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陰娶陽嫁(十二)
靈堂之中是絕對禁止出現貓的,這是因為老一輩人口口相傳都說貓可通靈,被貓驚擾的死者會異化為怪,這說法樂正鯉以前也就當個閒話聽過就算,但沒想到自家這大白貓真能讓屍體異化,在震驚之餘不免又有幾分好奇,小白叫了一聲就能讓這屍體變成鬼怪?
不過比起撲將過來的男屍,這些顯得毫不重要。樂正鯉發誓,自己當時絕對是腦抽了才會朝殷冉遺的方向跑過去拽他,明明殷冉遺的武力值高了他不止一百個百分點,哪裡用得著他去救命?他也說不清當時是想的什麼,大概是人道主義精神的光輝照耀了他純潔無暇的心靈,所以無法看著那男屍就這麼將殷冉遺抓去拜堂,身體先於大腦行動,跑過去扯著殷冉遺的手就往院門外跑,這一下來得太急,他沒提防吸了一大口涼氣進去,跑出幾步便覺腹中疼痛難忍,估摸著是岔氣了。
男屍又撲了個空,怒吼一聲便惡狠狠地朝著樂正鯉伸出了枯瘦的手臂,此刻樂正鯉注意到男屍暴露在壽衣外的手臂上長出了細細一層白毛,十指指甲亦是尖利泛光,心中一震,那指甲尖利得快比上剪刀尖了,要是被劃上一道,不死也得大出血!
樂正鯉還想再往門外跑,殷冉遺卻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搖了搖頭道:"跑不出去。"
聞言,樂正鯉轉頭往門口看了一眼,大門敞開,怎麼就跑不出去?
不過眼下形勢緊急,也來不及討論一下這跑不跑得出去的事情了,樂正鯉把心一橫,伸手想要脫下身上礙事的喜服,拉扯之間包著季容頭髮的小紙包掉了出來,那男屍猛地竄上來想要去搶,殷冉遺眼疾手快抓住紙包,連著手中大白貓一起扔給了樂正鯉,冷聲道:"別弄丟了!"
樂正鯉趕忙接過來緊緊抱在手中,殷冉遺眉目一凜單手掐住那衝到面前的男屍脖頸,本就一片青灰的皮膚被他掐出深紫色印記,男屍桀桀怪笑,乾瘦的雙腿在地上一蹬,將殷冉遺生生逼退數步,正好撞在院中一根石柱上,樂正鯉只聽得一身悶響,再去看時殷冉遺掐住男屍的右手虎口已經開裂,嘴角處也滲出了絲絲鮮血。
樂正鯉只覺心中一涼,當下將白貓放在一旁,叫了一聲"小白快跑"便解下了腰帶,用那紅綢去勒住男屍脖子,但見綢緞勒入枯皮二寸,男屍怒吼一聲,扭頭來看身後的樂正鯉。
男屍的頭整整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樂正鯉看得那張表情猙獰的鬼臉,心中怒起,罵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勒死人的啊?!"
男屍被他的行為激怒,鬆開緊箍著殷冉遺手臂的雙手,轉身便要來掐樂正鯉,後者手中尚緊抓著那根紅綢,當下更使上了十分力氣,心說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阿鄭同學你還是安心去吧。
大概真是人被逼急了會激發出身體潛能,強烈的求生意志讓樂正鯉將男屍勒得喘不過氣,如此僵持不過一瞬,已經從強烈的撞擊中緩過來的殷冉遺抬腳將那男屍大力踹開,看似枯瘦的男屍重量卻不輕,撞到青石牆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趴在冰涼的地面上發出了詭異痛苦的哀嚎。
樂正鯉只覺得手中一鬆,尚未緩過勁來便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殷冉遺喘著氣在他耳旁沉聲道:"拿好季容的頭髮,去把項鏈埋在香爐中,香燭不可滅。"
樂正鯉只覺傳到耳中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大力點了點頭便往那堂屋中跑去,他一動作男屍便有了反應,淒聲怪叫著想要跑到樂正鯉身邊,殷冉遺雙目微變,深黑的瞳孔之中泛起一絲金色,一手縛住他手腕將屍體雙手反剪,猛地出手按住他章門穴。
練武之人常有"死穴"一說,乃是人體最為要害之處,章門則是其中之最,素有"章門被擊中,十人九人亡"的說法,但這類生死大穴卻不僅僅只能用在活人身上,死人若是屍變,同樣可以借助死穴暫時壓制一二。
此刻殷冉遺手上力道極重,男屍果然掙扎力度小了許多,樂正鯉不敢怠慢,疾步跑進堂屋中撲到棺材邊,屋中太黑根本看不見東西,他被過長的裙角絆得一個踉蹌,額角磕在棺材上,只能伸手毫無章法地在棺材蓋上摸索,指尖忽然碰到一個冰涼的東西,他心中一喜,抓在手中一摸,果然是那條項鏈,當下往香爐走去,先前他還憎惡那香爐中三根香燭燃得詭異,此刻卻無比感謝那三點火光,簡直就是指路的明燈,照亮前路的革命之火啊!
