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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四友志(》第7章
第三卷 死蘇秦遺智殺刺客 狡張儀誑楚玩懷王

  卻說孟嘗君見客自刎而死,哭臨其喪,甚為哀慟。眾客無不感動,歸者益眾,食客嘗蒲數千人。諸侯聞孟嘗君之賢,且多賓客,皆尊重齊國,相戒不敢犯其境。正是:

  虎豹踞山禽獸遠,蚊龍在水怪魚藏。

  堂中有客三千輩,天下人人畏孟嘗。

  再說張儀相魏三年,而魏襄王薨,子哀王立。楚懷王遣使弔喪,因徵兵伐秦。哀王許之。韓宣惠王、趙武靈王即肅侯子、燕王噲即易王子,皆樂於從兵。

  楚使者至齊。齊湣王集群臣問計,左右皆道:「秦與齊,甥舅之親,未有仇隙,不可伐。」蘇秦主合縱之約,堅執以為可伐。孟嘗君獨進言道:「言可伐與不可伐,皆非也。伐則結秦之仇,不伐則觸五國之怒。以臣愚計,莫如發兵而緩其行,兵發,則不與五國為異;同行緩,則可觀望為進退。」湣王以為然。即使孟嘗君率兵二萬以往。

  孟嘗君方出齊郊,遽稱得病延醫療治,一路耽擱不行。

  卻說韓、趙、魏、燕四王,與楚懷王相會於函谷關外,關在今河南府靈寶縣,刻期進攻。懷王雖為縱約長,那四王各將其軍,不相統一。秦守將樗里疾,大開關門,陳兵索戰。五國互相推諉,莫敢先發。相持數日,樗里疾出奇兵絕楚餉道,楚兵乏食,兵士皆嘩。樗里疾乘機襲之,楚兵敗走,於是四國皆還。孟嘗君未至秦境,而五國之師已撤矣。此乃孟嘗君之巧計也。

  孟嘗君回。齊湣王歎道:「幾誤聽蘇秦之計。」乃贈孟嘗君黃金百斤,為食客費,蓋受重之。蘇秦自愧以為不及。楚懷王恐齊、秦交合,乃遣使厚詰於孟嘗君,與齊申盟結好,兩國聘使往來不絕。

  自齊宣王之世,蘇秦專貴寵用,左右貴戚多有妒之者。及湣王時,秦寵未衰。今日湣王不用蘇秦之計,卻依了孟嘗君,果然伐秦失利,孟嘗君受多金之賞。左右遂疑湣王已不喜蘇秦矣。乃募壯士懷利匕首刺蘇秦於朝,匕首入秦腹。秦以手按腹而走,訴於湣王。湣王命擒賊,賊已逃去,不可得。

  蘇秦道:「臣死之後,願大王斬臣之頭,號令於市,道:『蘇秦為燕行反間於齊,今幸誅死。有人知其陰事來告者,賞以千金。』如是,則賊可得也。」言訖拔出匕首,血流匍地而死。

  湣王依其言,號令蘇秦之頭於齊市中。

  須臾,有人過其頭下,見賞格自誇於人道:「殺蘇秦者,我也。」市吏因執之以見湣王。王令到寇以嚴刑鞠之,盡得主使之人,凡數家皆誅滅之。史官論蘇秦雖身死,猶能用計自報其仇,可謂智矣。而身不免見刺,豈非反覆不忠之報乎?

  蘇秦死後,其賓客往往泄蘇秦之謀,言秦為燕而仕齊。湣王始悟蘇秦之詐。自是與燕有隙,欲使孟嘗君將兵伐燕。

  蘇代說燕王納質子以和齊,燕王從之。使蘇厲引質子來見湣王。湣王恨蘇秦不已,欲囚蘇厲。蘇厲呼叫道:「燕王欲以國依秦,臣之兄弟陳大王之威德,以為事秦不如事齊,故使臣納質請平,大王奈何疑死者之心,而加生者之罪乎?」湣王悅,乃厚待蘇厲,厲遂委質為齊大夫。蘇代留仕燕國,史官有蘇秦贊,道:

