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別無所求
明王今日之所以會說這樣的話,就是德盛帝先讓他來試探楚豫,因為他們都想知道楚豫到底是怎樣想的。
他向來與皇子之間並不親近,因為作為皇帝唯一最信任的胞弟,有些時候他的言辭直接導致朝臣們的想法,雖然他很欣賞楚豫,從前也覺得德盛帝有時候做得過分了,但是他仍舊毫不動搖地站在德盛帝那邊,所以他今天回來幫德盛帝問這句話。
只是看著楚豫這樣坦誠目光,便已經知道,這孩子可能早就猜出來他那句話的目的,明王突然覺得自己作為長輩很羞愧,甚至也開始為自己的皇兄羞愧。
他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半天才起身說道:「聽說瓊華宮外皇兄讓人新添了一座玉石的假山,如今玉上落雪,甚是雅觀,楚豫你陪皇叔出去走走……」
說完又看了看楚豫身邊的顧攸寧,繼續說道:「王妃也一起去。」
楚豫和顧攸寧對視一眼,心下便已經知道,明王這是要給皇帝當說客來了。
於是二人含笑起身,跟著明王從瓊華宮退了出去。
因為瓊華宮與瓊花台相連,所以今日除夕,皇后早就命人在瓊花台點了宮燈,一應裝飾也很華麗,只是如今所有人都在瓊華宮赴宴,這邊的瓊花台就空曠下來。
顧攸寧圍著暗紅色的雲紋大氅,亦步亦趨地跟在楚豫身邊,不一會兒三人便出了瓊花台,來至御花園中明王所說的玉山之下。
那麼大的一座假山,竟然都是玉石堆砌的,且不說玉的成色如何,光看著這樣的陣勢,便是這世人無人能敵的天家富貴。
這倒讓顧攸寧想起,從前他剛進王府的時候,楚豫去寺廟給顧攸甯供長生牌位,可長安寺廟的方丈卻說,玟王新娶的王妃命數極好,主大貴,只是福氣越多人越容易折福,又是身處富貴之鄉,得親王滔天寵愛,恐怕日後身骨不長久,需得有集天地靈氣之物再與玟王近宗親王的皇帝貴胄鎮住才好。
所以為著這些,楚豫特意讓人從昆崗運來一座一人多高的玉石埋在碧水居的院子裡鎮,雖然比不得宮裡的這個大,但是無論成神色還是水頭都比這個好。
想到這裡,顧攸寧轉頭看向楚豫。
楚豫知道他在想什麼,悄悄地捏捏他的手心,低聲問道:「冷不冷?」
「不冷。」顧攸寧搖搖頭,忽而抬眼暗地裡看了眼前面的明王,然後故意朗聲說道:「王爺你看,那玉山旁邊還種著玉蘭花呢,這遠遠看去,我以為是雪呢。」
明王剛才之所以將顧攸甯也從瓊華宮叫出來是因為害怕到時候玟王不在,皇后要為難玟王妃,到時候除了什麼岔子就不好了。
這會兒人都已經出來了,便想尋個由頭將顧攸寧先遣走。
顧攸寧心裡明白,轉頭看向楚豫,只在面上裝作很想去看卻又怕楚豫不同意的模樣,怯生生的,映著嫣紅的宮燈異常惹人憐愛。
楚豫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耳朵,然後說道:「想去便去,只一點,小心著點,不許甩開侍衛到處亂跑。」
顧攸寧立刻揚起個明媚笑容,極高興地答應一聲,然後轉身如同撲花蝴蝶似的往玉山後面跑去,而此時,楚豫身邊的一隊侍衛都不用楚豫指示下,直接便跟了上去。
明王看著顧攸寧的背影,說道:「這孩子今年過年十九了吧。」
「勞皇叔記著,虛歲十九,只是還沒個大人樣,像個孩子似的。」楚豫淡笑著說,也一同看著顧攸寧的身影,目光深情眷戀。
「有你寵著他,他自然不願意長大,只是再怎麼樣,今年十九,明年就到了二十及冠的時候了,他那個左相父親指望不上,你得記著給好好操辦操辦。」
「是,多謝皇叔指點。」楚豫微微欠身,形容有禮,但不卑不亢。
「你我既為叔侄,就不用講那麼多虛禮。」明王轉身看向他,直白地說道:「本王今日將你單獨叫出來,就是想告訴你,洛陽的事情,你父皇準備讓你去,只是……」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只是前些日子瞧著你似乎並不太想去,難道只是因為放心不下王妃,還是為別的?」
