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七星峰(4)
唐鷗說著話,在沈光明腦袋上摸了幾下。倆人都是臉皮發熱,也不知說什麼好,在尷尷尬尬之中,又有些微小的喜悅。
「走吧。」沈光明說,「那倆人該等急了。走走走。」
唐鷗與他走了幾步,突然笑出聲:「怎麼連看都不敢看我了?」
沈光明扭頭瞧他,又飛快地轉了回去。唐鷗等了一會兒,那人果真又轉過來,盯著自己。
「你……哎,我,我,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沈光明指指身後上方,「你師父和師叔在這兒呢,你就不能找個沒人的地兒再再再……再那什麼?」
「不能。」唐鷗利落道。
沈光明:「……」
他忍不住笑,覺得笑起來太誇張,便抿著嘴,結果笑得更加扭曲。唐鷗抬手捏他的臉,溫和道:「走吧。」
或許有許多話可說,但兩人默默走著,什麼都沒講出口。
司馬鳳和遲夜白在外頭等得焦急,只怕北峰太遠,等去到已經天黑,還得白白在外頭的狂風暴雪裡熬一晚上。看到倆人從林中走出來,遲夜白立刻站起:「好,出發吧。」
司馬鳳仍坐在石上,手裡是一根仿似扇形的扁平木棍。他把木棍抵在下巴上,饒有興味地看著走過來的唐鷗和沈光明。
「你倆成啦?」他單刀直入。
「準備好的話去拿披風。」唐鷗見招拆招,「趕快出發吧,別耽誤時間了。」
可惜他話音剛落,一旁的沈光明已露出破綻:「咦,你咋知……」
他話說一半立刻醒覺,連忙摀住了嘴巴。但司馬鳳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遲夜白滿頭霧水地看著面前的老友和唐沈二人,忍不住再度出聲催促:「出發。」
司馬鳳:「外頭風雪怎樣?」
遲夜白只好去谷口查探了。司馬鳳見他走遠,又轉頭,笑吟吟地看著面前的倆人。
沈光明死死盯著司馬鳳,又好奇他為何知道,又覺得不好意思。司馬鳳倒是沒繼續說下去,只搖著那扁棍子哎呀咿呀地唱著小曲兒。沈光明立刻醒覺這人是在唱那些什麼淫詞豔曲,想問,又忌憚著唐鷗,只好緊緊地聽。
司馬鳳唱完了兩曲掛枝兒,晃著腦袋笑道:「頗巧,頗巧。我與小白,也剛剛成事。」
唐鷗和沈光明同時抬頭看向遲夜白,目光中帶著驚詫。
遲夜白去谷口探查正好返回,被二人盯得有些忐忑,一步踏過來怒道:「他又說了什麼?」
沈光明:「他說你……你和他……」
司馬鳳仍舊不緊不慢,將棍子搖得波浪一般:「我方才與小白商定,回家之後他要到司馬家的學堂來給我們的生徒上幾門課。勸了許久,剛剛才答應。這事兒一成,我的心就放了一半啊。」
遲夜白聽了一遍,又在心裡回味了一遍,沒察覺出司馬鳳說的不對,便疑惑地看向沈光明。沈光明滿臉無奈:「司馬家主這人太壞了,罷了罷了,走走走。」
遲夜白同意他前面那句,卻不贊同後面那句。他還是很想知道司馬鳳到底前面說了什麼話的。
四人從張子蘊居所那裡找到了幾件雪白的披風,換去身上原本那件,便出發了。
裹著這披風,藏身在雪地裡也不易被發現。只是在谷中休憩一夜,習慣了那裡頭溫暖和緩的氣候,一踏出谷口立時被狂風吹得倒退幾步。唐鷗在沈光明背後用手掌頂著他的背:「腳下不能鬆勁!把你的大呂真氣凝在腳上!很快就會習慣!」
昨天雖然風雪頗大,但遠不至於像今天這麼狂放,每走一步都要將腳深深扎入雪地之中,再用力拔起。眾人朝著北邊走,那凜冽寒風正好從北邊來,頂風走了片刻,人人頭臉都是一片雪白,眼皮都僵了,睫毛上的雪粒積得又重又厚,像是要把眼皮按壓下來。四人以唐鷗為首,沈光明緊跟在他後面,最後是司馬鳳和遲夜白兩人。唐鷗運轉起青陽真氣,不似別人那麼難受,至少能將面上雪沫消融,看清前路。
在這樣的風雪裡說話也是聽不到的。唐鷗偶爾回頭瞧沈光明,生怕他受不了。
但沈光明卻越走越順,身上反而不那麼冷了。
張子蘊當日給他的大呂真氣原本是不服主的。但經過這大半年的修習和運用,沈光明已經能很自如地運轉大呂真氣,也許久沒感覺到丹田的劇痛了。大呂真氣已被他馴服,如今正順應他的心意,流暢地運轉。
大呂真氣原本是極寒的真氣,與七星峰的這氣候恰好相似。沈光明似是被大呂真氣保護著,而大呂真氣又與這氣候相處融洽,因而他漸漸不覺冷,也不覺僵,行動時反而比其餘三人都更流暢。