  季子周人,師事鬼谷。揣摩既就,《陰符》伏讀。

  合縱離橫,佩印者六。晚節不終,燕齊反覆。

  再說張儀見六國伐秦無成,心中暗喜。及聞蘇秦已死,乃大喜道:「今日乃我吐舌之時。」儀遂乘間說魏哀王道:「以秦之強御王國而有餘,此其不可抗明矣。本倡合縱之議者蘇秦。而秦且不保其身,況能保人國乎?夫親兄弟共父母者,或因錢財爭鬥不休,況異國哉?大王猶執蘇秦之議,不肯事秦,倘列國有先事秦者,合兵攻魏,魏其危矣。」哀王道:「寡人願從相國事秦,誠恐秦不見納,奈何?」張儀答道:「臣請為大王謝罪於秦,以結兩國之好。」哀王乃飾車從,遣張儀入秦求和。於是秦、魏通好。張儀遂留秦,仍為秦相。

  再說齊湣王乘燕王噲讓國於燕相國子之,噲反北面列於臣位。燕人不服,而自相亂。湣王命匡章為大將,率兵伐之。凡五十日,兵不留行,直達燕都。百姓開門納之,遂擒子之處死,意欲滅燕。而燕士卒雖恨子之,未嘗忘燕。乃共立故太子平為昭王,郭隗為相國,於易水(即保定府婁州)築高臺,積金臺上以奉四方賢士,名曰招賢臺,亦曰黃金臺。後昭王用樂毅計,說趙、韓、魏、秦等國共伐齊,以雪二十八年銜恨之怨。遂大破齊國,湣王竟以身免。此是後話不提。

  卻說齊湣王既勝燕,殺燕王噲與子之,威振天下。秦惠文王患之。而楚懷王為縱約長,與齊深相結納,置符為信。秦王欲離間齊楚之黨,召張儀問計。張儀奏道:「臣憑三寸不爛之舌,南遊於楚,伺便進言,必使楚王絕齊,而親於秦。」惠文王道:「寡人聽子。」張儀乃辭相印,遊楚。

  知懷王有嬖臣,姓靳名尚,在王左右,言無不從。乃先以重賄納交於尚,然後往見懷王。懷王重張儀之名,迎之於郊。賜坐而問道:「先生辱臨敝邑,有何見教?」張儀道:「臣之此來,欲合秦、楚之交耳。」楚懷王道:「寡人豈不願納交於秦哉!但秦侵伐不已,是以不敢求親也。」張儀答道:「今天下之國雖七,然大者無過楚、齊與秦而三耳,秦東合於齊,則齊重;南合於楚,則楚重。然寡君之意,竊在楚,而不在齊。何也?以齊為婚姻之國,而負秦獨深也。寡君欲事大王,雖儀亦願為大王門闌之廝。而大王與齊通好,犯寡君之所忌。大王誠能閉關而絕齊,寡君願以商君所取楚商子之地六百里,還歸於楚;使秦女為大王箕箒妾,秦楚世為婚姻兄弟,以禦諸侯之患。惟大王納之。」懷王大悅道:「秦肯還楚故地,寡人又何愛於齊!」

  群臣皆以楚復得地,合詞稱賀。獨一人挺然出奏道:「不可,不可!以臣觀之,此事宜弔不宜賀。」楚懷王視之,乃客卿陳軫也。懷王道:「寡人不費一兵,坐而得地六百里。群臣賀,子獨弔,何故?」陳軫道:「王以張儀為可信乎?」懷王笑道:「何為不信?」陳軫道:「秦所以重楚者,以有齊也。今若絕齊則楚孤矣。秦何重於孤國而割六百里之地以奉之耶?此張儀之詭計也。倘絕齊而張儀負王,不與王地,齊又怨王而反附於秦。齊、秦合而攻楚,楚亡可待矣。臣所謂宜弔者,為此也。王不如先遣一使,隨張儀往秦受地,地入楚而後絕齊未晚。」大夫屈平進言道:「陳軫之言是也。張儀反覆小人,決不可信!」嬖臣靳尚道:「不絕齊,秦肯與我地乎?」懷王點頭道:「張儀不負寡人明矣。陳子閉口勿言,請看寡人受地。」遂以相印授張儀,賜黃金百鎰、良馬十駟,命北關守將勿通齊使。

