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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穹蒼下》第164章
泰坦穹蒼下 第五章

教曆800年,四五月間,這大概是第一次泰坦衛國戰爭的頭一年,也是最初的、最難熬的一段時期。駐守在這個大帝國西部疆土上的近衛軍只是不停地撤退,他們撤離城市、撤離村鎮、撤離堡壘,將一片黑暗留給侵略者和堅強地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泰坦子民。西方來的“下等人”在半個月的時間內突入泰坦西疆二百多公里。

他們燃起的燈火遍佈整個佔領區,令路過的泰坦人望而生畏。

在一些民眾聚居的市鎮,不願屈服的神聖子民用徹夜的黑暗迎接侵略者。黑暗把一排排房屋變成了小村舍,把千篇一律的大街變成細心人要手持火把走路的鄉間小道,有時在這樣的情況下,最沉悶的街道也儼如一溜憧憧鬼影。

這時候,只有來往穿梭的軍隊郵差,提著一盞燈籠,像塔樓一樣引人注目。郵差懷揣這支或是那支部隊的信件,在泰坦的國土上飛奔。

他的馬速度很快,夜風撕裂燈火。讓這名孤單地騎士像尋覓天堂的魂魄一般上下飄動。郵差披著星光,好像他是黑夜這片無助的區域中唯一地生還者。

我們可以在漢密爾頓宮的地圖壁畫上看到,由帝國西方去往內地地國道並不多。確切一點說,連那些連接市鎮和鄉村的小路都不算的話國道只有三條。一條由近衛軍第十三軍區的邊境兵站開始。經過薩維西省全境,在首府路德維林轉向西南方的首都特區;另外一條在西方集團軍群駐守地防線最南端,經過羅芬納爾省,沿著佐蘭加沙濕地的邊緣轉向東北方向的多摩爾省,最後經由多摩爾加方向進入首都區。

最後。謝天謝地!西方反坦聯盟軍的主力部隊選擇了這條吃力不討好的道路。他們在突破薩維西省的邊境防線之後繼續向東北行軍,在五月上旬佔據修內爾城。修內爾是一座修道院盛行的宗教城市,同時它也是最後一條西部國道的起點。在這條國道的中段坐落著堅固的傑布靈要塞,不過,要抵達這座要塞地話還要穿越肖伯河上的一個渡口。

“但是……不要小看這個渡口!”反坦聯盟軍中的一位高階將校發言了。

“泰坦人在渡口附近地河谷地區還有周圍的高地上建造了五座陵堡!”

“梵蒂,你擔心了?”盧塞七世國王睜開惺忪的睡眼,他面戴微笑,並用一種促狹的眼光打量著他地武裝部隊最高司令官。

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是個地道的荷茵蘭人,留著荷茵蘭貴族慣常擁有的一臉濃密的黃鬍子。不過拉梵蒂元帥的面色可是一點都不樂觀。

他那精心保養的面容上帶著焦慮的神情。

“我的陛下!如果我們只有80幾個師,三十余萬人,我想我們還是適可而止!”

盧塞七世聳了聳肩。

“那麼請您告訴我,什麼才是適可而止?到哪里才算適可而止?”

荷茵蘭元帥啞口不語,他的國王說得沒錯!真正的適可而止是在談判桌上才會發生的事情,反坦聯盟既然已經攻入泰坦的國土。那麼除了與堅強倔強的泰坦人分出勝負,估計再沒其他的辦法,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勝負還是未知數!

不過……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是西方王國中倍受矚目的軍事家,他的著作一直被各國軍事學院引為教材,所以!在這位元帥看來,勝負還是未知數這種說法充其量只是一種委婉的官方詞令,如果讓他說實話或是做點實事,他會告訴他的國王在仍未遭遇泰坦人的反攻集群之前趕快回家。

但是……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並不是真正參與戰爭的軍人能夠左右得了的。拉梵蒂並沒對他的國王說實話,他也選擇了一種委婉的詞令,就像剛剛!他對他的國王說,泰坦近衛軍在渡口附近建造了五座陵堡。言外之意就是——聯盟軍沒把握攻佔這些重要的軍事據點。

“所以……我們只能將中央集群散開,圍繞渡口,建立五個突出部!”來自法蘭王國軍的龐蒂埃貢瓦日上將向荷茵蘭國王攤開了肖伯河極其附近地區的戰術地圖。

“那樣的話……我們的兵力會不會太過分散?”

