笑嗎?女皇陛下又沒犯罪!”惠靈頓驚詫地望著奧斯卡,他對這件極為荒謬的事情感到難以置信。

“我也希望這是一些喜歡搞惡作劇的傢伙在跟我和阿萊尼斯開玩笑,可是……”奧斯卡聳了聳肩又攤了攤手。

“世界上總有那種自作聰明的傢伙始終搞不清楚開玩笑和活得不耐煩有什麼必然的關聯,所以……這樣地話你能讓我怎麼辦?”

惠靈頓眨了眨眼,這個問題他不屑回答。因為答案太簡單。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為人處事的態度和方針,對付那些活得不耐煩的人一向最好辦。

“來吧,早餐時間!”奧斯卡率先踏入宴會廳。隨著侍者地唱喏,寬敞的廳堂裏面響起一陣軍靴磕碰地聲音。

望著坐滿長方桌的高級將領。泰坦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立下誓言。他要用對付侵略者的精神對付烤麵包和炒雞蛋,在麵包和炒蛋全部被殲之後,他就要在全軍擴大會議上敲定對付侵略者的事情,而且他始終堅信!泰坦的敵人只是空具規模,骨子裏就是和麵包炒蛋一樣地東西。拿出對付麵包和炒蛋的精神對付他們已經綽綽有餘。

值得一提的是,高階軍官的早餐除了麵包炒蛋還有各式各樣的意利亞點心、熏腸、肉脯、炸得金燦燦的蔬菜和剛剛採摘的黃櫻桃。天鵝止,除了美味的鳥獸,就屬這種顆粒大、口感脆甜的黃櫻桃最是著名。不過剛剛提到的這一切都不在帝國攝政王地食譜上,他的早餐只是麵包炒蛋和一碗稀糊狀的燕麥粥。奧斯卡就自嘲地說,他是一個苦命人。

苦命地泰坦最高執政官在餐後喝了少許濃縮咖啡,當他準備和到會的軍官一道出門的時候,那位更加命苦的蘇爾特公爵小姐不知從哪鑽了出來。她糾住攝政王地衣角,質問他為什麼要把自己送回家!

奧斯涅親王的護衛騎士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把無理取鬧的女人掀到一邊,在場的人就紛紛為他們的主宰者開脫這件荒唐事。有的說攝政王殿下風流倜儻不拘小節,這是典型的馬屁派;有的說攝政王殿下過於忘形應該收斂。這是保守派或是沒腦子的找死派;有的說男人總會犯這種錯誤,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躺著陌生女子是每名軍人都會遇到的事情。

抱持最後這種說法的人自然最討奧斯卡的喜歡,他們雖然不會受到過多的青睞。但帝國攝政王總會和顏悅色地對他們說。

“哦啦……男人嘛……最好別叫小姐們抱怨太多!”他那樣子就像一個從來都不會犯錯的好男人。

天鵝山城堡距離卡皮托榮譽軍人療養院有十幾公里的路程,最後一段還是難走的山路,跟隨帝國攝政王一同出行的高級軍官一邊觀風賞景一邊趕路,數個小時的旅途倒也不算多麼難熬。可即將出入戰陣的軍人們還是在滿眼的春色底下顯得落落寡歡。

記得上一次近衛軍全軍工作會議是在800年的9月份,泰坦帝國剛剛贏得第一次衛國戰爭的勝利,各大軍區無論是在士氣還是實力上都處於顛峰狀態。到了802年3月末,第二次衛國戰爭打打停停,儘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代表大部分軍人的意志最終上臺,可三面陷入重圍的局勢始終都不樂觀。

正是為了扭轉這種不容樂觀的局勢,帝國攝政王提前召開三年一屆的全軍工作會議,並擴大了與會人員的編制,幾乎每個軍區都派出了相當數量的代表議團,而水仙騎士團和各大擁有私兵的軍勳世家也由最高級別的控軍人物親自出面。

