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的主人韓宇告訴我，我是一隻墨蛟。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生於上古時期，我的母親是一隻已經化形的蛟龍，與我一同出生的，還有其他六個蛋——當然，我不知道裡面是姐妹還是兄弟，但無論如何，我們是個大家族。

　　母親對我們都很好，每日都會照看我們，只是，她並不高興，有時候，甚至會流淚。

　　我那時候精神並不充足，時而沉睡時而蘇醒，但即便如此，也從母親斷斷續續的哭訴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這幾日一直有人類修士在攻擊我們的洞府，父親為了保護我們，準備收拾了那些修士，許久之前便出了門，只是不知為何，卻一直沒回來。

　　母親在我們這些蛋面前，總是不停的傾訴。我聽見她不停地想念父親，但說得更多的是，我們與人類同為這方世界的靈物，本可相安無事，為何人類非要淩駕於我們之下，將我們煉製成他們的奴僕？她在祈禱，我的父親能夠打敗窺探我們的修士，趕快回來見見孩子們。

　　母親說得時候滿眼憤恨，顯然有無盡的怒氣。

　　我隱隱有個想法，我的父親，八成已經被人類捉住了，只是母親不願意承認而已。這個想法沒過多久，便得到了印證。在某一日，我在蛋殼裡睡得正昏昏然的時候，洞府發生了劇烈的晃動，驚醒後便聽到外面的人說，“墨蛟，還不出來，你的夫君已經是我百獸宗的坐下靈獸了，你還不歸附？”

　　我當即便看向了母親，我以為她會崩潰，可她沒有，臉上只是了然。她顯然早已猜到了這一切，只是不想去面對而已，而如今，事實已經擺在面前，她卻堅強起來。

　　母親走出了洞府，我猜想她應該見到了已經成為別人靈寵和坐騎的父親，要不她怎麼會質問，“你不是說，寧死不做靈寵嗎？為何今日反倒帶著他們，來攻擊我們的洞府？我是你的妻子，他們是你的孩子，難道，你要我們一家人，都去做別人的奴僕嗎？”

　　我側耳聽著，我猜想，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們也都側耳聽著，可惜，我們沒有聽到父親的回答。我們聽到的是，那些人類修士沖著我母親道，“靈獸本就是天下不容，我百獸宗肯收留你們，這已經是天大恩情，你竟如此不知好歹，看樣子，且要你吃吃苦頭才好。”

　　他說完，外面就響起了莫大的動靜。我記得洞府裡天搖地晃了起來，我們兄弟姐妹忍不住的碰撞在了一起。因為還不到出殼的時間，我感到了無盡的害怕，我覺得我會破掉，可我也擔心，我娘會怎麼樣？

　　她看著，實在是不怎麼強的樣子。

　　那場打鬥進行了很長時間，長到了我揪著的心逐漸變得麻木，我的兄弟姐妹們甚至有的已經破殼而出，甚至遵循本能，開始互相打鬥。那場戰鬥才結束。有人進入了洞府，然後我聽得他們在說話。

　　“這裡居然佈置的富麗堂皇，這些靈獸果然會享受！”

　　“那墨蛟卻是好生難纏，若非元貞上人出手，怕我們還要耗上些日子，損失不少師兄弟。”

　　“她那是想不開，以她區區一個七品靈獸，難不成還想鬥得過我百獸宗？如今傷了我們這麼多弟子，又不肯屈服，元貞上人拿她煉製傀儡也是活該，跟她那丈夫一個樣。”

　　“師兄說的極是。元貞上人修為高深，聽得那墨蛟煉成後便會失了靈智，全憑主人調配，卻不知我們何時才能有一隻，那樣不等於多了個分身？便是高一等級的修士，也可戰一戰了。”

　　“照這樣子下去，墨蛟我們八成得不到，不過其他低品的靈獸，卻大有可能……咦，你瞧那是什麼？這墨蛟居然生了這麼多蛋？天啊，已經有孵化得了，快來！”

　　我這才知道，我的父親母親都已經被煉製了，但作為一隻蛋，我卻無能為力，只能被他們帶走。後來我才知道，我們一共七顆蛋，已經有五個孵化了，他們將這五個交給了百獸宗，而他倆，則偷偷留下了我們兩個沒孵化的蛋，拿我的那個，叫做獨孤絕。