  一面使逢侯丑隨張儀入秦受地。張儀一路與逢侯丑飲酒談心,歡若骨肉。

  將近咸陽,張儀詐作酒醉,失足墜於車下,左右慌忙扶起。張儀告道:「吾足脛損傷,急欲就醫。先乘臥車入城,表奏秦王。」留逢侯丑於館驛,儀閉門養病不入朝。逢侯丑來見秦王不得,往候張儀,只推未癒。如此二月。

  丑乃上書秦王,述張儀許地之言。惠文王答書道:「儀如有約,寡人必當踐之。但聞與齊尚,尚未決絕,寡人恐受欺於楚。非得張儀病起,不可信也。」

  逢侯丑再往張儀之門,儀終不出。乃遣人以秦王之言還報懷王。懷王道:「秦猶謂楚之絕齊未甚耶?」乃遣勇士宋遺假道於宋,借宋符直造齊界,辱罵湣王。

  湣王大怒,遂遣使西入秦,願與秦共攻楚國。

  張儀聞齊使至,知其計已行。乃稱病癒入朝,遇逢侯丑於朝門,故意訝道:「將軍何不受地,乃尚淹我國耶?」丑答道:「秦王專候相國面決。今幸相國玉體無恙,請入言於王,早定地界,回覆寡君。」張儀道:「此事何須關白秦王耶?儀所言者,乃儀之俸邑六里,自願獻於楚王耳。」丑道:「臣受命於寡君,言商於之地六百里,未聞只六里也。」張儀道:「楚王殆誤聽乎。秦地皆百戰所得,豈肯以尺土讓人?況六百里哉!」逢侯丑還報懷王。

  懷王大怒道:「張儀果是反覆小人!吾得之必生食其肉!」遂傳旨發兵攻秦。客卿陳軫進言道:「臣今日可以開口乎?」懷王道:「寡人不聽先生之言,為陖賊所欺。先生今日有何妙計?」陳軫道:「大王已失齊助,今復攻秦未見利也。不如割兩城以賂秦,與之合兵而攻齊。雖失地於秦,尚可取償於齊。」懷王道:「本欺楚者,秦也,齊何罪焉?合兵而攻齊,人將笑吾。」

  即日拜屈丐為大將,逢侯丑副之,興兵十萬,取路天柱山(在漢申府金州)西北而進,逕襲藍田(縣在西安府)。秦王命魏章為大將,甘茂為副,起兵十萬拒之。一面使人徵兵於齊。齊將匡章亦帥師助戰。

  屈丐雖勇,怎當二國夾攻?連戰俱北。秦、齊之兵追至丹陽,屈丐聚兵復戰,被甘茂斬之。前後獲首級八萬有餘,名將逢侯丑等皆死,共七十餘人。盡取漢中之地(今漢中府)六百里。

  楚國震動,韓、魏聞楚敗,亦謀襲楚。楚懷王大懼,乃使屈平如齊謝罪;使陳軫如秦軍,獻二城以求和。魏章遣人請命於秦王。

  惠文王道:「寡人欲得黔中之地(今貴州省),請以商於地易之。如允,便可罷兵。」魏章奉秦王之命,使人言於懷王。懷王道:「寡人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如上國肯以張儀㘟楚,寡人情願獻黔中之地為謝。」

  秦左右忌嫉張儀者,皆道:「以一人而易數百里之地,利莫大焉。」秦惠文王道:「張儀吾股肱之臣,寡人寧不得地,何忍棄之!」張儀自請道:「微臣願往。」惠文王道:「楚王含盛怒以待先生,往必見殺。故寡人不忍遣也。」張儀奏道:「殺臣一人,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死有餘榮矣,況未必死乎?」惠文王說:「先生何計自脫?試為寡人言之。」張儀道:「楚夫人鄭袖,美而有智,得王之寵。臣昔在楚時,聞楚王新幸一美人,鄭袖謂美人道:『大王惡人以鼻氣觸之,子見王必掩其鼻。』美人信其言。楚王問於鄭袖道:『美人見寡人輒掩鼻,何也?』鄭袖答道:『嫌大王體臭,故惡聞之。』楚王大怒,命劓美人之鼻,袖遂專寵。又有嬖臣靳尚媚事鄭袖,內外用事,而臣與靳尚相善,臣自料能借其庇,可以不死。大王但詔魏章等留兵漢中,遙為進取之勢,楚必然不敢殺臣矣。」秦王乃遣儀行。