按照帝國攝政王與近衛軍總參謀在會前擬訂的戰爭部署,戰略中心在都林斯平原,外延向南為“維耶羅那——多瑙河”一線,外延向北為“妻女山——布倫要塞”一線,外延向西為“瓦倫要塞——傑布靈要塞“一線。總的來說,作戰部部長拉裏勃裏上將概括的戰術方略十分得當,所謂“收縮于南線、死守於北線、誘敵於西線、集中全力殲敵于都林斯中央平原”……顧名思義!收縮南線意指會兵維耶羅那,抗擊法蘭來犯之敵;死守北線意指聯合北方軍群與斯坦貝維爾,阻擊德意斯來犯之敵。誘敵於西線,這個也好理解,打兩站、退兩站,把反坦聯盟軍最龐大的集群一步一步地誘入都林斯中央平原。至於集中全力殲滅敵人,這個就不好解釋了!按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構想,他將打一場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殲滅戰。屆時,敵我雙方在都林斯平原長約六十公里的戰線上投入地總兵力會超過一百萬。

不過……意思是當然。戰爭從來都不是嘴上吹出來的事。儘管泰坦帝國的武裝力量最高統帥已把作戰方針謀劃到某個師地確切位置,但事情並不像預計中的那樣簡單。至少在當前。在四大軍區都面臨嚴峻考驗地情況下,前景是否會像奧斯涅親王描述的那樣還是完全未知的事,因為。

首先。南方集團軍群。帝國攝政王對這支自己最為瞭解的勁旅頗為放心,可維耶羅那攻防戰不日就會打響。而南方軍還有一個集群被總參謀長達答拉斯皮切將軍擱置在布拉利格無法動彈。

奧斯卡的本意是在全面開戰之後抽調一部分南方軍秘密北上,佔據都林斯平原地南端,可達答拉斯似乎會錯了意,他在保存實力的同時,只留給維耶羅那方面十萬守軍。這十萬守軍在抵擋超過二十三萬法蘭王國軍的猛攻。一旦法蘭人不計代價拿下泰坦南方最重要的城市樞紐,整個戰局的走勢就會跌入穀底,都林淪陷的時日也就為期不遠。不過,值得慶倖地是。猛攻北線的德意斯人也會遭遇類似泰坦的困難。至少在802年,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仍然信任他的俄列盟友,一旦俄列聯合王國在德意斯北部發動攻勢。德軍必然陷入兩面作戰地困境。

這個時候,安魯的傳統盟友捷洛克王國就會由德意斯東部發動攻勢,陷敵於三面包圍。所以說,攝政王的大膽並不是純粹意義上的軍事冒險。

他只是與值得信任的盟友大手筆地賭了一盤。

再次,泰坦近衛軍中東部集團軍群。在過往的戰史中,近衛軍不斷湧現出英雄部隊和英雄個人,可這些部隊和勇士多數都在邊疆軍區供職,地處內陸的中東部集群鮮少獲得這類殊榮。

由於緊鄰首都區,在戰略態勢上又處於東疆安魯和三方軍群的拱衛之中,泰坦中東部軍區很少參與戰士,這種非戰狀態在當地淳樸平和的民風上也得到了一定體現。由於戰鬥力的不足,再加上應敵經驗的欠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把人數在十六萬上下的中東部隊投入都林斯中央會戰。時至最高軍議之前,帝國攝政王仍未下定決心,似乎他真的無法判斷。

最後,西方集團軍群。

提起第一次衛國戰爭期間震驚全世界的泰坦近衛軍西方集團軍群,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不止一次向這群敢打敢拼的勇士豎起大拇指。肖伯河河套平原一戰,時任近衛軍統帥的銀狐阿蘭自然是那個力挽狂瀾的關鍵人物。可是……若沒有十二軍區四萬余名官兵血灑河灘,若沒有三十萬主力集群的拼死苦戰,阿蘭就沒有建立不世功勳的必然。

