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書癖難醫(七)
從學校回宿舍的路上,樂正鯉一直忍不住回想柳生所說的祖龍,他記得殷冉遺說過,當初郭玄為他取名的時候是順手翻書看到了這兩個字,如果師父看的就是柳生看的那本書,那他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不太吉利的名字?
他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手腕上的黑色鱗片,一時想起在卡子嶺中那條氣勢凜然的玄色巨蟒,一時又想起小黑蛇盤成一圈團在自己懷裡軟軟萌萌的模樣,連殷冉遺和他說話都沒走心,後者無奈地揉了揉他的頭髮,樂正鯉這才回神:"啊?"
殷冉遺道:"在想什麼?"
樂正鯉想也不想地回道:"你真是又帥又可愛。"
話音剛落,走在旁邊的夏銘幾人全都噗地笑開,衛一泓假意摀住雙眼哀嚎道:"眼睛都要被閃瞎啦!"
樂正鯉朝著對方皺鼻子做鬼臉,心說最可愛的小黑蛇才不會讓你們看到。
不過被這麼一打岔,他倒是把原本在思考的事情給忘了,話題越扯越遠,媒體人對身邊事物的觀察本來就比較深入,更何況這一群男人本就頗為八卦,於是幾人很快就從天下所有的情侶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聊到了廣電大樓裡以前發生過的靈異事件。
但很顯然,現在已經直面過數起神鬼之事的幾人已經不再會被那些只是口耳相傳的衛生間白衣女鬼或是樓上不斷傳出的玻璃彈珠聲給嚇到,倒是升起了幾分一決高下的意味非要講個嚇人的鬼故事把對方給嚇死才算完。
這麼說著話眾人就回了宿舍樓,衛一泓不滿於樂正鯉所講的冥婚故事把自己給嚇了一跳,正搜腸刮肚想要找一個老宿舍樓裡的鬼故事嚇唬嚇唬對方,殷冉遺忽然開口,道:"我講一個。"
這大半晚上他都不怎麼說話,也就偶爾附和樂正鯉兩句,不過眾人知道他脾氣,倒也沒強求,此刻殷冉遺驟然開口,幾人都是一怔,繼而目光殷切地望向他,連樂正鯉都不免有些好奇,殷冉遺這麼多年應該是見過很多靈異事件的,他說這個故事會有多嚇人?
在眾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中,殷冉遺緩緩開口道:"這樓裡,有鬼。"
他神色平淡,語氣亦是十分尋常,就好像在說"天上有太陽"一樣的自然,另外四個人卻都是背後一涼,樂正鯉有些僵硬地轉頭左右看了一下:"在……在哪裡?"
殷冉遺神色不變,抬起左手食指點了點地面,正是眾人腳下站著的那一小塊地方,眾人一口涼氣還沒吸完,殷冉遺神色嚴肅地又補充道:"現在起到立刻回宿舍,明早八點之前都不要出門,否則易有血光之災。"
話音未落,衛一泓扯著唐中柳就蹬蹬蹬跑上了樓,夏銘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地面,朝著二人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就頭也不回地跑上了樓。
"……"等到那三個人都跑得沒影兒了,樂正鯉這才回過味來,他看著摸出鑰匙開門的殷冉遺笑道:"你騙人的吧?"
殷冉遺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間顯然對樂正鯉不相信的語氣有些奇怪:"當然沒有。"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說過,不騙你。"
樂正鯉只覺得腳下的地面都長了刺似的,嚇得一下子跳到殷冉遺背上,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把頭埋在殷冉遺肩膀上,低聲道:"我先聲明啊,小爺可不是害怕啊,我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那個……我今晚要和你睡。"
殷冉遺嘴角勾起淺淺一抹笑意,反手托住樂正鯉的屁股,將人背到了自己屋裡放在床上,"好。"
藏書室的靈異事件最後以"視頻造假"畫上了一個休止符,深入科學節目組直接揭秘了視頻後期剪輯製作的過程,完美地讓殷冉遺拍攝的一段正常校園視頻也出現了半透明的鬼影、教學樓上甚至還有飛身跳下在半空中消失的人影,倒是掀起了一股學後期特效的熱潮,這是後話,按下不提。
待手頭工作告一段落,殷冉遺和樂正鯉這才有空上門去拜訪郭玄,求問當年取名的事情。
郭玄之前一直和特別科在跟進興隆山的事情,見他們兩個來了倒是十分高興,只是眼下對那石柱石雕的調查仍然沒有什麼進展,不免覺得有些對不起徒弟和徒弟媳婦兒。
他和殷冉遺雖然從來都少有什麼感情交流,但卻是將彼此視作父子一般的存在,殷冉遺心中感激師父,卻到底說不出什麼軟話,倒是樂正鯉寬慰了師父幾句。
聊到給殷冉遺起名字的事情,郭玄倒是有些想不起詳細經過了,端著茶盞回憶片刻,方才點了點頭:"對的,當時我原想給冉遺起名字,他自己卻不樂意,另選了現在這個。"
樂正鯉一愣:"是他自己選的?"
