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一早,黃清被叫進梅園,耳提面命的被賦予這項將如意送到更遠的地方的秘密任務。黃清仔細的聽全展夫人所說的每句話,稍候來到城中展家茶行,見到與王執事談完事的展洪齊後,一字不漏的稟告。
展夫人最大的失策就是沒想過黃清早已倒戈,不再是我方人馬了。
展洪齊聽完之後,低頭略微沉思了好一會兒,決定將計就計。「你就照著娘的交代做。」
「少爺,您的意思是……」黃清一臉不確定的表情。
「找人跟蹤調查我喜歡的姑娘是誰,家住哪兒,然後再派人去捉她,照娘的意思把她送走!」
「少爺?」黃清驚詫無比的叫道,實在沒辦法瞭解他家少爺的意思。少爺真要他照夫人的意思,把少夫人送走嗎?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展洪齊看了他一眼,沉靜地說。
「是。」
「叫你照娘的意思做,是讓你對娘有個交代,但你照著做,並不表示我就會讓你順利達成任務。相反的,我會利用這個機會,以保護之名將如意帶回府來。」
黃清恍然大悟。「可是您這樣做,夫人該如何自處?」
「你不說,娘不說,便沒人知道如意遇難是娘所為。至於已死之人,突然活生生的被我帶回家,娘或許會覺得有些難看,但我不會追究,希望娘能知錯反省,不要一錯再錯。」這是最好的結果。
和黃清商議出一個萬無一失的計畫後,展洪齊離開茶行,來到如意的住處。他單純可愛的娘子果然聽話,沒有一個人出門去送貨,而是乖乖地在家裡等他來到。
一聽到馬蹄聲,如意立刻從屋裡跑出來。「怎麼這麼晚,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一臉擔憂的看著他從馬背上跳下來。展洪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突然傾身迅速在她仰著的小臉上竊了一吻。
她一呆,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我想你。」他伸手將她拉進懷裡,低下頭來,溫柔的凝望著她,訴情道。
如意不知所措的看著他,一張臉紅到不行。她的相公是這麼大膽露骨的一個人嗎?光天化日下對她又親又抱的,還這麼直截了當的對她說他想她,害她覺得好害羞,又覺得有點開心。
他說他想她呢,心裡霎時甜滋滋的,像打翻了一罐蜜一樣。
「你呢,想我嗎?」
啊,他怎麼這樣問,這樣問要她怎麼回答?
凝視那張輕咬唇瓣,含羞帶怯又嫣紅到不行、不知所措的小臉,展洪齊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再度攫住她的紅唇,輾轉吻了她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的抬起頭來,滿意的看她輕喘不已,羞赧的主動將小臉埋進他懷中。他的娘子還真是害羞,好可愛。「今天不是還有貨要送進城裡嗎?」他柔聲問道。她在他懷裡點點頭,仍羞得不願抬頭。
「你要這樣一直窩在我懷裡嗎?為夫是不介意啦,不過你的貨要怎麼辦?」他嘴角微揚,調侃著她。
如意聞言,雖然仍害羞著,但還是迅速地從他懷裡退了出來,然後低著頭,小聲的說:「我去準備一下。」說完,轉身就跑。
他好笑的搖搖頭,動手先將馬背上的馬鞍卸下,改替馬兒換上拉車的鞍具,再將車子裝上,將貨物全上了車,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卻仍不見剛剛跑進屋裡的人兒出來。
她是去準備什麼,怎麼準備這麼久?
他好奇的走進屋去找她,卻見她一個人呆坐在凳上,捧著依然嫣紅的臉頰,兀自在那邊傻笑著,可愛得讓他忍不住想上前逗她。
「在想什麼,剛才的吻嗎?」他靠向她,傾身在她耳邊輕柔的問道。如意的反應是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張原本就嫣紅的臉,瞬間變得更豔紅。
「我……我哪有,你……你別亂說話!」
「真的沒有嗎?如果這麼意猶未盡,我可以再吻你一次喔。」他壞笑的逗著她道。
「你……我……不理你了啦!」她腳一跺,羞惱的轉身跑出屋外。
展洪齊哈哈大笑,隨後走了出去,替她將家門帶上鎖好,然後跳上車子,駕車上路。而他害羞的娘子雖坐在他身邊,卻是半背對著他,完全不想理他!或者是不敢看他,繼續她的害羞。真是可愛。
不過有些事,還是得趁早跟她說才行。
「如意。」他輕聲喚道,「今天起,你別再接受客人的訂貨了,知道嗎?」
「啊?」她一愣,不由自主的轉向他。他為什麼這樣說?
