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鬼哭雨
立秋的前一天半夜,二皇子府書房燈火通明,忽而有人敲門,隨後進屋低聲說道:「殿下,陸安已經自盡。」
「死乾淨了?」楚霄頭也不抬的問道。
「不能再乾淨了。」那人回答道:「刑部已經通知了陸家,想必清晨時分,就會有人來府中通知二皇子妃的。」
「知道了。」楚霄漫不經心的說道,低頭擺弄著那串整日不離手的白玉佛珠,半響繼續說道:「二皇子妃的弟弟沒了,恐哭傷了身子,你去找個得力的大夫候著。」
那人一愣,隨即差異的抬頭,盯著楚霄那惡毒陰絕的臉,好半天才重新的低下頭,跪地深深的叩拜:「屬下領命。」
楚霄面無表情:「下去吧。」
正待說時,夜半雷鳴,頓時風雨交加,天邊的閃電驟然乍亮,竟將這濃如墨色的雨夜一瞬間閃亮似白晝。
這是入秋的第一場雨,不像去年那般揚揚灑灑,而是轟隆將至,狂風驟雨,長安的楊柳依依在疾風中搖曳輾轉,發出呼嘯嘶鳴,皇城宮中,急切的雨滴拍打在殿宇樓閣華貴的琉璃瓦上,靜輝閣的窗子忘記了關上,被狂風吹的忽忽直響。
楚承站在窗邊伸手將窗子關緊,手臂上被淋了雨滴,他淡然的拂去後才轉頭看向堂下的人,說道:「刑部尚書應該知道怎麼說吧。」
「能不知道嗎?」堂下的人恭聲說道:「這事是二皇子親自吩咐的,刑部尚書再不肯,也得說是畏罪自殺。」
「那便好。」
楚承聽著窗外越發急狂的秋雨,心裡感歎。
是啊,刑部尚書不說畏罪自殺,難不成要當著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上,說這些都是二皇子做的嗎?
可這些又何嘗只是二皇子做的,一步一步都是他引導的。
可憐楚霄如今風聲鶴唳,早已沒有了從前的八面玲瓏,果然人總是會變的。
楚霄是,楚越是,楚豫是,他自己亦是。
楚霄只知道他拿著陸安當槍使,不僅讓楚豫中毒失明,還除去了已經不與自己一條心的右相一家。
可他不知道,他現在又何嘗不是被楚承當槍使呢。
……
「這下大雨的聲音,怎麼跟鬼哭似得。」
顧攸甯披著楚豫的外衫,穿著拖鞋下地去把窗子關上,他們兩個早就睡下了,半夜被雷聲驚醒,才想起來窗子沒關。
關好窗戶後,顧攸寧將蠟燭熄滅,然後踢掉拖鞋,重新爬上床拱進楚豫懷裡,打了個哈欠說道:「好了,睡覺吧。」
楚豫沒了睡意,將他往懷裡抱了抱,輕聲說道:「這樣的雨夜讓我想起去年在青龍谷的時候了。」
那次深夜,同樣風雨交加,他被擊落懸崖,攸寧隨他跳落懸崖共赴生死,九死一生在青龍穀中他身受重傷,兩個人躲在簡陋的小木屋裡,攸寧在他身邊照顧他。
而如今他中毒失明,又被奪了兵權,重生兩年多費的心思盡付東流,他又成了境地萬分艱難的親王,而攸寧依舊在他懷裡。
世事流轉,唯有懷裡人始終如一。
顧攸寧閉著眼睛,勾起嘴角,伸手摟住他脖子,仰頭親了親他下巴,然後笑道:「等那天得空,咱們再回去看看,反正你現在也不用上朝,咱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好。」
楚豫微笑,低頭在黑暗中低頭親了親顧攸寧的髮旋。
第二日清晨。
陸安的死訊傳來之時,顧攸寧正在院子裡盡力的打磨給楚豫準備的手杖。
自從那日顧俊宣看見他在做手杖之後,知道他不想讓工匠去做,又恐他自己做不好,到時候手杖做不好是小,他拿著短刀砂輪的再傷了自己,所以請了宮裡的巧匠來指點一二,當然這些都得背著楚豫。
這樣一來,顧攸寧做的手杖從剛開始的簡單初成到現在已經展現精巧之樣,原本想在扶手那裡嵌上雕鏤的青玉,可是又覺得天快冷了,青玉的拿著冰手,所以便讓人滿長安的找烏木。
只是紫檀雖然價貴,但終究有地方賣的,可烏木是由木材因地殼變動而埋於土中陰沉而成,存世寥寥,偶爾得了一小塊雕刻成小物件就已經很難得了,可顧攸寧要做手杖的扶手,得要一大塊,所以更加難尋了。
而且傳說這烏木埋藏於地下千年百年不腐,便是已經帶了靈性,可以吸收周身的至陰至寒之氣,有辟邪納福之意,因此愈加珍貴。
顧攸寧派人在長安找了一圈都沒有人賣的,最終還是穆雲漢得知百里之外有人在江河裡挖出一大塊烏木,只是等他趕到的時候,烏木早已有了買主,可穆雲漢什麼人物,硬是拿著大把的銀票非常無恥強行插隊,近乎強買強賣的幫顧攸寧把烏木拿了回來。
