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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請神上身》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行儀式辨真偽

 開陽平素最不耐這般兒女情長,此時卻一言不發站在原地,任那小修士將淚水塗了一身。

 單致遠一時情緒激昂,言行無狀,卻難抑悲從中來,那九天神雷氣勢兇悍,記記仿若撞在心頭,他只覺痛徹心扉,恨不得以身代之。

 過了不知多久,悲泣聲漸漸止歇,單致遠方才察覺失態,他堂堂男兒,竟哭得有若梨花帶雨、泣不成聲,委實有些……愚蠢。

 一時便慚愧得不敢抬頭。

 眼前暗金華服的胸襟,被水漬浸染出深沉痕跡幫主總是在發呆(網遊)。

 開陽仍是一言不發,隨他自己鬆手,後退,擦拭掉殘餘眼淚。

 赤紅眼眶,依稀又同那日的小童重疊一起。若單致遠當真是天帝轉世,他先前對這小修士種種所為,已遠非僭越二字。

 一時之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單致遠見那人臉色喜怒難辨,只得自己出聲道:“我失態了……大人莫怪。”

 開陽冷哼一聲,卻問道:“為何要哭?”

 單致遠一愣,便望向他暗紅雙眸,訕訕低語,“那、那想必,很疼……”

 話音落時,殿中仿佛驟然一冷,開陽冷道:“何時輪到你來同情本神。”

 更不給單致遠開口機會,轉身自去了。

 不覺便有些慌亂退避的意味。

 單致遠挽留不及,更覺冤枉。他種種情緒激動,卻並非憐憫之故。這神仙為何如此獨斷專行,竟不肯聽他解釋?

 他只得四面一掃,見這殿中空闊寂寥,竟無半分聲息,同他醒來的勾陳南殿大同小異,不由苦笑起來。

 若是在神界迷路,可如何是好?

 好在不過片刻,巨石柱後便繞出一人一豹,正是幸臣同阿桃。

 阿桃急急奔來將單致遠撲倒,喜悅非常。幸臣亦是溫和笑道:“幸好你平安無事。”

 單致遠一面應付那大貓舌頭亂舔,一面長舒口氣,便問道:“我被困了一月有餘,幸得了開陽大人搭救,卻不知勾陳大人、麒麟大人和太羽大人可好?師父師弟可好?”

 幸臣面色一愣,輕輕咳嗽一聲,方才道:“俱都安好,我來接你回南殿。”

 單致遠只得隨了幸臣前行,阿桃見了主人,高興異常,前後一通亂跑。

 他同幸臣如今也算熟識,這青年態度溫和,也叫人心生好感,待幸臣一問,便將那城池中之事巨細靡遺,講了一遍。

 幸臣雖不過一介星官,卻自先代天帝便開始侍奉勾陳,故而對這些掌故了若指掌,聽罷歎息道:“那周鶴嗜殺兇暴,卻原來是陽炎神槍本性。被放入爐中淨化時不知出了什麼岔子,竟突然暴怒走脫,卻反倒連累你也誤墜時空……不想竟去了那裏。”

 單致遠問道:“那城池如今如何了?”

 幸臣道:“天帝之怒,非同小可……那城池至今仍是荒蕪無人之處。”

 單致遠心中歎息,與幸臣肩並肩出了大殿,拾階而下,但見眼前豁然開朗,綠樹如茵,腳下一條雪白玉磚鋪就的道路蜿蜒盤曲,又同其他道路阡陌交通,通往不知何處。

 路旁仙花靈草繁茂,仙鶴、白兔悠閒漫步。

 阿桃頓時見獵心喜,撒開四肢,往草叢中撲去。

 單致遠慌忙喊道:“阿桃,不可未來廚神!”

