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旦生夕死(七)
房中拉著一扇白色屏風狀的遮擋物,聽到老人的咳嗽聲,裡面有人問道:"來了?"
老人啞著嗓子應了一聲:"是,生了沒有?"
屏風後面走出來一個護士,手裡抱著個渾身青紫的小嬰兒,米白色的塑料手套上沾滿了鮮血,她像是在丟棄什麼垃圾一樣把手裡的新生兒扔到了老人面前鋪著一層白布的車上,有些嫌惡地抱怨了一句,"晦氣,剛生就死了。"
老人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只是問:"骨灰還要不要?"
"不要不要,他親生爹媽都不願意看見這孩子,骨灰要來做什麼。"
"嗯,知道了。"老人點了點頭,抬手掀起白布遮住了嬰兒的身軀,尚帶著溫熱的血液立刻打濕了白布,一片小小的鮮紅暈染開來;老人正要推著車出去,屏風後面忽然又走出來一個穿著素色衣裳的姑娘,手中拿著一張薄薄的紙片,她急急走到老人面前,將那張紙片放在白布之上,低聲對著那一片鮮紅道:"小姐要嫁個好人家,你就不能留……不過,你也算是活到足月了,小姐以前給你起了名字,也不算是無所依靠了。"
說罷,這才朝著老人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老人從始至終未發一言,沉默地推著車子離開了屋子,樂正鯉站在一旁,他發誓自己看見那個白布下面的小嬰兒動了一下,連帶蓋著他的白布都有了不規則的起伏!但"那些人"似乎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到,或者說他們即使注意到了也根本不在意,這是一個馬上就要被投進焚屍爐的嬰兒,還是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他是死是活對於旁人來說根本不重要。
"他……"樂正鯉幾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大喊出聲,讓那個老頭停下!那個嬰兒還在動!
但是剛一出聲他就被人摀住了嘴巴,殷冉遺從他身後將樂正鯉整個人抱進了懷裡,低聲在他耳邊道:"不要有多餘的同情心。"聲音非常輕,但卻讓樂正鯉幾乎要充血的腦袋登時清醒了幾分,他們現在是在六十年前,也許就是這個嬰兒纏上了周冰倩一家,他不能再給予這個孩子無謂的同情,若只是在心底想想也就罷了,要是說了出來,只怕下一個被纏上的就會是他。
樂正鯉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殷冉遺這才鬆手,卻順勢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攬著人慢慢往前走去,不可否認,他此時略顯霸道的舉動讓樂正鯉感到一陣心安,另一隻手乾脆就揣進了殷冉遺的上衣口袋,後者低頭看了一眼,安撫似的揉了揉他的頭髮。
老人的身影漸漸隱沒在走廊上昏暗的燈光之中,兩人眼看著他沿著來時路走回去,最後在拐角處停下。
他面前那扇老舊的木門上有些些許裂縫,門把手上更是有著不少暗紅色鐵銹,門上方寫著"太平間"三個紅色大字。
"吱呀……"
門被老人推開,門內的空間比起走廊上更顯陰寒,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特味道隨著一股穿堂冷風從鼻尖滑過,饒是樂正鯉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味道熏得一陣頭暈,當下轉身將腦袋埋在殷冉遺肩頭,狠狠呼吸了幾口對方身上的清冷氣息方才緩過勁兒來,再回頭時那扇木門已經被合上,原本停在門口蓋著白布的鐵架推車也不見了蹤影,只餘一張薄薄的紙片孤零零躺在地上,大約是老人沒有注意,從車上飄落下來的。
二人一同上前,樂正鯉將一直緊緊捏在手心的掛牌攤開,手心裡的塑料牌上貼著一張泛黃的紙片,與地上那張白得讓人心裡發冷的小紙片一般大小,連上頭寫著的字跡都是一模一樣--
李樹。
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陣穿堂冷風忽然打著旋兒低低刮過,原本躺在地上的紙片也被風吹著往前移動了一點,樂正鯉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抓,卻注意到旁邊太平間的木門不知什麼時候竟悄然無聲地被人打開了。
一隻青黑色的嬰兒的手掌從門框邊露了出來,接著是他還糊著污血的腦袋,也許是因為一出生就死去的緣故,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憑藉著本能一般在地板上匍匐爬行,在爬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儘管知道自己此刻根本不可能碰到那個孩子,但殷冉遺和樂正鯉還是站直了身子退開了幾步,然後注視著那個一身青黑的嬰兒撲到寫有自己名字的紙片上,口中還不時發出嗚咽一般的淒慘哭聲。
昏暗的走廊上只有這一個鬼嬰趴在那裡,他口中的嗚咽之聲迴盪在狹窄的空間裡,但在"那個時空"裡,似乎沒有人看到這一幕,樂正鯉留意了一下,走廊另一頭的房間裡透出了暗黃色的燈光,那裡應該有人,但裡面的人並沒有發覺外面的異狀。
纏上周冰倩一家人的毫無疑問是這個鬼嬰,現在回想起來,周冰倩手臂上青黑色的掐痕比較短小,但卻恰好和嬰兒的手掌差不多大小,是這個鬼嬰在抱著周冰倩的手臂,應該也是他在周冰倩兒子的心臟處留下了痕跡。
"為什麼?"樂正鯉不由得喃喃出聲,如果不是旁人搗鬼,這個嬰兒為什麼要纏上周冰倩一家人,何況說得過分一點,以這個嬰兒聚集了六十年的怨氣來說,他要害死周冰倩一家可以算的上是輕而易舉,為什麼卻拖了這麼多天?
殷冉遺握住了樂正鯉的手掌,掌心略顯灼熱的溫度傳遞過去,他低聲道:"該回去了。"
樂正鯉點了點頭,兩人轉身往另一頭走了出去,身後鬼嬰的淒厲呼喊不絕於耳,但在樂正鯉伸手推開走廊中央那扇門的時候,身後的黑暗便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向後方,那個趴在地上的鬼嬰連同那一陣陣的呼喊都被盡數掩蓋在虛空之中。
頭頂驟然出現的白熾燈光亮得有些刺眼,樂正鯉瞇了一下眼睛,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地板上的糯米此刻已經全部化成了白色的粉末,看起來就像是牆壁上的粉漆脫落下來一樣。
兩人沉默地走出了住院大樓,大廳裡的小護士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但也只以為是過來探病的家屬,並沒有多問。
直到走出醫院好一段路,樂正鯉才啞著嗓子開口:"那個鬼嬰……到底是想幹什麼?"
"這種東西……我也是第一次見。"殷冉遺想了想,說道:"'旦生夕死,名日嬰鬼,不可得祀'說的就是這東西。"
這種一出生就死掉的嬰兒就是傳說中的嬰鬼,在別有用心的人手中他們是極為好用的陰毒工具,不過殷冉遺素來不屑這一套手段,瞭解得不是很多,所知道的也不過是這記載在易經六十四卦當中的一卦而已,甚至於到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就是這個鬼嬰自己將紙片給貼了上去,卻很難理解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難不成是前世結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