有了烏木以後顧攸寧一天沒事的時候就琢磨,終於在立秋那天出工了,仔仔細細的打量了許久。
這手杖上下兩節,由斜面圓形旋轉緊固而成,下是光滑如綢緞的紫檀木,上面扶手是通體漆黑的烏木。
這烏木千年物化而成,承天地靈氣精華,渾身都透著古雅清幽的淡遠,像極了楚豫這個人。
顧攸甯欣喜的放在手中來回的看,可是看著看著就又歎氣了,東西是好東西,只是自己這雕工拿不出手,多少有點糟踐好東西了。
正待他想拿著手杖進屋給楚豫的時候,楚衡風風火火的進來,他腿傷痊癒之後就開始上朝參政,今日下了朝就趕來了。
只因為陸安的事情已經滿朝皆知,刑部尚書只說畏罪自殺,德盛帝沉思片刻也沒說什麼,右相昨日就得知了消息,故此今日沒來上朝。
楚豫聽楚衡說了陸安是在昨夜自盡而死,不禁想起昨夜那個呼嘯滲人的雷雨夜,複而又聽他當堂大喊冤枉,何其慘烈,不由得沉沉歎氣。
新晉榜眼謀害玟王之事,似乎就此了結,雖然滿朝唏噓,但眾人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而失去太子之位的二皇子,經歷了連續一年多囚禁和失意,終於在玟王中毒失明之後,隱隱有了東山再起的勢頭,可是卻無論如何也不復當年權傾一時之態。
相對與他,楚豫和顧攸甯這裡冷清的簡直門可羅雀。
楚越有的時候會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寥寥數語只放下一些難尋的藥材之類的東西就走,顧攸甯懶得理會他,而且也不要他的東西,每次都直接當著他的面扔出去,楚越也不惱,默默的撿起來,下次來的時候仍然帶著許多珍貴的東西還拿來一個奇奇怪怪的小泥人,說是兼雨捏的。
別的東西顧攸寧可以不要,但是兼雨的小泥人得留下。
這段日子他們不在王府,楚越便有了大把的時間去找兼雨,顧攸寧心裡知道,但是卻沒有阻攔,他是不會原諒楚越的,無論楚越如今怎麼變好,只是他不想讓兼雨不高興,那孩子如今已經這樣了,何必再惹得他哭呢。
所以便也由著楚越去了,只吩咐人看好兼雨,無論楚越在不在,一時一刻也不能離了人。
溫卓偶爾也會進宮來探望,顧清霜早在前些日子給溫卓添了位千金,雖然是個女兒,可卻是溫卓的長女,那廝歡喜的不得了,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他有女兒了。
只是顧清霜知道了玟王府的事情,心裡擔心,可是她又不能進宮,只能經常催促自己夫君進宮來看望。
顧攸甯知道顧清霜平安產女心裡很高興,連著送了好些禮物,又不免想起落霞來。
落霞生了個兒子,比顧清霜早些,取名皓白,是霍明輝取的,因為落霞快臨盆時白燕一直侍奉在側,孩子一出生,兩個女人都是個不識字的,不知道起什麼名字才好,霍明輝略通詩書,便說此子出生之時,皓月當空,皎皎潔白不若叫皓白吧。
顧攸甯這段時間,從前整天忙著兼雨也顧不上其他,如今楚豫失明,他更是連兼雨也顧不上了,就別提去看望兩個孩子了。
一想到這裡顧攸寧就忍不住哀哀歎氣,可楚豫心情卻很好,手裡拿著顧攸寧做的手杖很歡喜,他眼睛看不見,只是一寸一寸的摸著光滑的質感,還有中間歪歪扭扭刻著的名字,都讓他忍不住嘴角上揚。
這製作手杖的技藝可能不是最好的,可是心意卻是最難得的。
他幾乎能想像,顧攸寧是怎樣笨拙的拿著工具,抱著木頭瞪大眼睛仔細磋磨的樣子。
至此初秋之際,右相辭官,陸家敗落,玟王中毒失明一事勉強算是有了交代,前朝後宮,無論是寧靜也好,波濤暗湧也好,總歸是再無人來找楚豫和顧攸寧的麻煩。
在宮裡也住了一段時日了,楚豫和顧攸寧商量著想回王府住,便擇日去德盛帝那兒請安的時候說了。
德盛帝自然應允,還與楚豫在廣仁殿閒聊了幾句,目光偶爾落在楚豫的手杖上,便笑說:「這個手杖用的是紫檀木和烏木製成的,東西倒金貴,只是這工匠技藝可不成。」
楚豫聽聞,低聲笑了笑,說道:「父皇這話若是讓攸寧聽了恐要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