 幸臣笑道:“不妨事。”

 話音未落,幾頭仙鶴已撲棱棱張開翅膀飛走。阿桃撲了個空,轉身又朝幾隻白兔沖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白兔靈巧躍至半空,後腿便精准有力地往阿桃鼻尖上狠狠一踹。

 阿桃猝不及防挨了這一記兔踢,頓時嗷嗷慘叫出聲,鼻尖又酸又痛,立馬垂下尾巴轉身逃到單致遠身後。

 單致遠嘿然不語,這神界之中,果真是藏龍臥虎。

 那小白兔落了地,便化作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娃,一身雪白紗衣,有若雲霞輕揚,小臉粉嫩,明眸皓齒,隱約已看得出日後會是個絕世的美人。

 幸臣忙上前行禮道:“這靈獸無知,衝撞了耀葉仙子,望仙子恕罪。”

 那小女娃面上不苟言笑,只道:“這小貓微末本事,何來衝撞。”又輕輕一揚手,一點紅光閃爍,落在單致遠手中。

 單致遠攤開手掌,便見一粒圓滾滾的朱果在掌心打轉,外皮極為柔嫩,紅光純淨,溫潤可愛。

 又聽那小女娃道:“用這果汁給小貓塗抹鼻尖,便可消腫。”

 單致遠便學幸臣姿勢,行禮道:“多謝仙子。”

 那小女娃輕輕一笑,招來仙鶴,躍在鶴背上,悠然遠去了。

 單致遠見阿桃伏在草地上,用碗口大的前爪捂住鼻尖,委屈嗚咽。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一面教訓道:“你若再這般不知好歹,胡亂衝撞,小心下次被人給扒皮抽筋,做成紅燒豹肉。”一面將他爪子拉開,便看見漆黑鼻頭果然紅腫不堪。

 幸臣道:“長生大帝的千金倒是大手筆,這五千年方才成熟的九品養神果,對靈獸乃是至寶,開啟靈智,增進修為,日後化人……”幸臣此時突然想起,這黑豹已是被騸過的,若是化了人形,反倒徒增煩惱,不如就這樣做個畜生倒好。故而閉口不言。

 單致遠卻未曾想到這許多,只將那朱果柔嫩外皮輕輕捏破,淺黃果汁湧出來,頓時散發出一股微酸甘甜的清香,光是聞上一聞,便已是神清智明,心曠神怡。

 那果汁滴落在阿桃鼻尖上,原本紅腫之處立時便消了下去。阿桃大舌頭一卷,便將單致遠手中朱果吞入腹中,兀自意猶未盡,將主人手指舔得乾乾淨淨。

 單致遠取出一方錦帕,將手指擦拭得乾乾淨淨,方才心中一動,問道:“長生大帝已成婚了……”

 幸臣道:“正是。四禦之中,唯有勾陳大帝仍是單身。”好在幸臣心思縝密,又補充道,“其餘三位……若勾陳大人單身,自然也不得成婚。”

 單致遠聞言,突覺心頭一陣苦澀滋味,低聲道:“勾陳大人……為何……”

 幸臣引他穿過勾陳殿最大的庭園,仍是柔和道:“自然是天帝不喜的緣故。”

 天帝自幼時便眷戀勾陳,即位之後,更是變本加厲,立誓非勾陳不娶,獨佔之心日甚一日。

 勾陳既不能順他心意,卻也不願叫他傷心,故而千萬年來,從未與任何人親近古代農家媳。

 ……如今卻做了他的本命神,只怕那位天帝知曉後,又要大發雷霆。

 單致遠只覺酸苦滋味泛到喉間,竟生出強烈不甘。

 若是……再見到勾陳,他卻如何面對?

 幸臣引他返了南殿,方才道:“這些時日你安心住著,若是事了,勾陳大人自會命我等送你回凡界。”

 單致遠心亂如麻,只得應了。

 大門一關,縱使這殿中空曠,卻仍是叫他生出些瘀滯之感。

 兩名仙官立在他身後,恭聲道:“落英/青英參見單少爺,少爺若有所需,請吩咐我等。”

 單致遠意興闌珊,只道:“我要修煉,下去吧。”

