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伏旱千里(十四)
這不是樂正鯉第一次見到殷冉遺這種狀態了,比起上一次在樓梯間時的轉瞬即逝,這一次這種游離的狀態顯然維持的時間要更長一些,樂正鯉抬手握住殷冉遺的手腕,低聲喊著殷冉遺的名字。
殷冉遺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不帶絲毫的感情起伏,樂正鯉被這種眼神看得背後發涼,握著殷冉遺手腕的手也不由得鬆了力氣,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是哪裡來的勇氣支撐著自己繼續看著殷冉遺的雙眼,也許是希望對方眨一下眼睛就能立刻恢復正常?
"殷冉遺……"
耳畔的聲音有些低啞,帶著些許懇求意味一般的可憐,殷冉遺一時間有些恍惚,他的視線茫茫然落到了身前人抓著自己的手腕上;樂正鯉腕上那一枚純黑的鱗片如同當頭棒喝,讓殷冉遺本能地察覺到了不對,還沒來得及細想,他便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正要打到自己臉上的手掌。
直到完全握住對方的手腕,殷冉遺才覺得頭腦清醒了過來,他看著樂正鯉舉到半空的手,有些奇怪地看了對方一眼,後者被他銳利的目光一掃,立刻縮了縮脖子:"我這不是看電視裡都這麼演,發瘋的給一巴掌就好了嗎……"
殷冉遺哭笑不得地鬆手,"抱歉,嚇到你了。"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又讓樂正鯉想起了方纔的事情,當下便嘀咕了一句:"再有下次我就先扇你一巴掌。"
殷冉遺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好。"
郭玄一直沉默地站在不遠處看著兩個人,此刻才淡淡問了一句:"好了?"看起來對於殷冉遺的這番表現並不詫異,倒似乎是視作尋常。
樂正鯉的目光在這師徒二人身上打了個轉,心中充滿了疑問,但眼下並不是追問原委的時候,他只得將滿腔疑慮壓下,倒是一旁的殷冉遺點頭稱是,又問郭玄:"師父,能不能在這裡佈陣?"
郭玄並沒有追問緣由,他扭頭藉著月光打量了一番石柱並那塊浮在半空的魚雕,沉吟片刻才朝殷冉遺二人說道:"你們再投一卦試試。"
殷冉遺點了點頭,樂正鯉便從脖子上把那一串銅錢給取了下來交給了殷冉遺,而後雙手舉到身前平攤開來,他覺得自己此刻只需要完美地扮演好一張桌子就算是幫大忙了。
殷冉遺眼底流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樂正鯉這副模樣帶著幾分難得的乖巧可愛,讓殷冉遺的心情也略微放鬆了一些,他將銅錢合在掌心,二人一同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一番要求卜的事情,而後殷冉遺便將銅錢一枚枚放在樂正鯉手中平攤開來,始皇帝錢並太宗錢兩枚正面向上,殷冉遺微一挑眉:"貞吉?"
樂正鯉對五行陣法只是粗通,倒是看不出這一卦卦象如何,不過這"貞吉"他倒是聽得懂,直白地翻譯過來便是"堅持下去可得吉利"的意思,因而抬頭問了一句:"這會兒便要佈陣?"
殷冉遺抬手將五枚銅錢重又串了起來,一面給樂正鯉掛回脖子上一面道:"嗯,卦象中吉,事不宜遲。"
他說話時附在樂正鯉耳畔低聲說話,呼吸之間的熱氣撲在後者頸上,樂正鯉只覺得脖子上那一小塊皮膚都快燒起來了,想著郭玄還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一下殷冉遺,"掛好了就鬆開。"
殷冉遺對他突如其來的推拒有些莫名,明明兩個人臉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不是嗎?當下便鬆開手,微微皺著眉頭問道:"臉怎麼這麼紅?不舒服?"
樂正鯉抬手戳了一下殷冉遺的額頭:"閉嘴。"
張九和賀招對於館內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對於這塊能懸在半空的石雕二人都是頗感意外,在看到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時更是露出了錯愕的神情--上頭特批的A型防彈玻璃居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碎成了渣?
樂正鯉一本正經地解釋:"石頭是自己浮上去的,玻璃也是自己碎的。"
短暫的解釋後,張九有些為難地捏了捏眉心,當日從興隆山上帶下來的鱄魚有死有活,也不知這陣法有沒有規定個上限下限,萬一鱄魚不夠,無法催動陣法該怎麼辦?
