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陰娶陽嫁(三)
這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飯,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的十分熱鬧,樂正鯉聽了大半天才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情。
樂正鯉他們所見的挑夫的確是挑的聘禮,只是這樁親事卻不那麼讓人覺得痛快,原因無他,這是一樁陰婚。
陰婚這事兒樂正鯉倒是大概知道一些,早在《周禮》中就有相關記載:"禁遷葬者,與嫁殤者",就是為死去的尚未娶親的年輕男女找個配偶,主要是老一輩人覺得,孩子年紀輕輕就去了,尚未享得人間極樂,如果不替其完婚,日後他們的魂魄必然怨恨家人不肯散去,使得家宅不安,說到底也就是迷信,以前有些風水先生為了多掙幾個錢,就極力慫恿主人家為早亡的子女辦一場陰婚,以免家中塋地裡出現孤墳影響家族後代的昌盛。
早年間這清安鎮也有過結陰親的,不過並非為了什麼家族昌盛,而是兩家老人認為生前沒能給子女擇偶,死後也要辦一場婚禮,來盡到他們做父母的責任。
當時樂正鯉剛讀小學,因為樂正家在清安鎮算得上是高門大戶,兩家父母便請了他爺爺去坐鎮主婚,樂正老爺子答應了,樂正鯉這個小毛孩子見他爺爺傍晚時分連晚飯都沒吃就出門去了,心中十分奇怪,便悄悄地跟在了爺爺身後,想要看看爺爺是不是單獨去吃什麼好吃的去了。
當時清安鎮上安安靜靜,似乎家家都忙著晚飯,鎮子上少有人影走動;殘陽如血,盛夏時分的暮色濃烈得幾乎快要燃燒起來,然而比這夕陽餘暉更為熱烈的是路上吹吹打打穿著大紅衣裳的喜樂隊,樂正鯉當時覺得很奇怪,這些個鑼鼓手大叔以前吹的不是特別熱鬧的曲子麼,怎麼當天卻跟被人扣了工錢一樣,吹的調子總帶著股淒涼的味道。
他一路縮著個小身子躲躲藏藏,居然也沒被人發現,跟著他爺爺和那迎親的隊伍一路到了那戶成親的男方家裡,扒著大門踮起腳尖往裡頭看,呵,一個穿著紅衣裳披著紅蓋頭的新娘子正被人攙著去拜堂呢!
小孩兒對這種嫁娶之事的好奇心比少年人還重,樂正鯉一見就樂了,明天可有得跟小夥伴兒顯擺的了,自己又見著一回娶新娘子的了!
他扒拉著門框張望,看見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新郎官也被人攙著走到了堂前,自己爺爺和兩方父母坐在一起,看著兩位新人被人這麼攙著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眼看著兩人就要送入洞房了,樂正鯉這才揉了揉蹲得酸麻的小短腿準備回家去,卻不想他才剛站起半個身子,就看見那對新夫妻被人攙著從迴廊走過,一陣風過,將新娘頭上的紅蓋頭吹起一個角,樂正鯉瞥眼看見那新娘子臉上帶著和新郎官一般的笑意,但是這笑容卻帶著幾分說不出怪異味道。
這兩個人病了嗎?樂正鯉咬著手指頭想著,以前他去參加喜宴,新郎官不都是要和賓客喝酒的嗎?這個新郎官可真是奇怪。他這麼想著,眼睛也沒離開那一對新人,但見兩個身形僵硬的青年人被攙著走遠,一雙腳卻只得腳尖點在地上,完完全全是被拖行而去的。
只不過樂正鯉當時年幼,雖然看清了這兩人是被人拖著前行,卻也想不通其中奧秘,他只覺得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早些回去吃飯才是正事。沒想到剛走了一步,就被人提溜著後衣領給整個兒提了起來,他縮了縮脖子,抬頭討好地笑:"嘿,爺爺,您也回家吃飯哪?"
樂正老爺子都給他氣得樂了,道:"你下了學不回家,跑這兒來幹嘛?"