　　我恨他們，我恨不得讓他們全部都斷子絕孫，我發誓等我孵化了，我一定要弄死他們。可那個人腦子還算好用，作為一個沒有背景的築基期弟子，他當然不敢孵化我！只是不知道從哪裡學到了法陣，劃在了我的殼上，我覺得自己的生長慢慢的慢了下來，卻仍保持著勃勃生機。

　　於是，我便被這樣保存下來，我被他待在身上，看他從一個築基期弟子，成為金丹期弟子最終老死。我在獨孤家人的手中代代相傳。開始是他們實力不夠，而後來，天地間的靈氣越發稀薄，高品靈獸越來越少，他們則覺得我太珍貴。

　　我竟就這麼，活了不知多少萬年。

　　直到遇到我的主人韓宇——說來慚愧，我竟是被他用一個搶來的洞府換來的。呵呵，想我墨蛟七品靈獸，居然只值這點東西？我想，等我孵化出來，我定要好好質問他一聲，我竟是這麼不值錢嗎？

　　可隨後我便瞭解了韓宇的身世，這傢伙沒娘爹也不在，居然被人欺負到這等程度，秘境之行中幾夥人想辦法殺他，好容易借著個法寶出了秘境，居然有五大派的高階修士圍攻他。當然，在裡面我也瞧見了百獸宗。

　　我早說過他們不是好東西！這小子雖然大了些，可弱的還不如我呢！跟個沒人要的小傢伙似得，不知道怎的，就讓我想起了自己。哎，當年若是我爹娘沒被百獸宗逮住，八成我早就孵化出來，說不得已經修成真龍之身，早已不在此界了。

　　因此，我對這小傢伙，其實還算不太反感。我覺得我們都是被人類傷害過的，我想著，等我孵化出來，逃走就是了，便不弄死他了。我這七品墨蛟，相當於人類的元嬰期修為，當然，我一出生，並不能達到這等水準，我算計著，總比韓宇要強許多，這傢伙肯定是管不住我的。

　　可誰知道，韓宇居然當著江九帆的面孵化我？那傢伙乃是元嬰期修為，並且身上的靈力已經處於滿溢狀態，若我沒看錯，成為化神期修士只在數年之間，有這傢伙在？我怎敢亂來！

　　所以，當我被放在水中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壓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了。縱然我聽見他們居然給我起個什麼綠豆豆角之類的名字很生氣，這哪裡是一個蛟的名字？可我也不敢亂出聲反駁，實在是江九帆太厲害了，而且以我看這一年多的事兒，他對韓宇護得跟心肝寶貝似得，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

　　所以，當我歷經了數萬年，好容易爬出來的時候，我聽見了那聲可以去死的“綠豆”！我為了生存學會了狡猾，連我萬年的老臉都不要了，答應了一聲主人，可居然將韓宇嚇到了。

　　這傢伙居然不知道高品靈獸是有靈智的，對此，我只是默默的吃掉了我的蛋殼，我想，我需要力量來支援自己。這麼傻白甜的主人，我真承受不來。

　　好在，江九帆並沒有對我有敵意，他的目光全部都在我的主人身上。不過，他似是修為已經壓抑不住了，我一孵化，他便拿了一堆小輩的靈獸給我，試圖讓我試試能不能管理他們？

　　這卻是笑話！我可是顆數萬年的蛋，又是七品靈獸，這群三四品的小輩怎敢同我爭輝？我一出去，它們便紛紛拜倒，認我為王了。我在靈獸袋裡，也知道江九帆找這些靈獸來做什麼，便按著他的法子去驅趕我的主人，毫無紀律的亂竄和我有意的指揮怎會是一個效果？韓宇沒堅持一個時辰便軟塌塌了。

　　我對此嗤之以鼻，可真是弱啊。

　　江九帆放下心來很快就閉關了，我大喜過望，認為這是逃離韓宇的好機會。我決定等江九帆閉關就行動，反正韓宇也奈何不了我。

　　誰知道他居然看出來了。江九帆在閉關前居然找到了我，捏著我的腰將我提了起來，一點都不尊重的說，“我知道你出生就有靈智，如今應該是個萬年老妖怪，心裡什麼都明白。我勸你想清楚，如今可不是數萬年前，人類不屑於養個靈寵，如今只是高品靈獸稀少罷了。你這點修為，這副模樣，可沒半點自保能力，與其逃出去不知道什麼人逮了，還不如留在這裡。”