拉梵蒂望瞭望黑眼睛的法蘭將軍,又望瞭望他的國王,最後他只得苦惱地歎息了一聲。

“我的陛下,就目前的情況看……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

盧塞七世點了點頭,他沖著聯盟軍的兩位最高指揮官攤開手。

“先生們,雖然泰坦人經營西部防線已經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但在我看來,他們的防線還是存在這樣或那樣的漏洞!比方說這個連通傑布靈要塞的渡口。若是我的話,我會將傑布靈要塞建在渡口上,而不是深入肖伯河谷的中下游地區,那樣會給來犯的敵人展開兵力的戰略空間,對泰坦一點好處都沒有!”

拉梵蒂點了點頭,但他在心裏卻搖了搖頭。他的國王並不是一位軍事家,他的國王習慣用自以為是或一種自戀的眼光看待問題。就拿連通傑布靈要塞的這個渡口來說,如果拉梵蒂猜得沒錯,那麼渡口和傑布靈要塞之間留空的這段戰略空間應是泰坦人佈置的一個巨大地陷阱!再確切一點,那裏是一個經營了四百年、完善了四百年的戰略陷阱。

渡口極其附近地區的五座陵堡壘是這個陷阱用以吸引敵人、牽制敵人地誘餌,在敵人啃食狀似味美多汁的誘餌時。位列戰陣後方地泰坦近衛軍會向傑布靈要塞前線追加數以萬計的援兵。一旦敵人突破肖伯河,那麼要塞與渡口之間的大平原就是最理想的決戰場所,到時候……在渡口周邊地區磨損了意志消亡了一部分有生力量的聯軍主力根本沒辦法抵擋泰坦人地反攻集群。如果決戰失利……很難想像深入肖伯河中下游地區的聯盟軍還能不能回到渡口。那時的河流將是無數異國士兵的葬身之地。

拉梵蒂想了想,作為一位元帥。他有必要提醒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可這位主宰者偏偏是荷茵蘭國王盧塞七世。拉梵蒂狀似聚精會神地打量著一旁滔滔不絕的龐蒂埃貢瓦日上將,他知道這傢伙也是一個聰明人,可聰明的軍人不該遇上長就一臉倒楣相的君主,為什麼自己不是威典國王的部下?荷茵蘭元帥竟然這樣想。如果他的主宰者是裏約裏耶姆一世陛下,那麼日子一定過得比現在舒坦多了。

“郵差到了!”一名通訊官在門口發出呼叫,室內地軍人立刻仰起昏昏欲睡的額頭。

聯盟軍前敵總指揮龐蒂埃上將接過了信使遞上來的軍報,他將紅色地信封向荷茵蘭國王示意了一下,盧塞七世謙讓地擺了擺手。龐蒂埃上將便自行拆開信封、取出信件。

呵呵!我們的前鋒已經看到渡口地區的燈火!”法蘭將軍向坐滿一室的軍人微笑起來。

似乎……在場地人都松了一口氣,不過荷茵蘭元帥卻皺緊了眉頭。

“有這麼快嗎?”

“這沒什麼不好!”盧塞七世欣喜地接過軍報。

“我們的軍人等不及了!我很高興看到這一切!”

拉梵蒂元帥未置一詞,在他看來,一片大好的前鋒進軍形勢有一多半都是泰坦人的功勞。這封軍報只能說明……等不及的人應是泰坦近衛軍!

