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風雨皇城
楚衡的飲食裡被下了毒,不過自從他父王過世之後,老紜王妃便教導他謹慎,至此十年如一日,他吃飯的時候都會暗地裡先拿銀簪測毒。
而此時,整個紜王府都被侍衛控制起來,只是下毒之人還未查出來。
「多少年了,從衡兒還不懂事的時候,我就不知道在他的飲食裡發現過多少次了。」老紜王妃蘇氏端坐在上座,低頭望著手邊那晚精緻,卻不懷好意的湯,不禁歎氣,抬頭看著聞訊趕來的楚豫和顧攸寧,說道:「其實算不得什麼大事,紜王府一直都有他的人,我都知道,只是有心想除掉,卻害怕除掉了這個,來日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她雖然如此說,但是語氣裡透著憤恨和陰狠。
這個女人獨自一人支撐了紜王府十多年,雖然保養尚好,眉目描畫得也精緻,但是歲月在她身上已見風霜。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楚衡憤然起身,怒道:「忍了這麼多年,被他壓制這麼多年,我也算忍夠了!!這次就新仇舊恨一起報!!!」
楚衡到底年輕,聽著母親說這樣的傷心話,他是忍不住的。
「衡兒,坐下!!!」蘇氏厲聲喝道。
「母親!!!」楚衡回首,滿臉不甘心。
「坐下!!!」蘇氏加重語氣,瞪了他一眼,隨後歎息一聲,揉了揉額角,轉頭看向楚豫,問道:「他六皇叔,你覺得如何?」
「衡兒說得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本王也忍夠了。」楚豫握著顧攸甯細嫩潔白的手,低頭細細地摩挲著,半晌說道:「他如今事事不如從前,免得如後他狗急跳牆,今早料理倒好,而且他挑出這麼多事故來,咱們都忍下了,這回也該咱們下手了。」
「只是……」蘇氏有些遲疑:「皇上…和皇后那裡……」
「早晚都有這麼一天。」
楚豫眉目陰沉,語氣卻淡然悠遠。
楚衡目光怔怔地望著窗外明媚的夏花,眼中不知醞釀著什麼光景。
當天,顧攸甯跟著楚豫從紜王府出來抬眼看了看天邊翻滾的烏雲,只頃刻間便如天兵天將壓陣。
「又要下雨了……」顧攸寧皺眉說道。
楚豫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然後低頭脫下自己的外衫將顧攸寧裹住,輕聲說道:「趕緊走吧,當心涼著。」
長安城連著兩場大雨紛遝而至,眾人只得關門閉戶,就連平日街上的小商小販,也都因為大雨兒歇下了,唯有皇宮內院,此時又再起波瀾。
德盛帝在廣仁殿龍顏大怒,低聲吼道:「好好的怎麼就中了毒呢!!!!你給朕一字一句地說!!!」
林祿聽了這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著臉說道:「這原是早上的事情了,紜小王爺下了朝回王府吃飯,誰知這才剛吃飯,便覺得不好了,直接就人事不省,老王妃和王妃都是一介女流頓時都慌了手腳,只叫人去請太醫,可是一直救治到晚上是一點起色也沒有,這老王妃才不敢怠慢,讓人進宮來傳話的,好在玟王聞訊趕去主事,不然恐怕此時紜王府都亂作一團了。」
「大小也是個堂堂親王府,竟然被人投毒。」德盛帝氣得咬牙切齒地說道:「給朕查,朕已經沒了大皇子,不能沒了皇長孫,今日敢在紜王府投毒,來日毒藥就得送到朕跟前了!!!!」
德盛帝臉色煞白,愈見年邁的身軀幾近搖晃,林祿趕忙膝行幾步,叩首說道:「小王爺洪福齊天定會轉危為安的,還請皇上保重龍體,您若是再出個差錯,可就更了不得了。」
「朕沒事……」德盛帝聲音嘶啞,只覺得胸口氣血不暢,他慢慢地轉頭看著明黃色的窗櫺外面風雨呼號,低聲呢喃道:「澤涵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天氣……」
澤涵是大皇子楚泰的字,寓意澤仁而萬世,涵容及天下。
「皇上…皇上……」林祿跪在地上悲切地勸道:「小王爺會沒事的,皇上要寬心啊,不然誰來給小王爺做主呢。」
一個已經遲暮的皇帝,心裡唯獨有三件事情放不下,一件是當年景親王遇難,他沒有伸手援救,以至於景親王慘死,第二件是他還是德王的時候,利用了自己新娶的德王妃來陷害政敵,導致德王妃被人害死,第三件就是大皇子楚泰病故,他沒等見上兒子最後一面。
正當德盛帝坐在龍椅中沉思之時,外面跑進來一個小太監,跪在地上說道:「啟稟皇上,老紜王妃進宮,去了旌德紜親王的祠堂。」
「什麼?」德盛帝驚訝,趕緊起身說道:「朕去看看。」
