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真相撲朔迷離
天乙星官國字臉,相貌忠厚,不惑之年模樣。正是勾陳座下最得力的左臂右膀,此時他卻也摸不准這上司的心思,殿中氣氛一時凝結,有若烏雲沉沉壓下。
又過了許久,方才聽勾陳聲音響起,“天帝如今何在?”
天乙星官方才長舒一口氣,又道:“在青華殿中,乃紫微親自下凡迎接而回。現下除三清四禦、幾位心腹外,無人知曉。”
勾陳便起身,華服錦袍窸窣有聲,大步往殿外行去。
天乙便緊隨其身後,將來龍去脈細細道出。
原來那天帝轉世的少年今年不過十六歲,出生在凡人界長慶國一處偏僻山村當中,無父無母、無名無姓,自幼被一個老道士收養,卻不料是個傻子。
故而老道士便喚他小傻,一老一少居住在破舊天帝觀中。村民淳樸,不忍看那老道與少年孤苦無依,時常送些米糧救濟。
不料凡間半月前,長慶國妖獸暴動,衝擊了山村。天帝觀殘破,又遠離村寨,便首當其衝受害,老道士橫死,小傻重傷。
也是這小傻命不該絕,一名雲遊修士正好路過,賜予他療傷靈藥,就這少年救了回來。
小傻醒轉之後,便仿佛開了靈智,再不復先前的癡傻懵懂,且憑空多了一分威儀莊嚴,自稱道:“吾名,聖陽。”
天帝尊名乃三界忌諱,凡人非但不能得知,更無法念出口來。
故而這少年口中聖陽二字一出,立時驚動了統禦萬氣的紫微大帝,法身下凡,將那少年接回了天界。
勾陳腳步不停,又一皺眉,“如此草率,可曾驗過?”
天乙追得有些氣喘吁吁,仍是道:“元始天尊親自取煉星石驗過,是天帝真魂無疑。”
勾陳眉頭卻絲毫不見和緩,邁步進入青華殿中時,殿中氣氛頓時一暗、一凝,眾人皆轉頭看來。
青華殿古樸厚重,玉磚棟樑,皆為青黛色,此時大殿主座上,正坐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
容顏秀麗,顧盼之間,威儀無雙,一身華貴燦金的錦袍,黑髮以玄金嵌玉冠整齊收束,一顆龍眼大的海龍珠墜在金冠上,隨他行動輕輕漾出一圈圈波紋樣珠光[HP]邋遢蛇的教授大人。
見勾陳進入時,便眉梢一揚,喜悅笑道:“勾陳,你終於來了。”
嗓音亦是雍容和緩,頗有點禮賢下士的倨傲。
比起那位一個不順心,便痛下利口咬他的凡人小道士,眼前這位方才當真有幾分天帝的赫赫威勢。
勾陳面色冷淡如常,只立在玉座一丈外,肅聲道:“十日後便行召神法事,這幾日請暫居神塔內。召神之後,再請天帝真魂出塔,屆時便可昭告三界,聖陽陛下思過千年,終於感召天道,得以出關。”
那少年眉頭一挑,卻是慵懶往椅背上一靠,單手支頤,眯眼笑道:“勾陳,你竟敢不信朕。”
勾陳道:“事關重大,再謹慎也不為過。”
召神法事專為天帝所設,概因一百零八次轉世後,天帝真魂勢必沉迷紅塵,忘卻本身,故而需以儀式斬斷塵緣,回歸天庭,更可復蘇記憶,重做天帝。若是偽魂冒充,卻會在這法事中化為飛灰。
至於為何這一位竟不用召神便憶起了前塵往事,據青華推斷,只怕是被妖獸襲擊,性命危急時的自保之舉。
青華見二人僵持,只得咳嗽一聲,上前道:“勾陳,煉星石已驗過了。”
那煉星石正放在殿中的桌上,整塊豹型雕刻通體雪白,有若雪塑而成,不摻半分雜色,難怪其餘三禦如此死心塌地,深信不疑。
此時那少年卻爽朗笑開,自玉座起身,行至勾陳身側,將他手臂挽住,仰頭柔聲道:“勾陳,千年前傷了你,朕內疚至今……一切依你便是。”仰望之時,眼神中儘是依戀順從。
其餘三禦看在眼裏,卻是心中歎息。天帝幾經轉世,癡戀千年,竟至今不曾改變。
勾陳不動聲色,抽出手後退兩步,又道:“微臣即刻命人準備,告辭。”
而後重錦衫袍一轉身,便徑直離了青華殿。
聖陽見他離去,臉色便黯淡幾分,蕭瑟道:“勾陳莫非,仍舊心存芥蒂?”