殷冉遺也有些茫然,這件事情他倒是不曾記得。
只聽郭玄說道:"當年我剛把冉遺從老林子裡撿回來,摸他根骨不過一歲左右,又見他天生陽體,似乎還隱隱知道些玄術,便想著收為徒弟,與我一道趕屍。"
郭玄也不知道這個不過一歲的小男孩是怎麼在深山老林裡安然無恙地存貨下來的,當時殷冉遺被他撿回去也不說話,只是睜大一雙黝黑冰涼的眼睛冷冷地盯著郭玄防備著他,郭玄倒是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這種防備很正常,他也沒有試圖做出一副刻意親近的模樣,只是見殷冉遺一直不曾開口說話,還以為他是個啞巴。
沒過多久郭玄就準備給殷冉遺選個名字,總不能一直"小啞巴"地叫自己徒弟,只是當時他提筆寫了幾個名字全都被殷冉遺給一把抓過去撕了,末了這小孩兒指著郭玄書桌上一本殘書道:"要這個。"
郭玄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偏頭一看,恰好是"冉遺"二字,他皺了皺眉頭問道:"你識字?"
殷冉遺並不答話,只是仍舊固執地伸手指著書本,重複了一遍:"這個。"
郭玄便不再追問,又推演一番替他定下了"殷"姓,這才有了"殷冉遺"這個名字。
只是趕屍人常年行走山林居無定所,那本殘卷也早就沒了蹤影,如今郭玄細細回想,倒覺得那本殘卷似乎就是為了給殷冉遺起名字才被自己得到的,否則怎麼會來得不明不白,丟得也不清不楚?
樂正鯉聽到此處倒是已經確定了七八分,柳生所說的手抄本只怕正是師父所得的那卷殘書,只是不知道那祖龍是不是真的和殷冉遺有什麼親戚關係,居然連名字都非要起得一樣,想到此處他看了一眼殷冉遺,有些驚奇地問道:"你當時怎麼想的?"
殷冉遺早不記得還有這麼一回事,如今聽郭玄說來也有幾分意外,倒是郭玄抿了一口清茶,感慨道:"我往日還不曾多想,只以為是冉遺當時不喜歡那些名字,如今看來,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樂正鯉笑道:"師父怎麼知道是他不喜歡那些名字,說不定是小孩兒手欠呢。"
郭玄搖了搖頭,"我初時以為他識字,不喜歡賤名。"
樂正鯉一聽這話頓時來了興趣,起賤名好養活這國人都知道,就是起個不像正常人的名字好讓閻王爺以為這不是個人,也就自然不會來收小孩兒的命;樂正鯉小時候還被母親扎過小辮兒穿裙子扮作小姑娘,也說是好養活,殷冉遺和自己上次回家時,樂正媽媽就拿了樂正鯉小時候的相冊給他看這些黑歷史,殷冉遺雖然面上不顯,但樂正鯉知道這傢伙肯定是暗中憋笑,有時候睡著覺就要伸手摸一摸自己的頭髮,然後握在手裡假裝成一個小辮子的模樣。
因此,此刻聽了郭玄說殷冉遺還曾差點被起過賤名,立刻腦補出殷冉遺報名字時對旁人冷冰冰說道:"我叫狗剩。"的情狀來,當下便追問郭玄:"那師父,您還記不記得當初給殷冉遺起什麼名字了?"
郭玄回憶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道:"小黑蛋,寶二狗,大毛猴……大約如此。"
他說出第一個名字的時候樂正鯉已是忍俊不禁,待郭玄說完,樂正鯉忍笑拍了拍殷冉遺的肩膀:"小黑蛋,這名字真是可愛,我還以為是狗剩呢。"
殷冉遺哭笑不得,抬手握住樂正鯉軟軟的頭髮晃了晃手裡一撮小揪揪,神色卻是縱容。
郭玄坐在一旁看著兩個年輕人笑鬧,神色也柔和了幾分,他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撇浮沫,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遠山白雲,此刻陽光正好,風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