說著,便抬腿往出走,誰知正好碰上剛剛進屋的楚豫。
「兒臣參見父皇。」
楚豫連忙低身行禮,被德盛帝擺擺手制止了,一邊接著往出走一邊問道:「衡兒怎麼樣了?」
「身體裡的毒已經抑制住了,只是情況還是不太樂觀,嫂子心裡難受,說是去祠堂求大皇兄保佑衡兒,兒臣不放心,便跟了過來,如今攸寧在祠堂陪著嫂子呢。」楚豫說道。
德盛帝連連點頭:「難為你們夫妻了,來日去皇后宮裡傳旨,讓她來祠堂。」
「父皇……」楚豫怕皇后來了反而壞事,於是連忙叫住,說道:「如今夜已經深了,又事關衡兒,還是在大皇兄的祠堂,若是這個時候請母后來,到時候嫂子哭鬧,母后恐怕要傷心了,不如明日吧。」
「……」德盛帝想了想,歎了口氣:「也好。」
正說著,他們已經走到了祠堂,林祿和另外一個太監在德盛帝和楚豫身邊打著傘,身後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群人,只是雨勢很大,他們身上都被淋濕了。
皇家祠堂終年通明,香火不斷,只是如今已經是半夜,還是這樣一個鬼哭狼嚎的天氣,一進祠堂不免有些陰冷之感。
眾人都收了傘往裡走,剛一進二門,便聽見蘇氏歇斯底里的哭聲。
「泰哥你心狠,走得這樣早,扔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讓人欺負,如今衡兒要留不住了,你們父子都要走,獨留下我一個人幹什麼!!!!!倒不如我也死了,一家人到陰司裡還能團聚呢!!!!」她的聲音淒厲絕望,濃重的哭腔彌漫著整個祠堂,配著外面呼嘯的風雨聲,愈加驚心。
德盛帝站在門外,低著頭,半晌歎息一聲,轉身走了,沒有進去。
「父皇……」楚豫站在他身邊,聲音輕而低,眼睛卻在觀察著。
「罷了,朕不進去了。」德盛帝搖搖頭,半晌沉沉地說道:「你替朕照顧好紜王府……」
「是,兒臣遵旨。」
楚豫行禮,德盛帝看著他,難得伸手將他扶起來,說道:「別跟著了,進去看看吧,玟王妃年紀小,當心嚇到。」
「是。」楚豫點點頭,隨後說道:「天還下雨呢,兒臣還是送父皇回去吧。」
德盛帝沒說話,楚豫便扶著他往出走,冷眼看著還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面,風雨中一道瑰麗的閃電照亮了皇城的宮牆,也照亮了德盛帝鬢邊的白髮。
皇帝已經老了,老得忍不住要昏庸,忍不住要不明是非。
他渾濁的眼睛望著遠方出神,半晌扶著楚豫的手,說道:「朕知道,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你就看在,父皇給你指了一門好親事,讓你得了畢生摯愛的份兒上,別與你兄弟計較了,朕老了,也擔不起事情了。」
楚豫靜靜地聽著,只待皇帝話音一落,便得體地開口:「父皇言重了,兒臣不敢委屈,兒臣也很感激父皇讓兒臣遇見攸寧。」
「……」
德盛帝沒再說話,只沉沉地歎息一聲,飄散在風雨呼號的皇城之中。
而此時的祠堂裡顧攸寧看著依舊哭得悲切的蘇氏,心裡略微不忍,上前扶起她,說道:「皇上已經走了,嫂子起來吧。」
蘇氏臉上峰淚痕未乾,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牌位,上面用紅筆寫著——旌德紜惠親王楚泰之靈。
「說是到這兒來哭,給皇上看。其實…我哭得都是我這麼多年的心裡話。」蘇氏起身,跟著顧攸寧一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頭拿著白色軟綢撒花的帕子擦了擦眼淚,然後轉頭繼續看著靈臺上的牌位,說道:「自從大殿下走了以後,我一個人領著衡兒過活,開始的那幾年衡兒還小,天天晚上做噩夢,只叫嚷著有人害死了他父王,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嚇得半死,只摟著他不敢撒手,害怕一鬆手,我的孩子也留不住了。」
她說著說著便又落下淚來,繼續道:「然後有一天我在衡兒的飯食裡發現了毒藥,就如同今天一樣,我讓人悄悄地將飯扔了,然後看著衡兒還那麼稚嫩那麼天真的模樣,我心底一陣陣的發寒,突然就想著,我抱著孩子跳河算了,我們娘倆也好早些和他父王相聚,因為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想想就覺得沒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