　　他面無表情，話語犀利，沖著我說，“這裡靈氣充沛，韓宇出手也大方，每日不過驅趕一下靈獸，你要是聰明點自該知道如何選擇？何況，”江九帆居然沖著我露出了閃亮的牙齒，“若是我知道你丟下韓宇走了，也不會放過你。”

　　他手中居然還有一塊我的蛋殼，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八成是我沒吃乾淨。有那東西，即便我設法解除了跟韓宇的血印，他也可以輕易找到我。

　　我能如何呢？我一個當了數萬年蛋的蛟，只用微薄的靈氣供養不至於斷了生機，從孵化才開始修煉，打又打不過他，跑又跑不了，只能應下來了。

　　可惡的是，這傢伙居然還對我說，“你裝傻充愣挺好的，日後就這樣吧。不過韓宇一個人在島上太孤單了，你可要多說點話，陪陪他。”說完這個，他居然還說，“我在韓宇那裡放了數百顆靈獸妖丹，你若做得好，他自然會獎勵你。”

　　靈獸吃妖丹就跟人類吃丹藥一樣，可以加快修煉的速度？我縱然知道這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也忍不住動心，因此，當我從江九帆那裡回到了韓宇身邊，韓宇揉著我的蛟頭問，“綠豆，你跑哪裡去啦？”我只能天真地回答，“我去管靈獸了，他們又不聽話，玄天鳥跟蒼鷹吵了起來，煩死了，他們覺得我總不用他們……”

　　韓宇說，“你怎麼這麼多話。”

　　誰知道我淚流成河呢？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江九帆的意圖了。果不其然，等著他閉關後，韓宇便越來越話少，他居然連我最愛吃的魚肉都不做了，每日除了讓我驅趕著靈獸追逐，就是坐下吸收丹藥內的靈力，身上的衣服髒了，也就是隨意洗洗便搭在了晾衣繩子上。

　　雖然韓宇每日都給我一顆妖丹，並沒有因為什麼原因而克扣我，可我總也覺得不安寧，我怕江九帆出來後，發現韓宇呆傻了會找我算帳。為此，我只能每天不要臉，又哭又鬧耍脾氣，又要吃魚又要韓宇陪我玩。

　　這都是我這些年見過的熊孩子們做過的事情。我猜想，韓宇就是煩我熊我一頓也好啊。這樣他也算有點生氣。只是沒想到，這傢伙居然真的哄我了。

　　他他他……他把我抱在懷裡，沖著我說對不起，他還說，“我不知道怎的，明知道江九帆就在屋子裡，可一刻見不到他，心裡就煩躁的很。我原先也不曾這樣，竟是冷落你了。你別生我氣，我就是總想起他，只有不停的修煉才能不亂想，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我成為一個蛋數萬年，自然沒有談過感情。可我也見過我娘思念我爹的樣子，我想，無論靈獸或者人類，在這方面都是相似的，這傢伙顯然是相思了唄。不過這兩人也怪，明明想著彼此，難道沒說明白嗎？

　　可惜我如今是以小傻瓜的形象出現的，總不能上來就跟他說這個，只能不吭聲了。

　　韓宇自那以後，總算想起我來，他每天都會拿出時間來從那個孵化我的小水渠裡引魚進來，殺掉做熟了給我吃，拆了自己的衣服給我縫過小肚兜，還抽空陪我說話，靈獸群如今都歸我管，這群後輩們，可真不省心呢啊。韓宇就會給我出主意，我發現我的主人哪裡是傻白甜，明明是個黑芝麻餡的包子，我發現我有越來越多的話想跟他說了。

　　我想，我們就這樣生活也不錯，等著江九帆出關了，有他保護，我們哪裡去不了——我即便在靈獸袋裡也知道，他爹可是江承平呢。

　　卻不想，在江九帆閉關十五年後，有一日，陰陽湖的上空竟然響起了一陣龍鳴。

　　湖水翻騰如沸騰，湖中的白魚和黑魚不知死活的從湖中跳起，撞在法陣上，死亡。不一時，整個湖面上漂浮的，密密麻麻的全是死魚。我只覺得渾身顫抖，整個身體忍不住的匍匐在地，猶如朝拜一般。

　　而韓宇不知道為何，似是極為難受，卻在地上打起了滾。我爬過去想要安慰他，只聽得他不停的喊，“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