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秋鳴踏堰5
“莫惑!”
砰地一聲,薛公子猛地站起身,倉促之下立刻帶到椅子。他來不及扶,緊緊盯著那邊的人,第一次像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
這是秋水城最大的酒樓,來往的江湖人很多,聽到聲音急忙驚疑不定望過去,見一個黑袍的冷峻公子站在雅間,身上的氣勢很盛,便越發嘀咕,心想剛剛應該沒聽錯,這難道真是那大名鼎鼎的風雨樓樓主莫惑?
莫惑則停了停,微微側頭:“怎麼?”
薛公子緩了口氣,察覺周圍投來的視線,低聲祈求:“你先把門關上。”
莫惑便隨意一帶,轉身掃視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沒有絲毫不自在的情緒。薛公子看著他幾乎完美的側臉,心裡雖然著急,但聲音依然很溫和:“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你若覺得不合心意,咱們換別的。”
莫惑淡淡道:“不用,挺好。”
“那你多吃點,”薛公子走上前,沒敢動手拉他,“明明說好的,你怎能這樣就走?”
莫惑很淡定:“我說陪你吃飯,又沒說吃幾口。”
薛公子噎住,知道莫惑有時會讓人恨得牙癢癢,可他偏偏就喜歡他這個樣子,語氣帶了一絲委屈:“那也不能只吃一口。”
“我高興。”
薛公子再次噎住,自然不會問“你就那麼討厭我”或“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吃飯”之類自取其辱的話,而是道:“後面的兩頓你也打算這樣?”
莫惑的語氣半點不變:“看心情。”
薛公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風雨樓的人和落楓山莊的護衛都在外面守著,前者出門前被千叮嚀萬囑咐要看好樓主,此刻不敢放松,便頂著幾名護衛詭異的視線扒著門縫向裡望,見狀暗爽,“虛弱”的薛公子從不在樓主面前吐血,因為吐也白吐,只能忍,哎呦報應啊!
莫惑掃他一眼:“還有事?”
薛公子簡直拿他沒辦法,壓下憋屈感,維持著溫柔優雅的模樣:“你要去哪?”
“回去。”莫惑當他沒事,說話的空當便轉身開門,連背影似乎都透著冷冽。薛公子下意識邁出一步,緊接著又停下,靜靜目送他離開,眸子沉得很深。
護衛問道:“少爺,不追?”
“不了,”薛公子歎氣,“他現在肯定煩我,哪怕追過去他也不會怎麼搭理我,不如等等再說,反正是住在一家客棧。”
護衛憤憤不平:“那莫惑太可惡了,少爺為何就喜歡他?”
“喜歡了,能有什麼辦法,”薛公子示意他們關門,走到窗邊等了等,很快發現莫惑出現在街上,便迷戀地望著,低聲喃喃,“我有時也想換個人喜歡,可這世上哪有第二個莫惑?”
護衛默然,片刻後問:“少爺沒問問他心上人的事?”
薛公子搖頭:“這種事得自己看,誰知他當初對楊真說的是真是假,他那個人……若不想告訴你實話,有的是辦法搪塞你。”他說著聯想到莫惑以前欺負其他追求者的場景,只覺壞得讓人喜歡得不行,嘴角一勾,眼底透出一絲甜蜜。
護衛看他一眼,見怪不怪。
這麼多年,癡情的依舊堅定不移,無情的……也依舊肆無忌憚。
“對了,盯著點那個楊真,”薛公子很快找回狀態,想到那少年漂亮優雅,氣質不凡,頓時咬牙,“整天和莫惑在一起,搞不好就是對他有想法!”
護衛齊齊應聲:“是!”
莫惑出了酒樓便直奔客棧,幻想著那小東西會吃味,可憐地縮在房間不出來,然後見自己忽然回去便跑過來抱著他,立即有些激動,不由得加快腳步,准備陪那人吃飯。
他邁進大堂,看著迎上前的花笑言,問道:“他還在房間裡?”
“沒有,”花舵主答道,“今晚有夜市,夫人和十裡他們出去玩了,估計得很晚才能回來,”
莫惑反應一下:“去玩了?”
“是。”
莫惑:“……”
花舵主看看他:“樓主?”
“……嗯。”莫惑的好心情被潑了盆冷水,覺得某人大概還沒那麼在意他,便慢慢上樓,直到進了房間才稍微定神,“有人跟著他麼?”
“有,咱們的人一直都看著呢,樓主放心。”
莫惑點點頭,雖然不清楚那小東西會不會對姓薛的動手,但跟著總沒壞處。他在椅子上坐下,知道衛玄是去找總舵那些人了,問道:“秦肆他們還沒來?”