青華、長生、紫微三禦面面相覷,長生大帝只得上前一步,柔聲道:“天帝勿惱,勾陳素來如此,卻……並非有意為之。”
聖陽聞言,臉色稍霽,便應聲道:“嗯,朕便在神塔中等他。”
天乙自是追隨上司而去,又是一路疾行,終是忍不住開口相詢,“大人,有煉星石為證,為何仍舊存疑?”
勾陳道:“天帝有言在先,若是輪回不足一百零八世,絕不返天庭。”
那一日,聖陽素衣散發,面容如冰,赤足立在往生池畔。天地肅殺,雷電酷烈,正是天道之怒撕裂天庭。
聖陽朗聲道:“此事因朕而起,亦因朕而止。朕自去輪回轉世,一百零八世不足之前,爾等絕不可前來探尋。只需好生鎮守三界,靜候朕曆劫而歸。待朕回歸之日,百鳥同歌,萬獸齊鳴,瑞雲顯聖,三界歡顏。”
而後那青年身姿清絕,往後墜落進無底的往生池,旋即便被滾滾白煙吞沒刻玉。
那一幕經年累月,曆遍千年,依舊有若銘刻在骨中一般,從不曾黯淡褪色。
這三界至尊至傲,至剛至強的帝王,又豈會因區區幾頭妖獸威脅,便嚇得自食其言,灰溜溜逃了回來?
天乙一愣,猶豫道:“只怕是歷經幾多轉世,忘記了……”
勾陳冷道:“絕不可能,唯有此事,絕不會忘卻初衷。”
他立在天庭週邊的淩天門旁,方才停下腳步,緩緩抬起手來,摘下額間的紫晶額飾。眉心便露出個荼白色星芒形狀,四邊上四點星輝,正同單致遠左掌心的星紋一模一樣,此時正柔和亮起光芒來。
勾陳道:“那小子又請神,你且先預備召神法事。”
天乙只得躬身應了,再抬頭時,上司又已失了蹤影。
這星官卻是長歎一口氣。
勾陳大帝素來雷厲風行,又手段高明,將四相之責處置得井然有序。唯有這一次卻有若魔怔一般偏執,只怕是,被天帝擾亂思緒了……
聖陽在三禦護送之下,瞞過天庭眾多耳目,悄然入了神塔。隨即又下令道:“朕既已回歸天庭,偽魂便失了作用,盡數召回吧。”
偽魂本就是天帝近身靈器寶物,如今要召回,自是合情合理。
青華等人卻是面上一僵,遲疑起來。開陽為那偽魂修士,一劍毀了半個四禦殿之事餘威猶存,如今……這三位同僚卻無論如何不願去招惹那位煞神。
聖陽皺眉道:“有何為難?”
青華忙恭聲道:“不敢,實則那靈器名單已在勾陳手中,卑職定當轉告勾陳,盡數收回偽魂。”
聖陽和善笑道:“如此甚好,朕乏了,眾愛卿,退下吧。”
三禦依言退出,那來來往往的仙官神使們見了三禦,一路皆款款下拜行禮。三禦卻只是一味沉默。
青華總算手段老道,將此事推給勾陳處置,只是派誰人將此事稟報勾陳,方不至於引火焚身?