說到這裏,西方集團軍群的問題已經很明顯,勝利已事過境遷,敵人留下了無數具屍骸,也留下了空殼一樣的泰坦西部邊境防線,特別是十二區!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真正完成了阿蘭的囑託,他背上全軍覆沒的命運。事隔一年之後,十二軍區只有三個不滿編的新兵團,還有五座破敗不堪的堡壘。曾經的英雄指揮官已經在擴大會議前向攝政王殿下申明。即使再一次全軍覆沒,十二軍也無法阻擋敵人超過兩天……

同時,除去第一次衛國戰爭造成的巨大損失,西方集團軍群同樣面臨戰線過長的問題。在瓦倫要塞與傑布靈要塞之間,侵略者可以展開五十萬人同時投入進攻,可一直留守前沿的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只能做到重點防禦,也就是說,集中在瓦倫要塞、肖伯河河套平原、傑布靈要塞三個據點上的三十萬近衛軍隨時都有被優勢敵人分割包圍的危險。

應對西方集團軍群在戰場上的不利局面,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給魯賓元帥的意見只有退!可退到什麼地方?在哪組織第二防線?這些事情都是未知數,不明就裏的首都軍部作戰官員甚至認為攝政王殿下有捨棄西方軍群的打算。

不管怎麼說,經過數個小時的行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一行人距離會場所在地已經很近了,他們在鄧利爾山南麓的一處驛館做了短暫停留,按照會議日程,開幕式要在晚上舉行,明天才開始正式的會談。

人數眾多的首都軍官團和陣營龐大的護衛騎士簡單地用了些午餐,當他們重新上路的時候,山裏的太陽終於從雲層中間露出了幾星光亮,暗淡的山間石子路立刻就被金燦燦的光彩徹底引燃。

騎士們的鎧甲反射著陽光,光閃和馬匹的嘶叫驚飛山裏的野鴿子,它們飛起來,在空中盤旋一段時間之後就落向另一處山林,對著人群不間斷地緩慢笨拙地咕咕叫,好像是受到了侵犯。

除了鴿子,鄧利爾山上的飛鳥多得不勝枚舉,甜蜜明媚春光灑在四野的山麓上,各種顏色的鳥兒起起落落,從早到晚叫個不停。個頭最大的是崖雕,這些巨鷹在一千多米高的山崖上往返盤旋,下面的飛鳥便叫得十分匆促,大有四散奔逃的狀況。

山裏的泥土剛剛由嚴寒中解凍,看上去顯得濕漉漉,還在一些草埂間零散著鳥翼的殘骸。這多半都是崖雕的傑作。它們對同類飛禽淺嘗則止,經常在啄空獵物地內臟之後就把軀幹丟掉。

褐頂鸛、禿鷲和烏鴉自然是崖雕的追隨者,它們總能找到腐敗的肉食。也不管新鮮不新鮮,一旦發現。大群地掠食者就會飛撲而上,為了一點點肉沫大動干戈,其中以褐頂鸛和禿鷲的爭鬥最為慘烈。

褐頂鸛性情兇猛,習慣單獨行動,與禿鷲打架時才會招朋喚友。禿鷲欺軟怕硬。若是站在它們面前地是一隻翼展超過兩米的巨雕,這些膽小鬼就會自顧自地梳理羽毛,擺出一副對到口的美味視而未見的樣子;若是禿鷲見到一隻帶著褐色帽子的鵲鳥,這些傢伙就會群起而攻,直到褐頂鸛敗退而逃。