張九往日覺得,這天下陣法一千陣法自己通曉的便有八百,但如今這陣法似乎恰好在他不知道的那兩百當中,他到一旁與郭玄說了幾句,便去外頭打了個電話,片刻後握著手機回來,朝屋內幾人道:"鱄魚所放方位在何處我並不能確定,還有……"他猶豫了一下,指了指館內的石柱和魚雕,補充道:"若是三天內不見成效,我就必須要把這兩樣東西帶回去。"
郭玄點頭應下:"如果三天內興隆山上仍不見水,我再另想個求水的法子。"
張九這才鬆了一口氣,"多謝郭先生了。"
片刻之後,門外便有一群手中提著數個竹簍的青年人魚貫而入,走進館內後他們便將背上背著的竹簍放在門邊排成一列,而後又上前將一地的碎玻璃渣子給收拾乾淨,尖銳的玻璃碎片在他們手中變得比橡皮泥還要柔軟,幾乎是微一用力,厚厚的防彈玻璃便在他們掌心被捏成一團,然後不知被他們收在了何處。
館內的燈已經被打開了,橘黃色的柔和燈光落在這群人的身上,卻並沒有投射出任何倒影,樂正鯉雖然知道特別科的人大概不會是什麼尋常之輩,但乍一見這番陣勢倒還是有些吃驚,不由得有些好奇地探頭去看了看。
但很快樂正鯉就發現了,無論自己盯著對方的臉看得多認真,他都記不住這些人的容貌如何,哪怕剛剛看完一個人,再在腦海中回想時,也只記得對方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簡直比大眾臉更大眾。
將地面整理乾淨,這群人又如同來時一般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博物館,張九看了看門邊一排竹簍:"這些鱄魚放到哪裡?要我們幫忙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殷冉遺搖搖頭表示不必,而後他牽起樂正鯉的手走到門邊,道:"你來。"
他說話時的語氣非常篤定,似乎是拿準了樂正鯉知道這些數量眾多的鱄魚應該歸於何位,樂正鯉有些搞不清楚殷冉遺在搞什麼鬼,當時在山谷中見到一大堆活蹦亂跳的鱄魚已經讓他夠吃驚的,哪裡會記得住這些鱄魚從何而出?
樂正鯉有些心虛地看了殷冉遺一眼,但後者神情淡然,沒有絲毫玩笑意味,樂正鯉把心一橫,既然殷冉遺覺得自己知道,那自己就肯定知道,沒準兒隨機一放正好就放對了位置呢?
這麼想著,樂正鯉便彎腰從竹簍中捉出了一條鱄魚,小臂長短的大魚被桑葉包裹起來,只在被抓住的一瞬間略微擺動了一下表示自己還活著。樂正鯉拿著魚走到那塊魚雕前面,回想起當日在山中時,是殷冉遺先取出了這塊石雕,而後泥地中才跳出這麼多鱄魚,那麼這些鱄魚大概就應該放在附近位置?
就在他猶豫是該將鱄魚隨手一放還是再觀察一番的時候,手中一直安安靜靜的鱄魚忽然大力地甩了一下尾巴,力道大得樂正鯉幾乎都要拿捏不住,他趕緊雙手捉住鱄魚,但他很快發現,這條魚似乎不是想要掙脫他的手,而是要讓他往前面再走幾步。
樂正鯉有些詫異地看著手中的大魚,巴掌大小的桑葉層層迭迭包了數層,此刻也就勉強能看得見個細長如同豬尾的尾巴尖。
只猶豫了一瞬,樂正鯉便微微放鬆了手上的力道,鱄魚掙扎的力道果然又小了幾分,只是仍舊在他手中輕輕擺動,樂正鯉閉上眼睛,完全只憑借手中感觸分辨鱄魚擺動方向;這個過程中博物館裡其他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殷冉遺一直站在他身後幾步的地方盯著他的背影,直到面前的青年恍然大悟一般地點了點頭,而後往右側走了幾步,將鱄魚放在地上,而後又將包裹著它的桑葉全部取下。
那條鱄魚"昂"了一聲,猛地弓起身子一彈,然後便在眾人眼皮子底下一頭扎入了大理石板地面,就像尋常魚兒入水一般的輕巧,地面光潔如新不見任何裂紋,若非親眼所見,樂正鯉幾乎要把這當成一次奇異的魔術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