  張儀既至楚國,懷王即命使者執而囚之,將擇日告於太廟,然後行誅。張儀別遣人打靳尚關節。

  靳尚入言於鄭袖道:「夫人之寵不終矣,奈何?」鄭袖問道:「何故?」靳尚道:「秦不知楚王之怒張儀,故遣使。足今,聞楚王欲殺儀,秦將還楚侵地,使親女下嫁於楚,以美人善歌者為勝,以贖張儀之罪。秦女至,楚王必尊而禮之。夫人雖欲擅寵,得乎?」鄭袖大驚道:「子有何計,可止其事?」靳尚道:「夫人若為不知者而以利害言於大王,使出張儀還秦,事宜可已。」

  鄭袖乃中夜涕泣言於懷王道:「大王欲以地易張儀,地未入秦,而張儀先至,是秦之有禮於大王也。秦兵一舉而席捲漢中,有吞楚之勢。若殺張儀以怒之,必將益兵攻楚,我夫婦不能相保。妾中心如刺,飲食不甘者,累日矣。且人臣各為其主。張儀天下智士,其相秦國久,與秦偏厚,何怪其然?大王若厚儀以禮儀之事,楚亦猶秦也。」懷王道:「卿勿憂容,寡人從長計議。」靳尚復乘間言道:「殺一張儀,何損於秦,而又失黔中數百里之地?不如留儀以為和秦之地。」懷王意亦惜黔中之地,不肯與秦。

  於是出張儀,因厚禮之。張儀遂說懷王以事秦之利,懷王即遣張儀歸秦,通兩國之好。

  屈平出使齊國而歸,聞張儀已去,乃諫道:「前大王見欺於張儀,儀至,臣以為大王必烹其肉而食之,今反赦之不誅。又欲聽其邪說,率先事秦。夫匹夫猶不忘仇讐,況君乎?未得秦歡而先觸天下之公憤,臣竊以為非計也。」懷王悔,使人駕軺車追之,張儀已星馳出郊二日矣。張儀既還秦,魏章亦班師而歸,史臣有詩云:

  張儀反覆為嬴秦,朝作俘囚暮上賓。

  堪笑懷王如木偶,不從忠計聽諂人。

  張儀謂秦王道:「儀萬死一生,得復見大王之面,楚王誠畏秦甚,雖然不可使臣失信於楚,大王誠割漢中之半,以為楚德,與為婚姻。臣請借楚為端,說六國連袂以事秦。」秦王許之,遂割漢中五縣,遣人往楚修好;因求懷王之女為太子蕩妃;復以秦女許妻懷王之少子蘭。懷王大喜,以為張儀果不欺楚也。

  秦王念張儀之勞,封以五邑,號武信君。因具黃金、白璧、高車、駟馬,使以連橫之術往說列國。

  張儀果見齊湣王道:「大王自料土地孰與秦廣?甲兵孰與秦強?從人為齊計者,皆謂齊去秦遠,可以無患。此但狃於目前,不顧後患。今秦、楚嫁女娶婦,結昆弟之好。三晉莫不悚懼,爭獻地以事秦。大王獨與秦為仇,秦驅韓魏攻齊之南境,悉趙兵渡黃河以乘臨淄、即墨之敝,大王雖欲事秦,尚可得乎?今日之計,事秦者安,背秦者危。」齊湣王道:「寡人願以國聽於先生。」乃厚贈張儀。

  儀復西說趙王道:「敝邑秦王有敝甲凋兵,願與君會於邯鄲之下,使微臣先聞於左右。大王所恃者,蘇秦之約耳。秦背燕逃齊,又以反誅,一身不保而人猶信之,誤矣。今秦、楚結婚;齊獻魚鹽之地;韓、魏稱東藩之臣,是五國為一也。大王欲以孤趙,抗五國之鋒,萬無一幸。故臣為大王計,莫如事秦。」趙王許諾。