自然界有自身地規則,誰與誰是天敵、誰是誰的獵物,這是造物主在創世之初就已確定的事。三月底四月初,山間的生靈遵循著神明的法則雜亂無章卻又井然有序地忙碌著,它們在山林深處窺視擁有智慧的人群,看著人們的鋼鐵鎧甲在反射陽光。看著人們的刀劍弓弩融入了山谷的陰冷。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眼睛就像最敏銳地崖雕一樣,好長一段路,他從沒斜視。也從沒眯縫著眼睛、蹙額地看人。他那雙亮褐色的小眼睛總是直瞪著。所以,人們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也搞不清他會怎麼幹。

臨近卡皮托榮譽軍人療養院,隱沒在山林中的白色磚石建築漸漸多了起來。這裏散落著一些退伍軍官地度假小屋,也有貴族的莊園。在每一戶人家的屋簷底下,遠來的燕子都已找到去年地巢穴。

奧斯卡從來沒有遇到這樣專心致志、毫無怨尤地勞動的動物。從黎明到黃昏,燕子用小小的喙銜來泥土、草葉、羽毛。它們在乾涸的窠邊放上一小塊泥土,加上一段合適的幹枝,為找到這根適合做外架的幹枝,它們可以不停地飛上一整天。

在幹枝上填些泥土,再補上一些草葉,等到風乾,燕窠的外架就築成了,遠遠看去就像建築在岩壁上的要塞城堡。雄燕就像高傲的騎士一樣挺著胸,站在城堡門口,向過往的異性炫耀著它的體魄和築巢的技巧,如果有一隻雌燕看上了這座城堡,那麼雄燕的辛勞就會獲得補償,它可以在美麗的春天成家立業,在夏天孵化幼鳥,趕在秋收前填飽一家人的肚子,在冬天飛往溫暖的海灘,如此而已,千年來一成不變。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強烈地感覺到,他最為需要的東西就是改變,最為迫切地想要得到的東西也是改變。可改變往往會傷筋動骨,就像南來北往的燕子突然不再遷徙,那會引發一個種群的滅絕。

在帝國攝政王看來,三年一屆的近衛軍全軍工作會議的確是一項優越的管理制度,但與之無法媲美的是糟糕透頂的會議習慣。奧斯卡參加過一屆全會,到會的各方軍區代表只給他留下一個印象……按傳統辦事!上面說了算的話下面絕對不會仔細動腦想上一想。

服從命令雖然是軍人的天職,可龐大的近衛軍官僚系統已經不能負荷由上而下的應聲筒結構。首都控軍部門盲目地下達指標、定制計畫,下屬各軍區就有樣學樣地貫徹所謂“中央精神”若是各個地方的實際情況與中央精神相悖,那麼由軍區開始,抵觸情緒慢慢滋生,或是陰奉陽違、或是死鑽牛角尖強力執行,不管各個位置上的主事者怎麼幹,實際就是實際,地方軍務沒有任何改觀,有時還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帝國攝政王認為,像都林城的貴族院一樣,軍隊事務也應公開公正地討論。在疑難問題和優先解決的問題上要調動主次責任人之間的能動性,發揮人力資源最大的效用。

奧斯卡不想在不聞不問的情況下就把自己對當前戰局的預測和計畫,丟給一群官僚習氣濃厚的應聲筒,那樣做非但於事無補,還會引發一些實際層面上的災難。就比如說,他在昨天下午第一次跟近衛軍第三軍區總司令打交道的時候才被告知,第三軍區制下的鐵礦作坊根本無法承接軍部攤派的戰具生產任務,全軍區要節衣縮食才能補足產量上的缺失。

奧斯卡自然感到很荒謬,他並不習慣站在全局角度上駕馭一支八十萬人組成地龐大軍隊。或者說,這是他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統帥泰坦帝國全部的武裝力量。這個活計要比他事前預想的要困難得多。

首先,他並不是數學家。可他地軍隊偏偏是由一個個數位組成的。

這些數字包括師、軍、縱隊地番號和編制,戰具的生產、分配。兵員的軍餉、口糧的數量……以上所述仍然只是很小一部分,攝政王掌握的軍隊越龐大,他所要計算地數學問題就越困難。