「皇叔既然這樣問,那便是心裡已經很清楚了。」楚豫坦誠地說道。
「……」明王一陣歎息:「是……皇叔都知道,只是楚豫……有些時候你父皇也是逼不得已,他不僅僅是你們的父皇,他更是天下臣民的君王,一個皇室的存活,最基本的是做天下典範,你能否想像若是皇子中間有一個起兵逆反,這對於整個皇室,得是多麼大的牽扯,得累及多少人的性命,遠的不用說,你只說楚霄,他只是養了私軍還並未攻入長安,可是因為他的事,多少人被誅了九族,所以……有些時候他並不是針對你……」
聽著明王的話,楚豫幾乎要冷笑出聲,楚霄的事情之所以會牽連那麼多人,其實跟楚霄謀反的事情關係不大,最大原因,還不是因為大皇子楚秦的死因,他們的皇帝根本就是在洩憤,因為他最最得意的兒子被人害死了,僅僅死了一個楚霄根本難解他心頭之恨,所以他才下了重手。
只是現在的楚豫早不是前世那個會因為父皇不公而委屈衝動的楚豫,他只是低垂著眼簾,稍稍欠身,一聲寡淡的:「皇叔說的是,楚豫並不敢對父皇有怨恨。」
高大挺拔的身影立於月下恍若神明,黑金蛟龍的華服被冬日的寒風揚起,衣角上的金色盤龍在黑夜中一閃而過。
明王又是一聲沉重的歎息:「沒有怨恨是假的,有些時候,我看著你的遭遇都替你覺得委屈,可是楚豫,皇叔還要勸你一句,你父皇是皇帝,是君王,我這個一奶同胞的親弟弟也得守著君臣之禮,你們這些親生兒子亦不敢十分親近,這就是身處皇室的可悲之處,有些時候他也無可奈何……」
他停了停,抬頭深深地看著楚豫,已經年邁的身體有些微佝僂,半晌繼續說道:「皇叔還是那句話,別怨你父皇,他是鬥恨了,也是鬥怕了,當年先帝在世時,我跟你在你父皇身邊,看著當時後宮之爭,奪嫡之爭,比現在兇險多了,所以他不得不多疑……」
「是。」楚豫驀然地答應一聲,明亮帥氣的眼睛裡寒光瀲灩。
怨嗎?
其實早就不怨了,因為如今德盛帝對於他來說,只是君王,再無父子之情,不過算計二字。
「去洛陽的事情,你要做好準備,你父皇……」明王頓了頓:「你父皇雖然忌憚你,但是也知道除了你再無人能替他解憂,早晚有一天他會明白你的忠心的……至於玟王妃,你放心,皇叔向你保證,有我在誰都動不了他。」
「父皇也不能嗎?」楚豫面無表情地問道。
「……」明王一陣語塞,好半天才說:「你父皇不會,他怎麼可能會逼你造反。」
「那便好,我相信皇叔,而皇叔一定要說到做到,我楚豫如今無所求,只希望能和攸寧在一起安穩地度過餘生。」楚豫直視明王,字字句句地說:「洛陽我會去,只是長安紛亂,人心難測,只將攸寧託付給皇叔。」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明王頷首:「只是剿匪而已,以你的才幹,不到兩個月就能將洛匪盡數消滅。」
……
顧攸寧領著人在玉山後面轉悠了一會兒,果然如明王所說,這邊種了一大片山茶花,竟然也淩雪而開,真是為難了宮中這些花匠。
他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心緒不寧,腦海中想著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明白有些事情不明白,就這樣也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
突然一雙溫熱的大手撫上他的臉頰,他抬頭看去,便看見楚豫正居高臨下地看他:「怎麼坐在這兒,也不怕著涼。」
「明王說完了?都是怎麼說的?是說了讓你去洛陽的事情嗎?」顧攸寧開口問道。
「除了洛陽的事情,還說了些別的。」楚豫彎腰將人打橫抱在懷裡,說道:「在這兒凍壞了吧,瓊華宮那邊的筵席也差不多了,咱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