這是800年5月17日深夜發生的事情。修內爾城只有侵略者才會在半夜上街遊蕩。這座城市位於敵戰區的地理中心,四方的老百姓即使在這樣的夜晚也能看到聖魯依斯修道院塔樓上的燈火。

聖魯依斯修道院的火光!說實話。聖魯依斯修道院原本是沒有光火的,這是敵人為了拱衛漆黑的城市設立的軍事設施。來自西方的下等人在修道院的尖頂塔樓上樹立了三塊明晃晃的銅板,又在樓內燃起篝火。

利用銅板折光照明。昏黃的火光只能照亮城市的一部分,人們在最初見到這一切的時候頗有些大驚小怪,因為虔誠的泰坦信徒誤以為瞧見了神通廣大的空中魔王,光亮憑藉黑暗的羽翼。隨著長長光柱的末梢,在繁星之間行進。

氣派非凡的聖魯依斯修道院被荷茵蘭國王盧塞七世立為戰場指揮部,這裏集中著侵略者的各部長官。當塔樓上的衛兵調轉黃銅折板照亮修道院大門的時候,一隊騎士策馬而出,他們沖入漆黑的城市,沿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國道奔向前線。

相信再過不久,反坦聯盟指揮部的作戰命令就會送達前線,那個時候,三十萬人的主力集群就會在長達二十多公里的河谷鋒線地區形成五個突出部。而接下來,泰坦人守衛渡口的五座堡壘就會相繼遭殃。

“也許……我們的堡壘會在敵人的進攻中毀於一旦!”泰坦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面色不郁地打量著坐在首位上的銀狐阿蘭。

近衛軍統帥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只說了半句話的老朋友,他就知道魯賓不會將事情挑明。

按照銀狐的思路,魯賓大概會說,為了完成殲滅敵人的戰爭部署,犧牲四五座經營多年的堅固堡壘完全得不償失。但……魯賓斯普亞留斯就是這樣,他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他思考問題的方式同樣單純,僅就這次衛國戰爭來說,光從軍事角度進行考量是遠遠不夠的。在阿蘭看來,泰坦的立場不應是驅敵於國門之外,而應是令侵略者有來無回!所以……基於這個方針,他打算犧牲布塞巴克渡口周邊的五座軍事據點。

同時還包括駐守在那裏的四萬名近衛軍官兵。

面對總參謀長地提問,偌大的作戰室陷入令人難堪的寂靜。這座決定帝國命運地圓頂屋宇燃著燈火,軍事地圖和各種檔散落在四處散落。似乎作戰部的參謀仍未打算進行整理。

“那是帝國第十二軍區全部地守備力量!”魯賓元帥加重了語氣。

“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已經沒有留空的機動部隊。他按照軍部的指示將所有兵員全部集中到布塞巴克渡口極其附近地區,如果他們遭遇圍攻,我相信第十二軍區沒有幾個人能安然撤到對岸。”

“誰說他們要撤到對岸?”馮休依特阿蘭元帥冷冷地笑了一聲。

“他們會戰至最後一人。”

作戰室又陷入寂靜,似乎只能聽到泰坦軍人的喘息。按照近衛軍統帥的說法。布塞巴克渡口極其附近地區將是第十二軍區四萬名軍兵地埋骨之地,恐怕沒人能接受這種言辭,因為它涉及到無數人的生命。

“抱歉,阿蘭!我不會在作戰書上簽字的!”近衛軍總參謀長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他朝面目可憎的銀狐投去輕蔑地一瞥。

“我們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種戰術達到消滅敵人的目的,這種犧牲我不能接受!再說……你敢肯定聯盟軍會搶渡肖伯河嗎?如果他們沒有渡河,而是選擇圍繞渡口就地防禦,到時你該怎麼辦?”