其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不是一個統計學家,可他的軍隊偏偏需要預算、需要補給、需要在遭遇敵人的時候留出預備役、需要在撤退或是前進的時候帶上輜重。預算由哪來?補給從哪調?預備役的品質和位置如何計算?輜重的規模、民夫的規模以及……以及什麼事情奧斯卡還沒想清楚,我們說過他並不是一個統計學家,可在哪遇見敵人就在哪里抵抗的傳統作戰原則已經過時了。他知道自己面臨的戰爭在所有環節上都需要最精密的測算。

最後,應該說……泰坦帝國地最高執政官絕對是一位軍事家,同時他也稱得上是一位政治家。在由他向軍隊履行統帥的義務和職責時,他得在人事上、戰事上、利益上、攤派上、明裏暗裏、遠的近地等等無數個方面兼顧四方軍區的平衡穩定,他深刻地瞭解軍人的內涵,既然他建立了一個軍人政府,那麼軍人的政治就比真正意義上地政治生活更加驚心動魄,搞不好就是一損俱損的危險局面。

“殿下!到了!”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翻翻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他由馬車上走下來,在恢弘的晚霞剛剛燃燒起來的時候,他穿過卡皮托榮譽軍人療養院開在山腳下的石頭堡門。踩著紅地毯,一路上山。

來自近衛軍各大軍區的主官和與會代表排列在山道兩側,當穿戴著一身元帥將校服的帝國攝政王就要經過身邊的時候,他們便拉著刀劍單膝跪地。用迎接一位皇帝的禮節歡迎光臨此地的最高統帥。

奧斯卡一向都有身為一位統帥的自覺,這種自覺有一部分是與生俱來的氣質,源自他那高貴的家庭和神選戰士的血脈。另一部分統帥自覺來自後天養成,我們可以說他並不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但他一直作為一個領袖群倫的人被教育培養著,他對危險和陰謀的敏銳嗅覺、對政治軍事事務的客觀把握,是由無數次危機中提煉而成的正果。

初到卡皮托療養院,他趕上了降旗儀式,那種身為統帥的自覺立刻令他意識到這是一個打探風聲的好機會。於是,帝國攝政王命令執旗手只降半旗,又命在場的軍人為歷次保衛祖國的戰爭中犧牲的勇士默哀。

軍人們對統帥的命令沒有意見,南方軍代表自然是最先回應。西部軍群的代表隨後而行。北方軍的代表有些磨蹭,他們仍在幻想阿蘭元帥能夠重新站起來;最離譜的還是來自中東部地區的軍人代表,他們左顧右盼,站在人群裏面瞧熱鬧。

奧斯卡在面對這種景象的時候只得發出一聲長歎,他已經預見到明天的擴大會議會出現怎樣的狀況。其實……無非是像上次一樣!各軍區提出議題,該通過的通過、不能通過的就駁回;首都軍部下達作戰訓令,各區各軍領命行事,然後就開始動真格的了!擴軍的擴軍、拉預算的拉預算、看不順眼的就互相攻殲,等到喊累了、吵累了、爭累了……

先生們保重!三年後再見!

奧斯卡不想這樣。別說三年,他的帝國能否支撐到今年年底都說不準!這是他扭轉衛國戰爭不利局面的唯一機會,是他真正掌握近衛軍軍權的起點,同時也是終點!如果他不能在這次全軍擴大會議上爭取到絕大多數的支持,隨著戰事推延,他對軍隊控制力的缺陷就會造成一個又一個現實困難。

“好啦……”帝國攝政王在默哀過後朝旗手示意了一下,他望著緩緩下降的軍旗輕輕搖頭,然後便轉向四周的軍人代表。

“各位……晚餐時間。”

晚餐很簡單。一份稀稀地麥粥,一塊散發著黴味的幹麵包。麵包硬得像冰棒,要用雙手死死攥緊。再用牙齒捨命撕咬。如何咀嚼這樣的東西就不用提了,關鍵是咽下這塊麵包要有自盡地勇氣!萬一被硬物噎到。在司法部的大牢裏,即使是萬能地光明神也救不了任何人,更何況是被關押在牢方最底層的泰坦帝國前特勤處長!