「今後你的生活有我照料,不需要再這樣辛苦工作,累壞自己了。」他柔聲道,臉上盡是憐惜。
「可是我不覺得辛苦,也不覺得累呀。」她搖搖頭,「這些年全靠那些老闆的光顧,我才有辦法過得這麼好,我不能這樣突然說停就停,讓他們斷了貨,不能過河拆橋。」
「我會保證他們貨源不斷。」展洪齊承諾的說。
「但是他們都說我的鹹魚和別人不同!雖然我不覺得——他們會接受別家的鹹魚嗎?」她秀眉輕蹙,擔憂的說:「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就繼續做吧,好嗎?」
「不行,我不想你太累。」
「可是我真的不覺得累呀。」
「這事你遲早得擱下,早幾個月和晚幾個月又有什麼差別呢?」
如意不懂他遲早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指等她跟他回展家之後嗎?
展家的少夫人是不該這樣拋頭露面的做個賣鹹魚的小販,這道理她也知道,想到以後再也不能跟這些年老幫助她大嬸、大叔、魚販大哥、大姊們見面聊天了,她就覺得好難過。
「你在想什麼?」展洪齊問。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和販夫走卒在一起做生意,是在丟你和展家的臉?」她低下頭小聲問道。「你在想什麼?」他皺眉道,「如果我覺得丟臉,這陣子還會和你同進同出嗎?雖然現在大多數的人還不認識我,但是遲早他們都會知道我是展家少爺,而你是展家少夫人。」
「那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要我別再賣鹹魚。」
「為了你的身子。」
她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可是我的身子沒問題呀。」
「等你懷了我的孩子就有問題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啊?」如意一呆,才退去的嫣紅瞬間又回到她臉上,羞得不知所措。孩……孩子?
「你怎麼這麼容易臉紅呀?」展洪齊哈哈大笑,伸手將她摟過來,讓她緊依在自己臂彎中。「你別這樣。」她羞得低聲掙扎,企圖想掙開他。在外頭這樣實在不合宜,而且他們就快要接近城門了,愈靠近人愈多,如果被人撞見了該怎麼辦?
「別動。你會害我掉下馬車。」
如意立刻僵住,一動也不敢亂動一下。
展洪齊揚起嘴角,無聲的微笑,大剌剌的享受著有她在懷中的滿足感與幸福感,即使她僵硬得像根木頭。
他從沒想過這樣平凡的生活也能這麼幸福。
這段時日,他每天陪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邊沒有奴僕服侍,出入坐的是最簡陋的馬車!事實上只是幾塊木板加四個輪子拚湊而成的板車,如果把拉車的馬匹換掉成牛的話,就變成牛車了。每天辛苦工作賺的也不過是幾文銅錢,連拿來打賞下人都覺得小氣,但是他的心裡卻充滿了無限的歡喜和滿足感。
他想,他知道這跟工作與過什麼樣生活——富有或貧窮無關,只因為有她陪伴在身邊,就這麼簡單。他這娘子並不是特別的美麗,大概也沒有琴棋書畫的才情、平民的很徹底,但是說也奇怪,她就是能吸引他的目光,引發他的憐惜、讓他想抱她、愛她、為她做盡能讓她幸福微笑的事情。
他想,這大概就是喜歡,就是……愛吧?