 那兩名仙官便悄然退下。

 單致遠便叫阿桃自己去玩耍,而後尋了個安靜地方,盤坐練功。

 此後每日冥想修行,這神界不愧是三界至尊之處,靈氣濃郁,修煉功效更是一日千里。

 連聚靈陣也不需設置,單單召靈氣而來,濃郁靈氣便會化作陣陣薄霧將他通身環繞,絲絲縷縷,清涼滲入肌膚,又一點一滴,將經脈、丹田漸漸撐開充滿。

 在神界修煉一日之功,便能抵凡間一年。

 只可惜他五雜靈根參差不齊,汲取靈力的效率便受了影響。卻不知勾陳許諾的五行靈泉之事,是否還算數。

 單致遠心頭又是一酸,便自玄冥靈通的境界之中醒來。身體表面又浮起一層薄薄污垢,他施展清潔法咒,將污穢盡數除去。

 殿中依舊空無一人。他便又是一聲低歎,起身往殿外的溫泉行去。

 勾陳已有七八日未曾露面了。

 開陽自那日別後,亦是再未見過。更遑論太羽麒麟。

 他那四位本命神,竟無一人來看他。

 好在六甲時常前來,指點他劍術。單致遠如今築基五層修為,肉身堅韌,已勝出凡人許多。故而進展神速,練劍的強度亦是遠勝往常。六甲叫他揮砍次數比原先翻了兩倍。

 每每練習之後,手臂後背皆是酸痛欲斷,連動一動也困難。單致遠盡皆咬牙強忍了。

 一則修行艱苦本就是常事,二則,疲累之際,便不會再胡思亂想。

 那溫泉在南殿外花叢包圍中,雖不比五行靈泉可淬煉靈根改善體質,卻也靈氣充裕,祛除疲勞。

 單致遠將衣衫除去,便跳進泉中,火熱泉水包裹之時,酸疼盡消,舒暢無比。

 他便仰頭靠在池畔,不覺間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仿佛有人輕撫額頭,他慌忙抬手將那人手腕牢牢抓住,喚道:“麒麟,別走臉盲症觀察報告(網配)!”

 睜開眼時,麒麟溫和笑容便映入單致遠眼中,那瑞獸柔聲道:“致遠,我不走。”

 多日不見,恍如隔世。

 單致遠方才驚覺自己未著寸縷,浸泡在池水中,不由訕訕鬆開手,往泉水中沉得更深,直到熱水淹沒下頜。而後才道:“許久未見……你,去哪里了?”

 麒麟低頭看去,溫泉上方乳白煙霧氤氳,那小修士黑髮水潤閃亮,烏雲一般漂浮在水面上。朦朧泉水下映出骨節分明的鎖骨肩頭,歷經這幾日訓練,卻是愈發地健朗了。

 他便柔和微笑,在泉邊一蹲,再向那凡人伸出手,“召神法事籌備繁瑣,故而花了些日子,如今已準備妥當了。”

 單致遠聽幸臣提過這儀式,乃是為天帝歸位,重獲記憶修為,斬斷塵緣而設。

 這諸位神仙為天帝忙碌,也是天經地義。只是,為何心頭酸澀,揮之不去?

 若非他想同麒麟多說幾句,只怕連頭也一道沒入泉水中了。

 故而只是對麒麟的手視而不見,低聲道:“辛苦你了。我……再泡些時候。”

 麒麟道:“我來接你,召神法事乃為你而設。”

 單致遠一驚,仰頭之時,水波晃蕩,那具修長身軀便在若隱若現的水下顯出模糊輪廓。怔道:“同我……何干?”

 麒麟視線自水中慢慢移開,落在單致遠雙眸中,“此事唯有三清四禦知曉,那神塔中的天帝,乃是偽魂。”

 單致遠立時猜了個分明,“……你肯送我去那儀式,想必已有把握,我便是真的天帝?”