一盞從沒亮過的油燈、一把被老鼠啃缺一角的椅子、一張鋪著草墊和蚊蟲的小床、再加上一條不時飄出臭氣地下水道,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子爵擁有的東西就這麼多了。他很難過,因為手裏那塊被稱之為麵包的東西差點撕裂他的食道。

年紀輕輕的前特勤處長已被關押一個多月。他在最初進入這間牢房的時候仍對那些趾高氣揚的看守報以嘲笑,他會從早罵到晚,罵司法大臣、罵內閣總理、有時興之所致還會罵上一陣帝國攝政王,他要求謁見女皇、他要求改善獄監和伙食。在寂靜和自己的喊叫中度過一個星期之後,他就開始告誡自己要把之前的過往統統忘掉!

於是!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就用高貴肥白的屁股勾引了一個嗜好此道地看守。如此一來,一傳十、十傳百,前特勤處長的屁股在司法部大牢裏聲名大噪。再於是,費瑞德的屁股出了名,他本人就得到了麥粥和麵包。

麥粥和麵包沒有滿足他地欲望。他曾出入宮廷,他曾品嘗各式美味佳餚,他幻想著曾被自己咽進肚裏的每一塊牛排、幻想著曾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每一個女人!他快瘋了。他快崩潰了。但他還沒有,他在等待。等待某個位高權重的大人聽聞他地屁股,那樣一知。“事情或許會有轉機也說不定。畢竟……帝國特勤處長的屁股不曾輕易示人。地底牢室的走廊裏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費瑞德就在他的小床上翻了個身。他並不知道這間算不上多麼恐怖的地底牢室到底關著多少人,他只知道看守並不會在送餐之外的時間光顧這裏,除非……那個喜歡叫他“好寶貝兒”的傢伙又來了!

不出費瑞德所料,腳步聲在他的牢門前停了下來。

“好寶貝兒!我來看望你啦……”

前特勤處長翻了個白眼,他已經聽到牢門上的鐵鎖嘩啦嘩啦地響了起來,於是他就不情不願地爬起床,扶著顫巍巍的椅子翹起了聞名遐邇的白屁股。

“別這樣,有位大人來探望你了!”看守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費瑞德子爵的屁股,他還猥褻地在特勤處長的褲襠裏掏了一把,最後還把那雙沾染了一股惡臭的手掌塞到鼻子跟前仔細聞了聞。

“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

身陷牢獄的特勤長官下意識地丟開椅子,這個聲音他並不認得!

“是的我是!可您該叫我子爵!”

陌生的訪客罩著一件連頭斗篷,監獄看守擎著火把,可特勤處長還是看不清對方的面孔。

“那麼……子爵閣下。“訪客合作地點了點頭。

“我想請問一個問題,當你的屁股不像現在這樣白皙緊窄了……你靠什麼討生活?”

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突然感到內心深處有股難以抑制的怒火勃發而出,他想揪住對方的衣領狠狠地給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一記重拳,可那個喜歡叫他“寶貝兒”的看守先一步踢到他的痛處。

特勤處長捂著下體軟倒在地,看守把火光挪近他的臉。

“寶貝兒,別傻了!”

訪客蹲了下來,他打量著前特勤處長的面孔。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不過我得提醒你,雖然你比魯道夫•霍斯差了很多,但最好別讓我失望!”