他嘴角揚起一抹笑,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愛她。
他愛她。
***
將魚貨送到悅來客棧後,確定店小二會過來幫忙卸貨後,展洪齊代替不好意思向金老闆開口說以後不再接受訂單的如意,從客棧後門走進客棧裡去找金老闆談這件事。
店小二一看見他離開,立刻逮住機會朝如意招了招手,「如意姑娘,你來一下好嗎?」他小聲叫道,還不時往客棧後門看去,擔心他會去而復返。
「怎麼了,小二哥?」如意走向他問道。
「那個男的和你是什麼關係?」他好奇的問。
「啊?」沒想到他會問這麼一個問題,她呆了一呆。「最近你送貨來,他都跟著,聽說到別的地方也一樣,街坊鄰居的八卦都傳開了,說你在養小白臉。」店小二小聲的對她說。
「什麼?」她整個人呆住。
「他的樣子看起來又白又瘦,一點也不像個有擔當的男人。」他繼續說:「雖然他那張臉是很好看,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勢,可是那對養家活口一點幫助也沒有,所以,如意姑娘,你可要想清楚呀,小二哥是為了你好,才跟你說這些。如果你想要成親,小二哥可以幫你介紹,多得是喜歡你,偷偷跑來跟我探聽你的人,你可別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苦了自己一生。」
他話剛說完,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就從外頭走了進來,店小二一看見來人,馬上招呼對方。
「牛大,你來得正好,快點過來,你不是一直想叫我介紹如意姑娘給你認識嗎?如意姑娘正好在,你快點過來。」
「小二哥……」如意想開口說話,卻被打斷。
「如意姑娘,我跟你說,他叫牛大,今年二十有二,還沒娶妻。他為人孝順,力大無窮,現在在如來賭坊當保鏢,有他在就沒人敢鬧事,很厲害吧?」
「小二哥,我……」
「牛大,說話呀,你變啞巴啦?」店小二推了下身旁的二愣子。
「如……如意姑、姑娘,你好。」牛大紅著臉,結結巴巴的開了口。
「哈哈,這傢伙在不好意思,這麼大一個人,還會臉紅耶。」店小二椰愉道,「如意姑娘,你覺得他怎麼樣?喜歡嗎?」
「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一個冷凝的聲音突然傳來。
三個人同時回頭。
看見展洪齊,如意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店小二卻是心驚了一下,緊接著才想起身旁還有個有力的靠山,不禁挺直了胸膛。至於牛大在看見傳言中的小白臉時,眯起了鄙視的雙眼。
「你說的人該不會是你吧?」店小二壯大膽說,反正有事牛大會頂著。
「沒錯。」
「嘖,真是愛說笑,像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誰會喜歡呀?如意姑娘喜歡的當然是像我們牛大這樣高大、挺拔,像座山一樣的男人。」店小二轉頭對如意微笑道:「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如意姑娘?」
如意用力的搖頭,但像座山一樣的大牛!不是,是牛大,已經一個大步走向前,朝展洪齊挑戰道:「有本事就來呀,你這個瘦雞。」
展洪齊微眯雙眼,緩慢地往前一步。
「不要。」如意搖頭叫道,想上前阻止,卻被店小二強拉到一旁去。
「那邊太危險了,過來這裡,如意姑娘。」
「不行,我得去阻止他們,我……」如意慌亂的回頭看,卻被眼前所發生的事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牛大雙手握拳,用力的朝展洪齊打了過去,他卻單手一伸,輕而易舉的將那幾乎可以打穿牆壁的一拳給擋了下來,然後身形輕輕一移動,便將對方有如樹幹般粗壯的手反折在身後,讓牛大痛叫出聲,哀聲求饒。店小二一看,當場嚇得腿軟,鬆了捉住如意的手,整個人坐到地上去。如意眨了眨眼,一回過神來,立刻跑向展洪齊,拉住他的手叫道:「你快放手,他的手好像被你折斷了。」
「罪有應得,竟然敢覬覦別人的妻子。」展洪齊怒氣未平,用力的將牛大推到一旁。
「他們不知道我已經成親了,不是他們的錯。」如意為對方說項。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錯,還是你的錯?」展洪齊眯眼道。
「是我的錯,對不起。」她一臉懺悔的向他低頭道歉,眼眶裡似乎泛起了淚光。
展洪齊一想到有人竟然覬覦著他的妻子,他就想發火,想把那些傢伙全都揪出來,一個個揍扁。
如意是屬於他的,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經將她娶進門,標上屬於他的記號了,其他人休想碰她一根寒毛,連想都別想。
他抓住她的手,直接將她拉上馬車,「駕」一聲,馬兒立刻往前奔走,離開了這令他怒不可遏的客棧後院。
離開客棧後,展洪齊的怒氣雖未全消,但也消散了不少,尤其在看到身旁的如意畏縮得像是犯下滔天大罪,待會就要被處刑的模樣,讓他有氣也不敢表現出來。
「接下來要去哪兒?」他輕咳一聲,開口問她,語氣又恢復平時的輕柔。
