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世今生
大昭德盛二十七年,十月初二。
玟王功高蓋主,君王不容,太子領命剿殺玟王。
大昭德盛二十七年,十月初二。
長安大雪過後,陰霾至極,難見日光,落雪終日不化,人們都說,這是天兵天將下凡,來接玟王功成身退。
顧攸甯沖進人群,望見那平日裡高高在上的王爺,今時今日卻落魄如此,雖然往日沒什麼情分,但是如今心下卻不忍。
這天下誰人不知道玟王楚豫一生精忠報國戰功赫赫,最終卻落得個父皇不慈,皇兄不悌。
親生父皇為保太子日後皇位,竟然下令將他誅殺,雖說帝王家情薄,但是終也沒想到會涼薄如此。
人群主位上的太子,滿臉不屑,沖著已經深受重傷的玟王扔下一把短劍:「玟王楚豫欺君罔上,意圖造反,皇命在身,誅殺玟王,為兄不忍親手殺之,皇弟自己了結吧。」
玟王此時已經氣血虧空,拼著最後一口氣立著長矛才不至於讓自己倒下,抬眼望著暗黃朝服的太子,還有自己一眾已經歸順的姬妾,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臨死了這個一直視他為眼中釘的太子還要在噁心他一把,他的這些女人沒有一個是真心跟他,沒等太子招降,就已經拿著所謂的證據背叛舊主歸順太子。
也罷。
事到如今,誰還不為自己求個活路呢。
玟王閉了閉眼,剛要伸手撿起短劍自盡,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撲到跟前,竟規規矩矩的跪在他面前,俯首磕頭。
「王爺,臣有罪。」
玟王一愣,隨即張開眼,看著眼前的人,跪在一片血水之中,白衣翩遷純淨的猶似冰雕玉琢。
這個人是他的王妃,大昭民風開放可娶男妻,父皇為了挾制他下旨將左相家庶五子顧攸寧嫁給玟王。
「聽聞玟王妃驚豔才絕,本宮惜才,若王妃歸順,本宮願意在玟王未死之前,替你討封休書,可好?」
太子意氣風發,玟王一眾姬妾都已歸順,雖然王妃是個男人,但是玟王已經到了如今光景,況且聽聞玟王從前待這個王妃也不是多好,他斷定這個王妃一定會歸順。
多少年了,他一直等待著這一刻!
這麼多年他雖為太子,但卻在能力天資上面始終被玟王壓制著,現在他終於可以出了這口氣。
顧攸寧跪在玟王面前,沒有理會太子的招降,而是望著玟王又說了一句:「臣有罪。」
「德盛二十二年春天,臣和王爺的側室蓮夫人苟且,那日臣蒙了心智,臣不是有意的。」
太子本來還在因為顧攸寧態度而皺眉,聽到話音一落,先諷刺的笑了起來,男王妃和側室苟且,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待你不好,你恨我是自當的,可是如今我都已經如此,你何苦還來……」楚豫說不下去了,自打王妃進門,他從未關照過一句,正眼瞧過一眼,王妃進門,他卻讓側室主持中饋,現在他這樣諷刺自己也屬正常。
如今楚豫但求速死,只願來世不生帝王家。
顧攸甯沒有理會玟王的話,而是又磕了一個頭,接著說道:「臣還有罪。」
「臣知道事到如今,王爺是活不成了,王爺活不成,臣自當不能苟活,可是臣怕疼……」顧攸寧帶著一些委屈的哭腔,繼續說道:「臣怕疼,也怕髒,不想讓他們的刀穿過身體,於是臣來的時候喝了瓶鶴頂紅。」
楚豫:「……」
顧攸寧無視眾人的驚訝,而是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著說道:「王爺,臣對不起您,臣來的時候就想,臣既然怕疼怕髒,想著王爺戎馬一生,肯定是不怕疼的,但是王爺怕髒啊,玟王一生戰功赫赫,殺敵無數,斷然不能死在他們的刀下,於是臣來的時候也給王爺帶了一瓶。」
楚豫:「……」
正在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就連楚豫也驚訝的說出話來的時候,顧攸寧痛哭流涕,又磕了個頭。
「可是,王爺,臣來的時候著急,摔了一跤,把鶴頂紅摔破了,臣有罪,臣連個瓶子都拿不住。」
……
楚豫皺眉,不解的看著他,不知道這個他一直冷落著王妃,在如此命數將盡的時刻竟願意與他同死。
顧攸寧哭的淒慘,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像個孩子似的,楚豫記得這個王妃嫁過來的時候年紀很小,如今也不過二十左右歲,正應當是好好呵護的時候,可是自己卻累得他如此。
「本王問你,摔了一跤,可摔疼了?」
楚豫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淚,可是卻滿手鮮血染上他的臉頰,這人極美,尤其是如今如玉的面上一抹嫣紅,美的傾國傾城。
「摔的倒是不疼,」顧攸寧咽了咽口中的腥甜,已有些毒發的跡象,委屈的說道:「摔的不疼,就是鶴頂紅喝完……讓人肚子疼,好在……好在王爺沒喝,這肚子疼的……讓人……讓人受不了,還不如一刀的痛快呢……管他髒不髒的……」
顧攸寧年紀小話多,沒等說話,便一口血吐了出來,栽在玟王懷裡。
玟王抱著這尚帶餘溫的身體,問道:「攸甯,本王對你不好,你為何不想她們一般歸順以求活路?」
「你是對我不好……可是也從未……從未遷怒我一分……」他喘了幾口氣,繼續說道:「其實……其實我不是……不是這裡的顧攸寧,我來自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但是這麼多年……幸得王爺庇佑……我……」
話沒完,便一口氣提不上來,死在玟王懷中。
玟王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眼角竟有濕潤的痕跡。
男兒生平兩行淚,半為蒼生半美人。
他一手摟著顧攸寧,一手將長矛折斷,揮手插進脖頸。
王妃說的對,玟王戎馬一生戰功赫赫,斷然就是死,也不做他們的刀下亡魂。
只是……平白累了懷中的人。
楚豫最後一絲力氣摟緊了已經沒了氣息的顧攸寧。
若有來世,我將護你一生周全,平安喜樂。
若無來世,死前,也要將你擁入懷中。
……
無邊的黑暗中,楚豫覺得自己的身上好像壓著一座山似的,讓他喘不過氣也翻不了身,正當不知所以恍恍惚惚的時候,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是嚶嚶的女人哭聲,他本就心焦,這樣一來更加煩躁,可奈何渾身都動不了,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也無法挪動分毫。
哭聲越來越大!