紫微便在心中低歎一聲,說句對不住,又道:“喚幸臣來吧。”
故而幸臣無辜受了牽連,只得硬起頭皮,前往凡間傳達天帝旨意去了。
說回凡間事。
陳際北休養一夜,後背幾道豹爪留下的傷痕未曾痊癒,卻仍舊起了個大早,小心翼翼靠近了真仙觀的院子。
那黑豹總算不見蹤影,只是往日的此時,岳仲早已帶領弟子修煉,吐納天地靈氣。此時青霧縈繞,晨曦微露,那院中卻悄無聲息。
陳際北暗道不妙,便輕喚一聲師父,卻無半個人回應。他便一推院門,那門吱呀一聲,應手而開。
院落空空,房門大開。
陳際北大步邁了進去,這真仙觀內早已人去屋空,衾寒枕冷,那師徒三人已離去多時了我是漢靈帝。
原來單致遠看師父搖擺不定,又擔心夜長夢多,便同師父商議,夤夜便離了降龍嶺。師父擔憂那幾畝靈田無人照應,又特特傳符給了相熟的淩華宮外門弟子,將這靈田轉贈,才算放下心來。
陳際北大怒,狠狠一拳砸在木門上,“竟被算計了!”
那九方荒冥亦是暴怒,怎奈他如今行動不能,陳際北修為又實在低微,只得道:“暫且放過此子,你眼下實力微弱,諸多事力不從心。本座先傳你一部魔功,你需好生修煉,一切從長計議。”
陳際北大喜,忙道:“是,多謝師尊!”
九方荒冥心道,這小子倒是頗有我魔道潛質,當機立斷得很。前一日尚在對真仙派的師父痛哭流涕,如今得了魔功,便要拜他為師。左右無人可用,權且先收著吧。
思慮至此,九方荒冥語氣便愈加和藹,“本門心法喚作天魔血煞功,入門不易,進階卻極快,你若用心修煉,百年結丹不在話下。萬渡山中有為師當年所埋的一處秘藏,你先去起了那秘藏,其中靈石法寶無數,可助你修煉。”
陳際北更是心中大喜,又是一通感激,隨即也離了降龍嶺,往萬渡山趕去。
至於劉皇與杜若青等人,先被古墓坍塌掩埋,雲中豹腳程遠不及阿桃,故而回到淩華宮時,已比單致遠遲了三日。
劉皇果然將徐昱之死盡數歸咎于單致遠,淩華宮宮主不由沉吟道:“前日嶽掌門留帖辭行,只道弟子要參加兩年後的宗派大會,故而先歷練去了。”
單致遠只願一走了之,倒是胡滿倉考慮周詳,請師父留貼辭行,感謝淩華宮多年照應,如此方才當真走得坦坦蕩蕩、堂堂正正。
也叫劉皇說不出話來。若說是畏罪潛逃,這掌門卻已言明兩年後便要參加宗派大會,若是言而無信,這真仙派便也無顏以存了。
一番算計竟被釜底抽薪,劉皇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只得怏怏回了住處,竟連杜若青離去時也未曾送行。這一點鬱結日後便成了阻他修行的心魔,這卻是後話。
至於單致遠師徒三人,卻是共乘了一片自古墓寶藏中取出的碧綠蓮葉,夤夜離了降龍嶺,飄飄搖搖,往南方一路行去。
那蓮葉日行不足五百里,故而三人一豹白日趕路,夜間乘蓮葉時再打坐修煉。
如此日夜兼程,行了兩日後,路過一處山嶺時,一張大網驟然從天而降,將那三人一豹罩了個嚴嚴實實。
一夥山賊自叢林中鑽了出來,手中各色靈劍法寶,皆指向網中,為首者是個魁梧男子,相貌英俊,目光銳利,不似山賊,倒似個沙場上征伐的將軍,披著一條虎皮,虎頭正扣在左邊肩頭,虎尾纏腰,便平添了幾分兇悍之氣。
這男子蹲下,自網中捏住單致遠下頜打量片刻,眯眼笑道:“相見即是緣分,今日起,你便是本大爺的壓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