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結髮長生(十六)
殷冉遺的雙頰之上隱隱有蛇鱗顯現,但他卻並未化為蟒型,而是仍舊保持著握著樂正鯉右手的姿態,一語不發地盯著那個女人的動作。
女人右手一晃,掌中浮出一把捲了口的柴刀,身上的嬰兒頭顱紛紛張大口呼喊出聲,似乎是在為她助陣?喊,這情景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可笑,殷冉遺面色越發陰沉,他的體溫也一降再降,平日裡樂正鯉都戲稱他為"暖手寶",但此刻這個男人的體表溫度已經降到了一個冷得不正常的度數,樂正鯉看著那個女人的面色也漸漸冷了下來,這屋子裡的陰邪之氣太盛,又因為那張蟒皮的緣故,這種陰邪之氣已經非常明顯地影響到了殷冉遺。
曾經在玫瑰聖母堂的時候,殷冉遺也因為受到這種怨氣的影響而不由自主地變為了蟒型,甚至幾乎算是丟掉了一部分作為"人"的意識,樂正鯉心底有些不安,但不知為何,心頭更多似乎更是一種期待已久的迫切和驚喜,幾乎沒有任何根據地,他想,也許這次他們遇上的就是那個玄之又玄的生門。
那個女人很快便舉著柴刀朝他們撲了過來,手中的刀毫無章法地揮舞著,這把刀並非實體,但卻不知飲過了多少次封門村人的鮮血,哪怕是已經捲了口,它也能十分輕鬆地傷人,樂正鯉不敢掉以輕心,幸而殷冉遺雖則是變得有些不正常了,但本能還沒丟,他想也不想地借勢將樂正鯉往身後一推,堪堪將人推到牆邊,樂正鯉捂著肩膀低低呻吟一聲,暗道這沒了意識果然不知道心疼人了,然而抬頭看到那女人手中柴刀劈在牆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白色鑿痕,當下倒抽一口涼氣,這要是劈在人身上,還能留個全屍嗎?
殷冉遺卻是趁機抓住了那女人手腕,狠命想要逼她鬆手,那女人手腕上的嬰兒頭顱見狀紛紛長大還沒長牙的嘴來咬他,也不知這些嬰兒是不是也已經身具鬼力,竟硬生生將殷冉遺的手臂咬出了血來,鮮紅的血珠一滴滴落在地上,看得人觸目驚心。
找到那把柴刀。
這是樂正鯉此刻腦中唯一的想法,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被另一個人控制著身體移動,而支撐他們一起行動的則是殷冉遺的安危,他不知道為什麼殷冉遺在此刻仍然堅持沒有化作那條玄鱗巨蟒,後者的皮膚可是堅硬得雪鼠都啃咬不動的--但他堅持一定有他的理由,這不是責備的時候。
"你知道的。"
耳畔忽然有人說話,樂正鯉恰好跳下那個堪堪容得一人通過的棺材洞口,聞言心中一驚,似乎原本有些混沌的靈台都清明了幾分。
"誰?"他忍著棺材中的惡臭血水躬身翻找,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柴刀在水裡。"那個聲音又說話了,"去池子裡找。"
看著棺材裡的血水猶豫了半秒鐘,樂正鯉一手支在地面,猛地翻了上去,"我去找刀!"他只來的及沖殷冉遺這麼喊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門。
殷冉遺只能用僅剩的一絲清醒意識去看青年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他說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要以血肉之軀來抗住這個女人的攻擊,但好像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不能化作蟒身。
"你做得很好,撐住。"
那個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殷冉遺雙頰上已經浮出了一層黑色的鱗片,不再是樂正鯉之前看到若隱若現的模樣,而是那一塊皮膚已經實打實地化作了蛇鱗。
樂正鯉來到池塘邊上的時候,池中水又一次滿了,池面上浮著一具男人的屍體,臉是老李的。
樂正鯉只看了那屍體一眼便一個猛子扎進了水中,他用了一小會兒才徹底潛入池底,開始在淤泥中尋找那把柴刀。
原本還算清澈的池水被他這麼一攪和立刻變得渾濁起來,樂正鯉實在看不清池中事物,只能把心一橫,憑著手中的感覺來摸索。
要快……要快……
他在心底不住地催促自己,他無法確定現在殷冉遺是不是仍然保持人身,但如果對方沒有,那他們兩個的生機可就全繫在這把刀上了。
指尖忽然一痛,樂正鯉心中卻是大喜,他小心翼翼地用另一隻手摸了過去,掌中的觸感是木柄的光滑,很容易便被他握在了手中,正是那把柴刀!
不敢耽擱,他想要浮上水面,就在此刻,雙腳忽然被一雙冰涼的手抱住,根本來不及反應,樂正鯉就被對方拖著動彈不得,對方淒苦地喊叫著:"痛啊!你來替我!你來替我!"
"殺了他。"
那個聲音再度出現。
樂正鯉渾身一僵,他心中很清楚地意識到,這個抱著他雙腳的人是老李,是那個被無辜選成替死鬼的男人,但雖然想要拚命掙脫對方的束縛,他卻沒有要"再殺死對方一次"的念頭,遇上殷冉遺之後他雖然碰到了不少神神鬼鬼,但卻從來沒有親手了結過什麼東西的經歷,這個聲音貿貿然地說什麼"殺死他",一時間竟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不過是這麼走神的一瞬間,混雜著泥沙的池水忽然湧進了口鼻,這是樂正鯉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體驗,頭皮一麻,立刻意識到如果自己再不動手,那麼下一具浮在水面的屍體就會是他自己了,當下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把柴刀向後砍去,水中阻力太大,他雖然拼盡了力氣,刀身動作卻被一緩再緩,眼看著竟是劈不到身下那人。
"你居然敢在水裡這麼沒用?"那個聲音似乎帶了幾分意想不到,很快又說道:"算了,幫你一次。"
下一刻,樂正鯉覺得快要炸開的肺腔驀地舒緩了下來,那種在水中來去自如的感覺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猶豫地,他反手用柴刀劈開了"老李"的手臂,而後便一頭紮出了水面,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翻身上岸,青年低笑了一聲,"說什麼幫忙……水裡可是我的地盤。"
他的眼眸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膜,一雙深黑的眸子在陽光下出奇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