他也越來越煩躁。
我怎麼在這裡?
我為什麼在這裡?
這裡是哪兒?
還有……
我……是誰?
瞬間無數的問題隨著黑暗纏繞著他,他沒有辦法,只有拼命的掙扎,拼命的掙脫,突然渾身疼痛,豁然間,他猛的睜開眼睛,滿室明光。
楚豫喘著粗氣,眼前白花花一片,只覺得渾身都疼,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群臣參他意圖謀反,父皇賜他自盡,他不服,領親兵抗旨,最終被太子剿殺。
臨死前……
楚豫猛地一下瞪圓了眼睛。
顧攸寧!
那個願意與他同死的人,那個在最後一刻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在哪兒!
楚豫轟然起身,急切的轉頭尋著,那人死在自己懷裡,就是到了陰曹地府,自己也該尋到他,告訴十殿閻羅,應該下地獄的只有自己,與這人無關。
可是當他看見眼前情景的時候,卻愣住了。
滿屋跪了一地的人,都在嚶嚶的哭,為首的一個身著粉色羅裙的女子,見他起身更是痛哭的撲到他身上。
「王爺!王爺!您可算醒了!」
楚豫皺眉,望著眼前這張梨花帶雨的美人臉,這女子是他的側室,名喚唐素雲,雖然說側室,但在王府要比王妃的地位高,他也一直拿她當做正妻對待,可就是這樣,太子帶兵沖進王府的時候,這個女人柔弱的跪在太子面前,拿著他一些所謂的罪證邀功。
本來的在痛哭的唐素雲,突然注意到楚豫此時看她的眼神極其陌生,自從她進了王府,雖然不是什麼專房之寵,但至少王爺一直都敬重她,並許諾她,就算日後男王妃進府,仍然會讓她主持中饋,只是如今……
「王爺……」
她輕聲喚了一聲,不解的看著滿臉厭惡的楚豫,她沒有做錯什麼事啊,玟王在狩獵的時候從馬上掉了下來,她衣帶不解的在床前伺候了半日,如今醒了,為何要這般的瞪著她。
唐素雲叫了他一聲,倒是讓他慢慢的反應過來了,緩緩的打量著四周。
所有人都關切的看著自己,有穿著侍女衣裳的丫頭,有穿著布衣的小廝,還有那個一直跟著自己的總管成貴。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死了嗎?
他慌亂的伸手摸了摸脖頸,臨死之前,他把他的金槍撅折,插進脖頸,轉圈摸了一遍,竟然完好的!又一把掀開被子,不可思議的低頭看著自己穿著黑色金絲滾邊的寢衣。
他沒有死!
楚豫一把推開唐素雲,氣急的從床上下來,赤腳站在地上,撥開人群就要往出走,奈何身上有傷,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就被慌亂上前的成貴扶住。
「王爺!王爺!您這是要上哪兒啊?」
楚豫緩緩的轉頭看他,嘴裡一直說著一個名字。
顧攸寧!
顧攸寧!!
顧攸寧!!!
成貴愣了一下,顧攸寧乃是即將嫁入王府的玟王妃名諱。
玟王要娶左相家庶五子顧攸甯為玟王妃這是滿長安都知道的事情,本來王爺對這件事厭惡至極,明明是戰功赫赫的親王,卻被皇帝質疑,要娶男妻,這是何等屈辱之事,不僅斷了大統之位,並且長房無人,玟王這一脈算是斷了,他不待見這個准王妃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怎麼著突然間醒來,誰都不放在眼裡,倒是聲聲念著人家的名字。
成貴也來不及多想,連忙安穩住玟王,說著:「王爺!王爺!您且讓太醫把脈,奴才這就給您去接顧公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