 麒麟只道:“十之八、九。”

 單致遠又問道:“萬一出了差錯……”

 麒麟又道:“若非真魂,便會魂飛魄散。”

 單致遠望向麒麟,好一陣方才笑道:“原來如此。”

 他自溫泉池中站起身來,池水淹沒至腰間,黑髮濕漉漉披散後背,將熏得泛起淡淡薄紅的肌膚遮掩。泉水有若珠光瑩潤,順著起伏有致的肌理顆顆滑落。

 麒麟仍舊目光清明,落在一顆水珠上,跟隨它自那凡人的喉骨蜿蜒滑下,越過鎖骨胸膛,丹田氣海,而後融進池水裏。

 單致遠雖心中冰冷,卻仍舊被那眼神看得後背陣陣發麻,一咬牙便將麒麟手腕握住,用力一拉。

 麒麟似乎早有預料,便順他力度落入池中,濺起一通紛亂水花。而後雲白衣袍垂落泉中,將單致遠環在懷裏。

 單致遠一時衝動,如今被那人溫熱氣息包圍,頓覺周身燒灼刺痛,便有些手足無措。

 麒麟仍立在水中,將貼在胸前身後的黑髮一縷一縷為他理順,指尖輕輕滑過耳後,落在頸側輕撫,柔聲道:“致遠,天帝乃三界根基,輕忽不得。”

 單致遠道:“我明白。”指尖帶來些微癢痕,卻有若一股酸得叫人心頭悸痛的熱流無助擴散玉瞳。單致遠忍不住後退一步,卻被麒麟握住肩頭,頸側觸碰卻依然故我。

 麒麟又道:“致遠……你很好。”

 單致遠緊咬牙關,將麒麟手指揮開,冷道:“若是我不好,神仙大人莫非就能饒我一命,送我返回凡間?”

 麒麟不語。

 單致遠只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貫穿肺腑,再忍耐不住,轉過身就要上岸去。

 足下一滑,踉蹌兩步,便驟然落入一人懷中。

 麒麟將他緊緊壓在岸邊,氣息灼熱,竟比泉水更滾燙。

 單致遠啞聲喘息,只緊緊扣住岸邊岩石,雙膝顫抖。一時間悲從中來,眼淚終究克制不住,又再湧了出來,碎鑽一般滴落在光潔石頭上。“為何偏偏要分開時……”

 麒麟卻仍是沉默。

 泉水激蕩,水花四濺,成串波紋沖刷岸邊。警戒的神衛早已避得遠了。

 單致遠隨同麒麟抵達三清聖觀時,已是半日之後。

 在溫泉中泡得久了,那小修士面色潮紅,神思恍惚,只默然不語,跟在麒麟身後。

 召神法事萬事俱備,幾條靈脈有若巨龍一般,盤繞在觀中一塊高臺下。高臺呈八卦形,寬數十丈高百丈,臺面刻有先天八卦太極圖,刻痕之內,靈脈濃烈靈力化作液質,水銀般沉沉湧動。

 召神法事由元始天尊主持,四禦輔佐。

 一個鬚髮皆白、道骨仙風、相貌清臒的老人便盤坐在青色蒲團上,蒲團緩緩升空,與那高臺平齊。

 其餘四禦亦是各自乘了法寶,佔據四極守護。

 單致遠仰頭看去,麒麟已不見了蹤影,西方極位,正由勾陳鎮守。他只得問道:“我要如何行事?”

 一股溫和力道自下方將他托起,輕柔放置在八卦圖正中。頓時靈力湧動,靈壓重重襲來,酷烈難當。元始天尊道:“安坐即可。”

 單致遠便強忍熱力,安坐在陣圖中心。

 元始天尊便一一掐訣,向法陣中打去。嗡一聲沉重鳴響裏,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數千法陣亮起,赤紅、銀白、靛藍、重紫、金黃,各色光芒交錯閃爍。

 單致遠仿若置身風暴中,靈風亂卷,猛烈侵襲,直直灌入識海之中,濃厚靈氣險些要將他微弱丹田撐爆。眼前亦是五光十色、眼花繚亂、天旋地轉,身形搖搖欲墜。

 更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巨手,要將他三魂七魄扯拽出去。單致遠只覺神魂割裂,劇痛難當,卻依舊死死咬牙,怒道:“勾陳!我若做鬼,定要日日纏著你!”隨即又氣血翻湧,經脈爆裂,不由慘呼出聲,昏厥過去。

 元始天尊白眉卻緩緩皺起來。

 那萬紫千紅,霞光繚亂的法陣當中,既沒有天帝歸位的徵兆,卻也沒有偽魂的痕跡。

 這凡人……果真就只是個凡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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