花舵主眨眨眼,猜測道:“可能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吧。”
莫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淡淡道:“去找他了?”
“……”花舵主在他的目光下猶豫一瞬,立刻把那伙人賣了,“屬下攔了,但沒攔住,不過他們就是看一眼夫人,不會做什麼的,衛玄也跟著呢。”
莫惑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喝茶,靜靜坐著。
花舵主觀察一下他的表情,覺得他應該沒生氣,便恭敬地告退,接著很快又敲門回來,拿著一張請帖:“樓主,秋鳴踏堰的人送的。”
莫惑知道風雨樓總舵的人都住在那裡,一有動靜對方肯定能察覺,因此並意外他們的人會找來,接過簡單看完,發現是請他明天中午賞臉去吃飯,扔在一邊問道:“現在水寨裡都有誰?”
“毒谷、解憂堂、秦肆他們和白道的雲縱山莊、吹雪無痕等幾個有名的門派,原本落楓山莊也是住在水寨的,咱們來了後薛公子便搬了出來,”花舵主停頓一下,“剛剛接到的消息,無情門和鍾離家的人也到了秋水城。”
莫惑頓時不爽,但尚有理智,說道:“應該是來找鍾離志的。”因為鍾離昊和鍾離家的那伙人都不會放任鍾離志不管,如今能吸引鍾離志的只有這裡,他們便來了。
花舵主好奇問:“會把他接回去麼?”
“不太可能,”莫惑道,“鍾離志好不容易進了天齊宮,不會輕易離開,而他既然不願走,小真便不會主動轟他。”
花舵主反應一下,略微有些激動,平時樓主提起夫人總以“他”代替,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叫“小真”,啥時能直接叫“夫人”啊?
莫惑想了想,問道:“幾大世家有動靜麼?”
花舵主道:“他們因為要去平家參加大公子的婚事,家主來的很少,有幾個派的是子女,有些干脆沒露面,另外還有很多生面孔,恐怕裡面有易容的和邪派的人。”
莫惑嗯了聲,天毒經太有名,伺機爭搶的人不少,很容易出亂子,但現在應該都不會輕舉妄動,而那小東西身邊有左侍天和他的人,不會有事。他便揮手讓花笑言出去,靜了一會兒忽然掃向窗戶,等了等,問道:“不出來?”
話音一落只見紅影一閃,進來的人戴著白底紅紋的面具,嘴角勾著漫不經心的笑意,慢悠悠走到他對面坐下。莫惑輕描淡寫看一眼,低頭喝茶。
“這麼冷淡?”紅衣人摘下面具,露出雲卓的一張笑臉。莫惑就猜到是他:“不是去喝魚湯了?”
雲卓笑瞇瞇:“喝完自然就走了,然後聽說這邊的事,來玩玩。”
莫惑挑眉:“不去水寨找你們山莊的人?”
“天下皆知我是草包一個,向來不摻合這種事,去了也是裝樣子,多無聊,”雲卓給自己倒了杯茶,“我弟呢?”
“去玩了。”
雲卓笑了笑,隨意與他聊起來,接著問到小金球的事,得知竟然找到了,立刻來了興致:“誰?長什麼樣?人呢?”
莫惑看著他:“就是你弟。”
雲卓一瞬間以為出現了幻聽:“……什麼?”
莫惑淡定道:“當年的小孩就是他,我也知道了他的身份。”
雲卓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脫口而出:“你該不會……”
“嗯,我現在覺得當年那件事挺不錯。”
雲卓就知道莫惑既然肯說實話,便是已經打定主意非要不可了,神色有些深:“那他呢?”
莫惑沉默,想到那小東西明知自己去和姓薛的吃飯了竟然還有心思玩,便拒絕回答他,想要岔開話題,可雲卓不是吃素的,很快又將事情拉了回來。莫惑於是再次岔開。
雲卓盯著他:“我懂了,他不喜歡你。”
莫惑:“……”
雲卓看著他微冷的眸子,既想笑又有點擔心,問道:“真就是他?”
“嗯。”
雲卓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不過既然當年有過約定,最起碼不會太棘手,只得放棄勸說,在他這裡坐了片刻,起身離開。
祁真這時正與鍾離家的人遇上,對方是兩位年輕的公子,長得都很出色,臉上堆滿笑容,特別和氣。鍾離志見到他們便向後挪了兩步,這才打招呼。
二人點點頭,看向祁真:“捨弟這幾天給楊少俠添麻煩了。”
“不麻煩,”祁真溫和道,“他已經是我天齊宮的人了,在下自然會照顧他。”
二人一愣,看看鍾離志又看看他,勉強笑道:“是麼?”