看他恢復平日的模樣,如意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她真的很害怕他生氣,事實上她怕任何人生氣,因為她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安撫一個人的怒氣。過去在展府的時候,上從夫人,下至丫鬟、僕役對她生氣的時候,不管她說什麼或做什麼,永遠都只有把情況弄得更糟而已。
「可以到南環街嗎?我想買些東西。」她說。
「你要買什麼?」
「家裡的米快沒了,還有我得買些針線,有件衣服破了洞,需要補一補。」她老實的回答。
「我知道了。」展洪齊點頭道,結果卻是往西門街而去。簡陋的馬車駛進這條富貴商業街,才引人注目。馬車停在金織繡坊門前。
這是林安城裡最大、最貴、最豪華的繡坊,他們的織品繡品聞名全國,用的是最好的布料,手工精細,價錢昂貴,最離譜的是,聽說這兒的衣裳有錢還不見得買得到,因為店裡的生意早已接到明後年去了,裁縫師傅累得都威脅要辭工,逼得繡坊老闆現在只接受部份權貴人士的生意,其它一律都拒絕,比京城裡的御用繡坊還了不起。
「下來吧。」展洪齊先跳下馬車,轉身伸手扶她下車。
「我們來這兒做什麼?」如意沒將手伸向他,抬頭看向那燙金的「金織繡坊」匾額,疑惑的問。
「當然是來替你做衣裳的,你需要添置些衣服,不管是家居或外出穿的都需要,還有靴子、帽子、外套和披風。現在已步入秋天,很快冬天就會到了,這些衣物有備無患。」
如意愕然的看著他,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相公他該不會以為這金織繡坊是普通的繡坊,才帶她到這兒添置衣服吧?「我們換一家好嗎?」她說。
「為什麼?」
「這裡很貴。」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你只需想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顏色或樣式就行了。來吧。」不由分說,他直接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牽著她的手往繡坊的大門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啦。」如意拚命的想將他拉住,無奈根本是白費力氣。
「哎呀,客倌,歡迎光臨。」
見有客人上門,掌櫃的立刻從櫃檯後方走出來迎賓。雖說進門的那姑娘一身布衣簡簡陋陋的,但是這位大爺可不一樣,身上的衣服正是他們金織繡坊的高檔貨,換句話說也就是非富即貴的錢大爺,他得好生招呼才行呀。
「林繡娘呢?」展洪齊開口問。
這林繡娘說是個繡娘,卻是金織繡坊的掌門者,只是這事鮮少有人知曉,怕一個婦道人家掌權的事傳了出去,會影響店裡的生意。掌櫃的一聽他開口就要找林繡娘,雖然有些驚異,卻也不動聲色。「大爺,您是想指定林繡娘的繡工是不是?這沒問題,不過您可能要等一等,因為咱們坊裡的繡娘個個都在忙著!」
「麻煩你去請林秀梅出來。」展洪齊打斷他說。
林秀梅正是林繡娘的本名,這名字可不是普通人叫得出來的,掌櫃雙眼一瞠,驚疑不定的看了展洪齊一眼,立即點頭道:「大爺請稍等。」然後,匆匆走進內廳裡去請人了。
「我們趁現在快走。」如意一看掌櫃離開,見機不可失的立刻抓住展洪齊的手臂,用力的將他往門外拉。
「你在幹麼?」展洪齊覺得哭笑不得。
「聽我的話,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她著急的說,目光不時注意通往內廳的方向,就怕掌櫃的去而復返,到時想跑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做什麼?」
「逃呀。快點。」她拚命拉他卻拉不動的模樣實在很好笑,展洪齊長臂一伸,索性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裡圈抱住,「到底為什麼要逃,可不可以解釋一下?」
「這問繡坊很貴的,你快點放開我,再不逃就真的來不及了。」如意在他懷裡掙扎的說,話才剛說完,便聽見內廳裡傳來腳步聲,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的迅速走了
出來,讓她渾身一僵,欲哭無淚的低聲哀叫道:「來不及了。」
展洪齊真的很想笑,不過因為林秀梅已經來到他面前,朝他恭敬揖身了,他只得強忍住笑意,鬆開如意。
「少主。」林秀梅恭敬的叫道,臉上微露意外與擔心的表情。「您怎麼來了?執事沒告訴屬下您會過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這間金織繡坊竟也是展家生意的一部份,不過展家是幕後出資的合夥人,較少人知曉此事。
「沒事,我只是想來做幾件衣服。」
「少主要穿的嗎?還是……」林秀梅機靈地看向他身旁清麗的布衣姑娘,懷疑這姑娘和展少爺是什麼關係?剛才他還將人摟在懷裡呢!「她要穿的。」展洪齊將如意微微地往前推。
「這位姑娘是?」她還是搞不懂這位姑娘的身份。
「少夫人。」展洪齊直接公佈了如意的身份。
任林秀梅見多識廣,在聽到這麼一個驚人的消息,還是張口結舌,目瞪口呆的說不出話來。
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