“呵呵!”阿蘭又冷笑起來。

“到時他們仍會陷入包圍!除去第十二軍區,西方集團軍群剩餘的八萬餘人以及瓦倫要塞方面的增援部隊都不是擺設。”

“那為什麼還要放棄彭西勒將軍的部隊?”魯賓元帥惱火地扶住桌面。他覺得此時的阿蘭多少都有些不可理喻。

“因為河谷地區四通八達,聯盟軍會從中脫身也說不定。”阿蘭又打量了一下戰術地圖,他知道老朋友地倔強就像他那中規中矩的戰術一樣出名。所以他並不打算說服近衛軍總參謀長,他只是為眼前的犧牲堆砌所有合理地解釋。

“看來……我們的意見無法統一……”近衛軍總參謀長打量了一下包括阿蘭在內的作戰部同僚,他孤身一人離席而去。

銀狐阿蘭搖了搖頭,他的心情算不上開朗。可又總有一些雀躍。

作為泰坦帝國地軍事統帥,在遭遇敵人大規模的入侵時,他感到亢奮至極!

狀似興奮的銀狐面孔

潮紅,他的幕僚班底和大量的作戰參謀都在觀望這位統帥的臉色,估計人們只能看到激戰的渴望和老元帥燃燒著心胸。

“給第十二軍區司令長官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下命令吧!”

一位元通訊官和一名書記官立刻迎了上來。

“告訴他……死戰不退!”阿蘭平靜地下達了這項戰場指令。

書記官準確地記錄了最高統帥的話,但他最後還是猶豫地停了下來。

“元帥閣下,沒有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的署名,這項戰場命令……”

“我知道我知道!”阿蘭擺了擺手。

“沒有他的署名這項戰場命令就不成立,所以……你要把它送去漢密爾頓宮,我們的最高執政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是元帥!”

阿蘭點了點頭,儘管他對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並不十分瞭解,可他就是知道,這位即將登臨帝位的公主殿下與自己是一類人,他們都不在乎犧牲,只在乎犧牲能夠帶來的實際效益。

所以……從泰坦帝國這個龐大巨人的精神層面進行分析,阿萊尼斯從一開始就接受了銀狐阿蘭的主意。雖然她對近衛軍第十二軍區即將做出的重大犧牲感到內疚,但那也只是發自內心的抱歉而已。

漢密爾頓宮還在沉睡,燈火依稀,可內裏行走的貴族和軍官卻精神奕奕。泰坦帝國的年輕主宰者在淩晨的時候用了些夜宵,美麗的公主邀請了許多在她的宮廷中輪職的大人。

皇室餐飲仍然保持著高絕的水準,宮廷廚師為大病初愈的最高執政準備了豐盛的晚宴,雖然淩晨舉行的宴會多少都有些離譜,可遭逢大難的泰坦貴族並不在乎這層字面意思。他們遇到了戰爭,戰爭可以使人喪失一切感知。除了饑餓和恐懼。

阿萊尼斯胃口很好,她對宮廷廚師開玩笑,說自己能夠對付一隻大鵝。結果廚師真地為她準備了一隻口味清淡的燒鵝,可這位公主殿下在見到燒鵝的時候已經失去了興趣。她草草結束夜宵,而燒鵝也只是斷去一隻翅膀而已。

陪同公主殿下分享夜宴地貴族多半都是政府各部的輪值大臣,他們是首都貴族圈中最精明地一群人,而精明的人就不會在餐會之後的休閒時光談論前線的戰事。似乎……公主殿下也是如此,她曾經花費很大的力氣琢磨軍部派發地戰術地圖。可她在十幾位幕僚官的協助下才搞懂地圖上那些線條和紅色箭頭標記的確切含義。

阿萊尼斯得承認,她對軍事一竅不通,她所知曉的一些軍事術語還是在她丈夫的那些騎士閒談的時候聽來的。所以……她習慣從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而阿蘭正是把握到她的這種心思。

在接見來自首都最高軍部的通訊官時,阿萊尼斯對那份揚揚千言的作戰計畫只留意到幾個詞,意思大概是從根本上排除西方王國聯盟尋求和解與妥協地動機。

那麼就是說,阿蘭的這種戰術可以徹底解決問題!阿萊尼斯相信阿蘭,這是她的父皇交代過地,記得阿爾法三世曾經說過,阿蘭屬於那種忠烈一般的軍人。不過阿萊尼斯對她的近衛軍統帥仍然有些怨隙。這種怨隙主要來自帝國軍事情報局關於陽,南方遇襲事件的調查報告以及之後地背景分析。