祁真含笑應聲。
二人覺得這事得趕緊告訴二哥,可又感覺只聊兩句便走有些不合適,於是與他們邊走邊說,接著得知他們正要去吃飯,便急忙要請客,帶著他們往酒樓走。
祁真不好拒絕,便同意了,看著道路兩旁的酒樓,想到莫惑就在其中一家,再次不高興。
鍾離家的公子暗中打量,見他雖然在笑,但總有些心不在焉,心想肯定是小志惹的,外界傳的那些最有天賦的話都是假的,這少年恐怕信以為真,然後就將小志收了,這才弄到如今的地步,原以為他們能提前將小志截住綁回家,誰知還是讓這兩人遇見了,這不是禍禍人麼?都是他們害的呀!
他們回想這少年當初在沐城神采飛揚的模樣,再看看現在黯然的神色,簡直內疚不已,沉痛地進了酒樓雅間,看向自家不成器的弟弟。
鍾離志仰起頭:“我現在是天齊宮的人,將來絕對……嗷!”
二人不等他說完,撲過去就把他揍了。
眾人:“……”
鍾離志頓時驚悚,急忙跑到少主身後,哆哆嗦嗦扒著他。祁真無語地將他救出來,和氣地拉著他們落座,干脆說起別的,但他們能聊的東西不多,不知不覺便說到了毒谷的事。
兩位鍾離公子很震驚:“小志要參賽?”
祁真笑道:“嗯,不在乎輸贏,要去就去……”他還沒說完,那二人擼袖子又把某人揍了一頓。
祁真:“……”
眾人:“……”
祁真捂住臉,簡直不忍心再看,半天才將他們勸住,然後見鍾離志一副想跑的模樣,便沒有耽擱,隨便吃了些東西就與那二人道別了。
彼時正是夜市熱鬧的時候,沐十裡向來喜歡亂轉,不一會兒就要找不到人了,鍾離志最近與他的關系不錯,便一直跟著他。祁真害怕有閃失,吩咐兩名暗衛追過去,帶著剩余幾人慢慢散步。
周圍人來人往,繁華錦簇,他站在街上看著紅彤彤的燈籠,忽然有點寂寞。
左侍天早就發現他今晚不怎麼高興,垂眼看他:“少爺,不如先回去?”
祁真應聲,轉身想走,這時余光一掃見不遠處有家賣梅酒的小店,雖然知道不是沐城那家,但還是走了過去,要上一壺酒,坐在那裡開始喝。
暗衛看得心疼死了:“少爺,要不我們去把那姓薛的揍一頓?”
祁真悶聲道:“揍完還是要爬回來的。”
“那就宰了!”
“等我想個好辦法,”祁真倒滿酒仰頭干了,看看他們,“坐下陪我一起喝。”
左侍天看他一眼,率先過去。
風雨樓的人在附近默默望著,猶豫一下,跑回客棧告訴樓主。
莫惑差點以為聽錯了:“他喝酒了?”
“是。”
莫惑還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是去玩了麼?怎麼會喝酒?不是因為要應酬?”
“不是呀,”風雨樓的人捂住胸口,“就只有夫人和他的手下,夫人看著不太開心,都不怎麼笑了。”
莫惑起身便走。相處至今,他知道要給那小東西灌酒太難了,除非有必要,否則那人是不會主動喝的,現在既然會喝,估計便是心情不好。
會是因為他麼……他帶著幾分期待,快步到了那家小酒坊。
祁真已經有些醉了,茫然地看了一會兒才認出是他,立刻道:“滾!”
莫惑這種時候是必然不會走的,在他身邊坐下:“好好的喝酒做什麼?”
祁真哼唧一聲,下意識道:“你管我,吃你的飯去。”
莫惑有些想笑:“那我走了?”
祁真嘴巴一癟,抓著酒杯:“走吧。”
莫惑試探地站起身,緊接著便察覺袖子被拉住,心底一顫,垂眼望過去。祁真在這一瞬間稍微找回了些理智,快速將小爪子縮回,向椅子裡團了團,沒什麼氣勢地瞪眼:“看什麼看?還不走!”
莫惑不答,重新坐下,對他伸出手臂。
祁真一怔,茫然地望著他,有點呆呆的。
莫惑目光放柔:“過來。”
祁真看看他,片刻後見他仍是不動,這才試著挪過去,伸爪子撲進他的懷裡。莫惑猛地抱緊他,心裡驟然湧上一股巨大的潮汐,暗道終於是將這小東西弄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