  儀復北往燕國,說燕昭王道:「大王所最親者,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夫人,襄子欲併代國,約與代王為好會,令工人製為長柄金斗(飲器方者曰斗)。方讌,廚人進羹,反斗柄以擊代王,破腦而死,遂襲據代國。其姊聞之,泣而呼天,因摩笄(簪屬)以自刺。後人因號其山,曰摩笄之山(在大同蔚州)。夫親姊猶欺之以取利,況他人哉?今趙王已割地謝過於秦,將入朝秦王於澠(音免)池(在今河南府永寧縣)。一旦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六王之有也。」燕昭王道:「寡人願獻恒山之東五城以和秦。」

  張儀連衡之說既行,將歸報秦。未至咸陽,秦惠文王已病薨。太子蕩即位,是為武王。

  齊湣王初聽張儀之說,以為三晉皆已獻地事秦,故不敢自異。及聞儀說齊之後,方往說趙,以儀為欺,大怒。又聞秦惠文王之薨,乃使孟嘗君致書列國,約共背秦復為合縱。疑楚已結婚姻於秦,恐其不從,先欲伐之。楚懷王遣其太子獻為質於齊,齊兵乃止。湣王自為縱約長,結連諸侯,約能得張儀者賞以十城。

  秦武王生性粗直,自為太子時,素惡張儀之多詐,群臣先忌儀寵者,至是皆䜛譖之。儀懼禍,乃入見武王道:「儀有愚計,願效於左右。」武王道:「君計安出?」張儀道:「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儀願辭大王東往大梁,齊之伐梁必矣。梁、齊兵連而不解,大王乃乘間伐韓。通三用以窺周室,此王業也。」武王以為然,乃具革車三十乘,送張儀入大梁。魏哀王(襄王之子)用為相國,以代公孫衍之位,衍乃去魏入秦。

  齊湣王知張儀相魏,果然大怒,興師伐魏。魏哀王大懼,謀於張儀。儀乃使其舍人馮喜偽為楚客,見湣王道:「聞大王甚憎張儀,信乎?」湣王答道:「然。」馮喜道:「大王如憎儀,願無伐魏也。臣適從咸陽來,聞儀去秦時,與秦王有約,言:『齊王惡儀,儀所在必與師伐之。』故秦王具車乘送儀於魏,欲以挑齊、魏之鬥,齊、魏兵連而不解,秦乃得乘間而圖事於北方。王今伐魏中儀計,王不如無伐,使秦不信張儀,儀雖在魏亦無能為矣。」湣王遂罷兵不伐魏。魏哀王益厚張儀。

  逾年,張儀竟病卒於魏。

  正應前鬼谷子所占云:「蘇秦先吉後凶,張儀先凶後吉。」又云:「秦說先行,儀當晚達。」張儀果先為楚昭陽之辱,幾欲鞭死;後得蘇秦之激,入秦為相,名重六國,並得無傷,仍卒本國。則先凶後吉、晚達之言,一毫不爽。而蘇秦始雖不遇於秦,鬼谷曾言,如失志,當於《陰符篇》探討。既相六國,榮顯已極。時張儀尚在困苦,豈非秦先吉說先行乎!及至齊國被刺後,凶之言益驗。

  鬼谷子又云:「汝二人異日宜互相推讓,以成名譽。」果蘇秦薦張儀於秦,張儀陰主秦柄,使不伐蘇秦所在之國,以報汲引之情,互相成名又驗。

  鬼谷嘗有書遺於蘇、張二人曰:

  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華至秋,不得久茂。今二子好朝露之榮,忽長久之功,輕喬松之永延,貴一旦之浮爵。夫女愛不及席,男歡不畢輪,痛哉!