儘管她的丈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在提起多年前那樁公案的時候並未說到阿蘭的名字,但阿萊尼斯卻記得,早在791年剛剛遭遇襲擊的時候她就懷疑過阿蘭元帥。雖然很多假像都令她排除了這種可能,可是現在想想,她能猜到阿蘭的原因並不難以理解,因為她與近衛軍統帥是一類人。他們在某些事情上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默契。

就像現在,針對肖伯河渡口地區的作戰計畫上沒有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的簽名,阿萊尼斯立刻就明白了軍部發生過的事情。但是……她並未過於明顯地偏袒阿蘭,而是在這份作戰計畫的最末頁補充了一句評語。

“發回總參謀部重議,爭取作戰意圖達成統一。”

帝國公主是這樣說的,估計魯賓元帥若是不傻,他就一定會知道主宰者的措辭包含了怎樣的意義。所謂“爭取作戰意圖達成統一”其實就是變相地要求總參謀長作出讓步,因為魯賓的戰術觀點根本就與阿蘭的選擇背道而弛,雙方絕對無法達成一致。

其實……阿萊尼斯這樣做也不算太高明,她只是在表面上緩解了軍人的意志衝突。作為帝國現下的主宰者,她已經很出色了,對外對內都是如此。

“我丈夫到什麼地方了?”在快要就寢的時候,帝國公主抓住了軍情局的情報分析處長。

默茨海爾德庫西特數了數日子。

“親王殿下在上個星期發回的通報說……他已經從安納托利亞回歸水仙領地。”

阿萊尼斯聳了聳肩,她有些惱火,本來她並不打算向任何人提及心中的期待和那些被很好地掩飾起來的焦慮,可她最後還是沒有很好地把持自己的心意。

“這麼說……他在一個月後就能抵達都林、或是……南方集團軍群?”

“是的殿下!”默茨海爾點了點頭。

“不過……親王殿下一定會先到都林,然後就看軍部的戰事安排了!”

阿萊尼斯未置一詞,但敏銳的情報分析處長已經注意到帝國公主的神態有過一絲輕鬆的變化。

然後,阿萊尼斯睡下了,似乎會有一夜好夢,不過誰知道呢?她和她的丈夫還未見面,我們並不清楚兩人之間還埋藏了多少真正的情誼。

教曆800年5月17日清晨,這個時間,作戰雙方似乎都已完成作戰部署了。泰坦大地剛剛下過雨,雨水連綿,直到午後才見天空放晴。

陽光明媚,雲朵亮麗,逶迤伸展到遠方的阿卑西斯腹地以及山脈巍峨群峰的景致全部呈現在眼前。谷地靜悄悄地。散落其中的農舍並不集成村落,而是三兩簇聚,要不就是孤零零的。掩埋在山腰地果樹叢裏。

農舍的住戶從來都是彬彬有禮,即使一位帝國親王地到來也沒讓這些淳樸的山民感到惶急。態度友善的居民在雨停之後才開始出門活動。他們見人走過就會說上一兩句話,然後也只是任何尋常日子的家常話,全不問打仗的事。

看來……對於戰爭,這些勤勞質樸地山民知之甚少,似乎也不想瞭解更多。他們的家處在帝國內地。與神選戰士的領地只有一步之遙。

有了安魯,東方的敵人打不過來,西方的敵人更是無法涉足此地,這裏的人們對戰爭的漠然宛如他們腳下的大地。

這片土地常年秀美,而在這天下午更是披上了一種極度的淒婉動人的美麗。這片鄉野比起泰坦地任何地方,更得和平的奧秘。雖說南方山區剛剛擺脫戰亂,可這片鄉野並非蠻荒,倒是以其耕作的成績遠近聞名。

果園、啤酒花藤栽培場和金黃色地麥田,這些昭顯歲月流逝的美妙色彩逐一在陽光和大山的陰影中綻放久居於和平的壯麗,仿佛這裏地人長年以來一直在這片土地上幸福度日。既不期盼變更、也不畏懼衰亡。