他強壓下心頭狂喜,小心翼翼地將爐灰扒開準備把項鏈放進去,然而手指才剛接觸到香爐,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身後緊盯著自己,那種陰冷的氣息透過身上的嫁衣滲入了五臟六腑之中,他不敢回頭,一手扶穩三支香燭一手迅速地將項鏈丟進了爐灰之中。
"好了。"
他聽見殷冉遺在身邊這樣說。
直到這時他才敢回頭去看,男屍的臉上兩個位於眼睛部位的黑窟窿正直勾勾地與他平視,樂正鯉嚥了一口唾沫:"……他……他不動了。"
殷冉遺雙手穿過他腋下將已經完全脫力的人給半扶半抱了起來,黑暗中他看到樂正鯉額角的灰塵,便伸手輕輕抹了去,然後淡淡說道:"對,現在我們可以把他裝回去了。"
樂正鯉本已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聞言差點沒蹦起來,扭頭看在殷冉遺道:"你說什麼?"
殷冉遺低頭看著他,眼中似有笑意:"你休息,我去。"說著便把人帶到了院子裡。
瑩白的月光落在院中,樂正鯉方才看清殷冉遺雙手虎口處都裂開了口子,尚有鮮血流出,登時便急了,隨手將內衫撕下一條給他綁上,一邊綁一邊在心中哀歎,這回估計是沒法兒把衣服還回去了,不知道賠償的時候老闆能不能看在都是清安鎮人的份上給算便宜點。
兩人合力將那具沉重無比的男屍給搬回了棺材,殷冉遺將棺蓋合上的瞬間,香爐中三點火光頓時熄滅,樂正鯉一驚,指著香爐道:"那三柱香熄了,怎麼辦?"
殷冉遺看了一眼,道:"回去。"
"那季容……"
"她沒事了,聘禮退了回去,他們之間的聯繫就算是斷了,沒有姻緣血緣牽扯,陰陽兩方是不會再有任何牽連的。"說著,殷冉遺指了指縮在牆角的大白貓,皺了皺眉頭:"抱走。"
大白貓似乎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樂正鯉一過去彎下腰便自動跳到了樂正鯉懷裡默不作聲,樂正鯉是一刻也不想在這地方多呆了,殷冉遺手上血還沒止住呢,要是破傷風了可怎麼辦?
兩人一貓走出了鄭家,樂正鯉"咦"了一聲,低聲自語道:"怎麼出來倒不冷了?"按理說屋子裡四面是牆,怎麼著也該比外面這冷風吹著來得暖和吧?
殷冉遺正扯著手上的紅緞,聞言看了他一眼,把身上的羽絨服脫了下來丟到了他頭上。
樂正鯉黑著臉把籠在頭上的羽絨服拿下來:"小爺又不是女的,你……"
話沒說完,殷冉遺就皺著眉頭扯過衣服給他搭在了身上,然後開口道:"你剛才在裡面覺得冷是正常的。"
樂正鯉一手抱著大肥貓一手想要扯下衣服,聞言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問道:"為什麼?"
殷冉遺伸手指了指身後的鄭家:"你看。"
樂正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回頭一看,登時出了一身冷汗,鄭家是兩層小樓,兩人一開始進去的時候這兩層樓都沒有燈光,殷冉遺又說過鄭家家中沒人,那此刻二樓左側亮起的燈光是怎麼回事?
他瞪大了眼睛望著殷冉遺,後者又說:"家中其實有人,但是那三柱香燃起來的時候,我們在地下。"
樂正鯉自然不會認為殷冉遺這"地下"說的是什麼地下室之類的普通地方,實際上,"地上"、"地下"是對陽間和陰間的隱晦別稱,中國人的陰陽學說講究把世間萬物都統一為陰陽兩極的互動,人死之後,神魂靈氣歸於天,精魄形骸歸於地,這"地下"就是地下精魄的居所,而且它的概念比地府要大,亡魂所在空間,都可以籠統地稱為陰間,甚至當死者亡魂因陽間牽絆留戀不去時,死者所處的陰間也會和地上人間在空間上重合,不過尋常人一般來所無法感知,有時候有些重病或是垂死之人會出現幻覺,說自己看見了不認識的人在面前走,這其實就是因為他們身上陽氣漸衰,對於陰間的感知比尋常人敏感一些所導致的。
因而此刻聽了殷冉遺的話,樂正鯉腳下一頓,而後抱著貓站在殷冉遺身前,咬牙切齒地問道:"你一早就知道?"
殷冉遺被他逼得站定,點頭淡淡道:"嗯。"
樂正鯉怒道:"那你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殷冉遺原先說他怕告訴樂正鯉後對方會害怕,但是一看樂正鯉都快和他手裡那隻貓一齊炸毛了,於是改口道:"忘了。"
殷冉遺說話時臉上的表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樂正鯉倒是不好意思再問了,就算自己一早知道似乎也沒什麼用處,心中一時間覺得說不出的鬱悶,只好訕訕扭頭往家走去。
才走出兩步,耳畔忽然傳來鞭炮聲響,頭頂也接連盛開大朵大朵的煙花,整個清安鎮都沐浴在鞭炮聲響之中,樂正鯉抬頭看著漫天煙花,這才想起這時候已經是零點了。
他愣了一愣,扭頭朝殷冉遺笑道:"新年快樂。"
這是二十多年來殷冉遺第一次聽到有人對著他說這句話。以前住在員工宿舍時,年假期間他都是躺在床上睡覺,根本不會在意究竟什麼時候跨年;而再往前推到跟著師父的時候,過年時他們也常常在趕路,荒無人煙的深山中無從談起時日,入山時尚是大雪封山,再出來時已是柳綠河岸也是常有的事情,說一句"新年快樂",竟好像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頭頂煙花將夜空照得透亮,殷冉遺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