  鬼谷子處人間數百歲,後不知所之,有《陰符》、《鬼谷》二書行於世。

  澹游子評

  田文論從五國伐秦與否,彷彿孫臏論救韓與不救同調異事。臏曰:「若不救韓,是棄韓肥魏;言不救者,非韓未敝往救之,先受其危;亦非文曰伐則結秦之仇。論伐者為非,不伐觸五國之怒,言不伐亦非。」臏曰:「許韓必救,俟魏兵弊,攻弊魏存,危韓力少功多。」文曰發兵緩行,兵發,與五國不異,緩行則可觀望。進退謀略,皆佳。

  蘇秦居河南洛陽,學於鬼谷,艱難於秦不用,於周顯王不喜愛,於趙相奉陽君始仕。燕文公,既趙肅侯,次韓宣惠公,次魏惠王,次齊宣王,次楚威王。洹水合縱,佩六國相印,統轄六國軍民,威名大丕,此因苦志,昔年當受此享。然不諒時勢,人心移易,貪鄙目前。各君貳心,尤執己見。合縱堅拗,匕首入腹,由斯至也。在以死後訃報刺家,雖曰九泉快心,亦自先受身屍分斬,號令徒博一間耳。抑又死後遺臭,晚節不終,燕齊反覆議謗乎。

  蘇秦死得甚不乾淨,皆因在日作事無成,死後被人作話柄爾,故張儀藉言身且不保,安望其保國。又曰親兄弟,共父母,尚以錢財爭鬥,況異國等語,實為確切。蓋六國外雖共盟,同聲遵依合縱,內實反覆,不常。惟利自視,稍有目前益處,即亦不顧山盟海誓。卻被張儀看得透逖,故敢輕身率入他國,如自己家中一般,其拿得穩者,參得透也。

  楚懷王被張儀輕許商於六百里地面,反以陳軫之言為非,令閉口勿言,看寡人受地,已屬笑事。又益好佞稱慶其總,欲人捧腹不絕耳。及逢侯丑還報,又大怒,而欲得張儀生食其肉,何其憒憒乎。至如陳軫計割兩城賂秦,合兵攻齊,仍欲取償於齊。懷王辭答以欺楚本秦,與齊無罪,若反與秦合兵攻齊,人將笑吾等語,又似明理之君,非呆豎所道者。若論其勢,從陳軫議固為不可。如懷王獨攻強秦,憎怒一時,即一秦國尚不能必勝,況不慮齊助乎?以秦、齊二大國,同心拒楚,不敗何待!為楚之計,今雖受秦欺詐,又失齊助,宜堅守待時亦可。如急欲復仇,則割兩城,使能事至齊說明謝過,同力攻秦,庶或可以勝秦。一以原齊向好,一以受欺於秦,不被其再辱。乃計不出此,徒博一時血氣,師喪地失。復以如齊謝罪,如秦獻城,又種種奇想。欲以地易張儀,及儀至又不即殺,反聽嬖細,敬禮又使歸秦通好,許秦婚姻,為儀不欺楚。德之諺云:「娶妻不得力,一世煩惱;買賣不得時,一遭。」今懷王以一國君長,不如常人,受欺張儀一次、兩次、三四次,未足為常,直待身死異國,而後免於秦,斯此真木偶人耳。任人搬演,無主之人,一至斯哉!

  蘇秦之合縱計,與六國之君序兄弟也,反各不見信,瞬息背敗。張儀以連橫術說六國事秦,此尊卑上下懸絕,非以兄弟比肩為然。乃君臣之分,反喜兒聽,樂與相從,雖湣王共約背秦,乃一時興頭耳。吾知六國終不免稱臣於秦也哉!

  張儀之詐,非惟異國憎恨,即秦武王亦惡之。然雖湣王、武王等恨其欺詐,欲得而殺之甚易,而彼竟以欺詐脫鬼,此所以為大狡獪也乎!

  鬼谷遺書於蘇、張二人,何等澈底,指示喚醒迷途。惜二子溺於人欲,貪其目前娛快,不顧死後昏昏,細究世道擾攘之中,無一實濟,真似早露、春花。思此二人當日事業,豈不赫赫,故公孫衍得以大丈夫稱之,而今安在乎?吾夫子云:不義而富且貴,於吾如浮雲、之漠然,無所動於其中也。

  此書以鬼谷先生起,以鬼谷先生終,中述孫、龐、蘇、張四人。自始至終,一生事業,往來列國,如層波疊浪,反覆頃側,忽爾高山,忽爾平壤,直至鐘鳴漏盡而後己,焉未以鬼谷一書喚醒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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