這不是一種與世隔絕的往昔的悲涼,而是現今當世承繼自往昔的醇美,是熱愛和平的一部分泰坦人民的心之所向、心之歸依。

看看那支由山谷國道方向急奔而來的騎兵部隊。我們只能說,確實只有一部分泰坦人信仰和平!這些來自水仙郡的神選戰士為寧靜的山谷走廊帶來時緩時急的冷風,雖然這裏的山民並不喜歡戰爭,可他們衷心地感激活在戰爭中的勇士。當水仙騎士的隊伍路過自家門前的時候。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紛紛迎出家門,他們沖著被神明祝福過的戰士恭敬地行禮。

這天下午,常年秀美的山谷為何會披上一種極度的淒婉動人的美麗?想一想,這與兩位美人的光臨是分不開的。安魯的水仙花冠與搖曳多姿的波西斯百合並肩站在山谷出口的一塊高地上,兩位名噪一時的美人就是這幅淒婉動人的構圖的最終混合體。

兩位美人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她們的目光落在不同的兩個方向。在薩沙伊眼中,四周的山坡似乎形成了寬敞宅院和玲瓏農舍組成的家園,每座土壘都由各自花色爛漫的小徑引至門前;在阿赫拉伊娜面前,這兒的牧場全是精心整理的草地,即使在五月仍是一片春日的蔥郁。不少地方更有經年栽培的櫻桃、蘋果和梨樹,在雨後,除了初夏特有的舒緩恬靜,山谷中的田野還透出晚春的輝煌和新生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兩位美人的目光最終碰在一起。她們在互相打量,小小姐為對方的美麗打了十分,而阿赫拉伊娜卻對金髮碧眼的水仙花冠不屑于顧,她是倍受寵愛的波西斯公主,她對天敵還抱持一種與生俱來的抵觸情緒。

“他來了!”阿赫拉伊娜突然轉向身後的山坡,她的抵觸情緒似乎瞬間消失。

薩沙伊向山坡側過身,她立刻就看到絕塵而來的駿馬,以及馬上的騎士。

圍攏在高地上的波西斯武士紛紛向騎士致意,他們慣常是不會這樣的,他們只會沉默地侍奉曾經的天敵、現下的征服者,可當深入天敵掌控的土地,他們才明白屈服的確切含義。在這裏,他們的生命就像草芥一樣廉價,就連當地信奉和平的居民也對形態古怪的異教徒抱以仇恨的注目。在這裏,他們要像侍奉真神一樣侍奉征服者,或者說,這是波西斯武士對屈服的另一種肯定。

“我想……世間任何地方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領略在這兒更為深沉的和平!”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邊說邊躍下了他的紅蹄子雷束爾,小奧斯路在擺脫主人之後自孤自地走到一邊,山梁上的帶著雨滴的鮮草令它極感興趣。

“吻我!”阿赫拉伊娜如此忠實地表達了她的心意。

我們要說……對妻子的熱情,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遲疑了一小會兒,但他還是親吻了一下他的異國妻子。

薩沙伊出神地望著丈夫,她的丈夫在親吻另外一個女子。在她面前。似乎也出現了“ABCD”四個選項,而她自然是其中之一,而這種認知多少都令她感到沮喪。

漫天地陽光披掛滿山的綠意。高地邊緣的紅磚小教堂傳出鐘聲,薩沙伊地視線離開了丈夫。她開始關注教堂。

教堂的鐘聲像是和平地主題音樂,正如啁啾的鳥語來自春日的呼喚。一對新婚夫婦在教堂前等待著人們的歡呼和祝福,誠實淳樸的山民並沒讓他們等得太久,鮮嫩地花瓣和飄舞的彩帶騰空而起,令人鼓舞的提琴和短笛為置身幸福的人兒送去歡快的音符。

薩沙伊在魂魄離身的時候陷入丈夫的懷抱。直到此刻她才記起,這是她與丈夫告別的日子。

小小姐置身于男人的胸懷,她嗅到了只有自己的丈夫才會擁有地氣味,這種氣味令她心安理得地面對現實,她的丈夫要回都林,為他的另一位妻子征戰沙場。

誰更幸運?薩沙伊望瞭望面浮紅霞地阿赫拉伊娜,但她立刻又將目光投向山下那所孤零零的小教堂。最幸運的應是那位新娘,她在遠離戰爭的山谷嫁給了一位勤勞質樸地小夥子,那一定是她心愛的人對不對?