“你……你要我幹什麼?”費瑞德絲絲吸著氣,他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詞。

“果然聰明!”訪客讚歎一聲,他從地上站了起來。

“跟我來吧,有位來自帝國南方的大人要請你觀摩一場精彩至極的演出。”

“南方貴族?”費瑞德在走出牢房之後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曾親自策劃了數起針對南方貴族的逮捕和指控,南方人該恨他入骨,可就在這種時候,是某位來自帝國南方的大人把他領出守衛森嚴的司法部大牢!這說明什麼?

特勤處長無法領會其中的深意,但他知道這絕對不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作風,已經貴為帝國攝政王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不會在一隻蟲豸身上花心思。那麼這位來自南方的大人……他要把自己搞出大牢就得擺脫軍情局的耳目,還得買通司法部獄押司,在奧斯涅攝政王的眼皮底下,這可絕對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

“咱們到了!”訪客邊說邊給費瑞德子爵取下蒙住眼睛的黑布。

特勤處長被突然出現的光明刺痛了眼,他連忙伸手遮擋,等到他的視力恢復正常之後他才謹慎地環顧四周。

這裏還是一處監獄,確切一點說是專門用於刑訊逼供的場所,不過這對見慣世面的泰坦帝國特勤處長來說並不會起到驚嚇的作用,費瑞德別的不在行,在如何折磨人這一項上倒是受過魯道夫•霍斯親傳的。

前特勤處長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圓形碉堡的第二層,由旋梯向下望,碉堡一層的情況一目了然。插滿各種機關的行刑架上綁著一個渾身染血的女人,女人衣衫破碎,兩條白生生的大腿已經變作炭棍一樣的灰黑。

費瑞德仔細觀察,但他始終看不清女人的面孔。

“開始吧!”訪客邊說邊朝一直在向上張望的打手招呼了一下,圍在行刑架四周的男人們立刻動作起來,隨著一陣機關轉動的聲音,受到莫名傷害的女人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她弓著背,瘋狂的搖著頭。

“卡梅倫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費瑞德發出一聲驚叫,他總算認出這個被折磨得慘不忍睹的女囚徒。

“說!你在英格斯特海洋調查局擔任什麼職務?”一名打手糾住侯爵夫人的頭髮。

雙目青紫、血流滿面的女人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呼嚕,打手不耐煩了,他示意同夥繼續加力。站在樓上的特勤處長這才看清,女犯背後吊著一塊軸承,粗大的繩索饒在軸承上,繩子的另一端連接壓迫腿骨的兩根木輕。

在女人發出淒喊的時候,費瑞德已經不甚了了地別開頭,這種場面對他來說並不新鮮,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並不需要刑訊逼供來對付他。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一點也看不出這場表演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特勤處長邊說邊轉向一直縮在暗影裏的陌生訪客。

“黑斗篷”發出一陣笑聲。

“咱們來得不是什麼!每天二十四小時,卡梅倫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除了要應付花樣百出的刑訊官,還得照料二十幾個欲火中燒的男人!”

“哇哦……”費瑞德子爵難以置信地望向行刑架上的女人,看不出是什麼力量令她仍為屈服。

“想和她換換嗎?”訪客突然發問。

費瑞德下意識地搖頭,他擅長折磨人,在被別人折磨的時候只能忍受一個男人的侵犯,再多一個他就不能接受。

“很好!”訪客終於把話說開了,他從斗篷的夾兜裏掏出一份文件。

“在上面簽字!”

特勤處長接過文件看了一眼,可他隨即就被文件扉頁上的字跡嚇呆了!

“指控帝國女皇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一世陛下犯有叛國罪、戰爭罪、譭謗罪、偽證罪、蓄意謀殺罪、蓄意傷人罪、妨害國家安全罪、妨害司法公正罪、妨害公民權益罪、非法謀奪他人財產罪!”

“你……你們到底要我幹什麼?”費瑞德端著起訴檔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你怎麼突然變笨了?”黑斗篷裏的訪客發出一聲嗤笑。

“還有誰比莫瑞塞特皇室的特勤處長更適合做指控阿萊尼斯一世陛下的污點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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