樂正鯉趕忙求饒,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撒嬌:"我看見爺爺往這兒走嘛,我怕爺爺餓著,叫爺爺回家吃飯呢。"
樂正老爺子細看之下見他神色間並無懼意,以為小孩子愛看熱鬧,躲在門外頭沒看見什麼,便也鬆了手,領著小孫子回家去了。
等到樂正鯉再大些的時候來回想這件事的時候,便是一想就是一身的白毛汗,他當年總覺得是看見了那對新人嘴角都掛著笑的,只是爺爺卻說他們死了三日有餘,是不可能帶著笑臉成親的,他便不敢再將這件事拿出來說,如今聽母親講起這鎮上又有成陰婚的,才回憶起了這件舊事。
對於陰婚一事,樂正鯉是持保留態度的,雖說這就是民間陋習,不過畢竟顧慮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情,這事兒委實也算是聊表安慰,不好多言的。何況清安鎮如今還保留著很多老式做派,陰婚一事雖不常見,卻也是有的。
但是這一回的陰婚,卻是男方已死,女方尚活。
樂正鯉聽得詫異,按理說陰婚雙方都應該是早逝的年輕人才對,怎麼會有一方尚在人世的呢?這不是平白給自己家裡找晦氣嗎?
樂正媽媽撇了撇嘴,道:"所以才說這賣人呢,那姑娘得了重病,聽說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可這人還沒走,怎麼就上趕著找這麼一門親事?還不是看那男的家出的聘禮多,聽說就等著姑娘嚥氣就結婚了……"
說起來這女方家裡樂正鯉還認識,是住在平安巷街口的一戶人家,姓季,他們家是賣早點的,以前樂正鯉上學時還經常去他們家買包子吃,那小姑娘扎條馬尾辮,看著十分精神。
如今驟然聽聞她遇上了這事兒,樂正鯉心中多少有些感慨,又想著那小姑娘以前雖說不上金枝玉葉,但家裡人也是很疼愛的,怎麼會因為她得了重病就要想出這種法子來賺這麼點賣女兒的錢呢?
二姐接過話頭歎道:"有了後媽就能有後爹,她這後媽進了門就沒過上什麼好日子,這門陰親一開始就是她後媽找來的,聽說一開始他爸是不同意的,後來也不知那後媽怎麼說的,乾脆撒手不管了,估計是想著那後媽生了個兒子,他家沒絕後,這就擺明了是同意了嘛!"
聽街坊四鄰說,季家姑娘看病大概是花了不少錢進去,季家漸漸的就不願意管了,眼看著姑娘快要斷氣了,這錢卻還是跟投進無底洞一般,季家這才答應收了彩禮,反正家裡還有個男孩子呢,便只等姑娘死了就立刻給兩家孩子成親。
清安鎮民風淳樸,雖然搞起了旅遊業迎來不少新鮮血液,但鎮子裡的人卻還是安安靜靜地保持著自己原本的風貌,這也就從另一個層面上意味著他們的守舊,單從這件事情上就可見一斑,雖然對此事多有斥責,但也都只是背著季家人念叨幾句,他們始終認為這畢竟是別人的家事,清官尚且難斷呢,何況他們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
吃罷午飯樂正鯉和殷冉遺坐在後院陪家裡的老人閒聊,樂正奶奶說了一會兒就坐在搖椅上睡了過去,樂正爺爺拿了件衣服給她搭上,又笑瞇瞇地看著殷冉遺問道:"小殷看著安安靜靜的,小鯉魚你也跟人家學點兒,別一天到晚的上樹掏鳥蛋的鬧騰。"
樂正鯉耳朵紅紅的沒好意思說話,心道爺爺您沒老糊塗吧,掏鳥蛋那是我幾歲的事情了啊,這麼當著別人損您孫子有意思嗎?
殷冉遺一本正經地看著老爺子說:"他很好。"
樂正鯉很高興,看來平時沒白投喂啊,現在殷冉遺不僅知道要對老人有話必答,還知道幫自己說兩句好話了!
樂正老爺子喝了口茶,點點頭道:"別幫這小子說話,他是誇一句就能尾巴翹上天的。"不給樂正鯉辯駁一兩句的機會,他又對殷冉遺說道:"小殷這名字起得不錯啊,你父母肯定是下了一番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