她的一生都會與她的愛人共同分享。

不像自己!要面對丈夫的多情,或者說是家族賦予給他的特殊權利。

“我要走了薩沙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吻了吻妻子的額頭。

他不敢將她帶回都林,他不敢想像阿萊尼斯會怎樣看待他的新婚妻子。

“在維耶羅那等我!好好照顧自己!”

薩沙伊無言地點頭,命運早已教曉她如何打發等待中的時光。

“你呢阿赫拉伊娜?”一身戎裝的帝國親王轉向初為人婦的波西斯公主。

阿赫拉伊娜含著滿眼的微笑。她用雙手掩住肚子,目光中都是熱切的希冀。

“我會在龍鱗勇士的臥艙分娩,等待遠方歸來的戰士為他的孩子取名字!”

奧斯卡眯起眼睛。

“我叫她伊芙泰勒……”

波西斯公主毫不掩飾地蹙緊眉頭。

“我不喜歡,這是女孩兒的名字!”

奧斯卡笑著扯住妻子的手臂。

“沒錯!我有預感,我的小女兒叫伊芙泰勒!”

“會是男孩兒……”阿赫拉伊娜倔強地別開頭,她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這是未來安納托利亞的哈裏發皇帝……”

奧斯卡不會在這個時候與他的妻子計較這種問題,他吹響口哨,散佈在山谷間的騎士就像他的雷束爾一樣順從地跑了上來。

奧斯卡躍上馬背,薩沙伊便無奈地躍上紅毛黑蹄子的卡捷佳。已經貴為安魯主母的小小姐又要忍受分離,她似乎除了胡思亂想就不會在做別的。她想到了卡捷佳這個名字,那是丈夫的一位情人留下的,不知道那位西葡斯公主現在怎麼樣了?也許她已經有了子女,年輕時的過往會像山谷中的風,說是飄忽不定,其實卻有千篇一律的定理。

全副武裝的騎士從山下小教堂的花藤柵欄旁邊穿行而過,即便是最嚴肅的騎士也不禁向那對快樂的新人投去注視。他們的目光似乎在抱怨,抱怨登臨戰場之前,偉大的神明不該讓他們見證人類的生活是多麼美好,在印象中,他們看到的應是殘破的市鎮和無處不在的戰爭威脅,而不是現在的和平安詳。

參加婚禮的人群也靜了下來,他們認出水仙騎士的戰旗,猙獰的猛虎水仙立刻讓人聯想到遠方的戰事。這些山區居民向神選戰士行禮,連新娘新郎也不例外。隊伍緩慢的經過人群,人群用無言的沉默發出同樣的抱怨,為什麼要在歡樂的今昔提醒他們戰事的降臨?

薩沙伊利落地夾動雙腿,她的純血馬急奔而出。看得出,她想儘快擺脫這片地域,讓這裏的人們回復歡樂、回復自然賦予的和平時光。

奧斯卡追上了他的妻子,然後……他們並騎而行,不過最終,他們要在某處告別,男人去往首都面對未知的命運,而女人去往維耶羅那等待所有的未知。

相信,我們所有人。都已經見證一種變化。和平、戰爭。這場變化來得異常突然,可也不是神明地旨意使然,甚至不是人類的意志使然。而是因為遠在別處的少數人怯於開誠佈公地善待同類。他們手中握有足以令人戰慄地大權。這種權利就像一根繃緊的彈簧發條,誰都知道這根彈簧發條不能輕易觸動。可這些手握大權地人畢竟去觸動了,就像明知犯錯的調皮的孩子那樣。為了這些傢伙的淘氣,現在世上的人都要跟著受苦受罪。

我們應該看得出,以上言論是小小姐地說辭,而阿赫拉伊娜就對這種怨天尤人的說法嗤之以鼻。波西斯公主找來一本舊書。上面臨摹了一塊古老的碑文。碑文上記載著尤利烏斯愷撒的信條,神聖羅曼帝國最偉大的君主告訴後人。“我來了,我看到了,我征服了!”這才是人類最原始的篤信。

不過,薩沙伊對波西斯公主的想法給予猛烈的抨擊,她認為是愷撒製造了人類的一種原罪。

“得了吧!”阿赫拉伊娜合上書籍。

“那個時候還沒有光明神教,原罪只是像你這樣的人為苦難製造地附會。”

薩沙伊無言以對,她為阿赫拉伊娜對歷史的熟悉感到驚異。阿赫拉伊娜很自豪。她與安魯家族的小小姐聊到深夜才沉沉睡去。也許是在夢中,波西斯公主地遇見了她的孩子,她竟然分辨不出孩子的性別!這已經夠令她惱火的了!可更令她厭惡地事情還在後頭。一群披著紅衣斗篷的怪物死命拉扯她的胸懷,這些傢伙要帶走她的子女。

阿赫拉伊娜從睡夢中驚醒,她看到……是該死的薩沙伊在撕扯自己的手臂。嬌縱的波西斯公主要發脾氣,可她發現丈夫的女人滿含淚水。

還在不斷呼喚那個男人的名字。

阿赫拉伊娜有些空虛,但她還是用衣袖為可憐的女人拭去眼淚。

不知道……黎明降臨的時候,有多少人思念心中的彼此。

於是……翌日早晨,就像與光明神約定好的那樣,朝陽如期而至。

柔和的陽光隨著日升降臨寧靜的山谷,這是遠離戰場的大後方,人們還不習慣談論戰爭、也不習慣早起。

不過事情總有特例,在薩沙伊和阿赫拉伊娜準備分道揚鑣的時候,她們看到,一名預備役士兵穿上制服,在農舍門口告別了他的新婚妻子。

這名預備役戰士爬山出谷,帶著一匹膘肥體壯的駿馬,帶著一件精光閃亮的兵器。除此之外,他的新娘還為他準備了一袋精心烤制的炒麵,還有去年冬天的肉幹、今年春天的水果。即將奔赴戰場的新郎帶不了太多,他只需要妻子的祝福就足夠了,可他的妻子非常固執,在男人上馬之後還在朝他的背囊塞東西。

薩沙伊和阿赫拉伊娜在年輕的預備役戰士走遠之後才緊緊擁抱在一起。她們吻著對方的額頭和眼簾,分享彼此的淚水。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一處水潭邊做了一下午短暫的停留,他和送行的水仙騎士團總參謀長討論了許多問題,比方說即將由逆龍鱗引發的新一輪安納托利亞爭奪戰,還有不斷向海岸滲透的阿拉拜酋長聯盟的武裝團體。

不過這些問題都不是奧斯卡真正擔心的,他的頭腦不會永遠思考這樣的事情。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離開妻子骨肉的男人,每天都在計算彼此之間相隔的距離。

其實……這位年輕親王的做法多少都有些可笑,他一邊在計算分離的日期和距離,一邊拼了命的趕路,似乎一門心思地打算遠離他的家庭和朝思暮想的妻子。

但別忘了,這種矛盾的心情也算合理,因為他在目的地還有另一位等待他的愛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老是覺得自己應該感謝這場戰爭,正是這場戰爭才為他製造了與阿萊尼斯重新聚首的機會。如果沒有戰爭,他不知該如何向孱弱的妻子解釋這一切,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打算解釋。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人性的在尚未接受馴化之時所遵循的必然的宿命。這種無法擺脫、無法掙扎的宿命既像眼眸的微光一樣淒迷,又像手掌的紋理一樣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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