但他體格始終不夠唐鷗高大,也不敢提出讓自己開路,便緊緊攥著身後遲夜白的手,以免後頭兩人掉隊。四人一色的白,混在天地間茫茫的風雪裡,根本瞧不出行跡。
七星峰北峰比南峰稍低,是被年年的暴風吹刮而成的。山上偶有巨大怪石,突兀地蹲坐在道邊,因與山體緊緊相連,反倒能給他們提供短暫的避風處。唐鷗在前頭,眼力很好,看到大石一路排布,便叮囑眾人朝著大石行走,一段段地走完這一路。
根據張子蘊的說法,大約走出三四里,風就不會那麼大了。越靠近北峰,風就被北峰遮擋,風勢漸小。只是這三四里路程,卻走得人筋疲力盡。
走到山坳下,風雪果真小了許多。沈光明脖子都僵了,仍堅強不屈地艱難抬起,看向灰茫茫的天空。唐鷗伸手給他揉揉,沈光明被他的手冰得脖子直往衣服裡縮。頭頂仍有紛繁雪片隨著狂風奔流,但都似隔在某個看不見的透明琉璃之外,影響不到他們了。
司馬鳳雙手發白,僵直得伸不開。他方才在隊伍最後,手持最粗的木棍來穩定自己和支持前面三人,為了便於抓握,他把手套也給了遲夜白。站在山坳裡,他顫抖著把自己的手給遲夜白亮出來。
「冷死啦。」他說,「我這手真要廢了。」
遲夜白剝了自己的手套給他戴上,見他仍木木地發抖,乾脆籠著他雙手,緩緩搓動,並將溫暖內力慢慢渡入。兩人確係師出同門,雖然沒有師兄弟這一層稱謂,但源頭都是司馬世家,因而內力相似,很快緩解了司馬鳳的僵冷。遲夜白感到他手指開始回暖柔軟,便打算放開,誰知司馬鳳反手一抓,迅速將他雙手攥在掌中:「哎喲小白,你冷不冷?你肯定很冷,瞧你這手呀……讓我摸摸——不是,讓我幫你揉揉……」
遲夜白毫不猶豫,飛快地抽出一隻手,隔著厚厚的衣料與披風,又穩又准地卡在司馬鳳的脖子上。
「你說要揉什麼?」他問。
「我說揉我自己的手。冷極了,這天兒真冷啊。」司馬鳳飛快道,「各揉各手,各揉各手。」
沈光明和唐鷗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兒,互相將手搓了又搓,直到發熱。
張子蘊說的山洞就在這一側,四人休息了一陣,開始循著張子蘊說的路線出發。
張子蘊當日孑然一人,身手又好,因而並不從地面移動,僅是攀附著林木和山崖謹慎接近。現在四人都在地面行走,風險比他當時要大了許多。且四人並不清楚洞中情況現在是否有變化,故而走得更加緩慢。
因山坳風雪常年都小,山石與林木都較山路上多,也便於藏身隱匿。四人各自分散開,小心地朝著山洞的方向走。
沈光明第一次參與這樣的活動,十分激動,緊緊跟在唐鷗附近。
山洞雖然極大,但洞口掩了兩塊巨石,反倒不易被發現。四人在離洞口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不敢再接近。
洞口四周寂靜無人,但皚皚白雪覆蓋的地面上,有黑色的枯幹軀體露出來,或是手,或是腳。
「那些是屍體嗎?」沈光明問。
「黑成這副樣子,縱然是屍體也是上了年頭的古董。」司馬鳳低聲道,「這些無用的東西隨意丟棄在外,看來狄人對這地方也不是很上心。」
四人正商量著如何繼續接近和潛入,互聽山洞中傳來隱隱的嚎叫之聲。
那聲音嘶啞難聽,曲曲折折地從深處傳出,聽得人直冒雞皮疙瘩。
「什麼在叫!」沈光明驚訝道,「他們做出了會叫的僵人?!」
唐鷗示意他不要出聲。四人死死盯著洞口。
片刻後,洞口處傳來隱隱的鐵索拉拽之聲。鐵鏈在石頭地面上摩擦,刺耳至極。
隨即有數人從洞口行出。一個四肢著地作爬行狀的人,被鐵索拉著,慢慢走出。
那人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活人,無論神情還是姿態,都怪異無比。
走出來的數人之中,有一位高大男子氣度不凡。他裹著一件皮毛大氅,頭戴厚厚的獵帽,帽上有一塊頗大的綠石頭。男子濃眉大眼,白面微鬚,遲夜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驚訝地回頭和司馬鳳對眼色:「有點像舒琅。」
「那應該就是東原王木勒了。」司馬鳳壓低了聲音,「得來不費功夫,就是不曉得這些人在這裡做什麼。」
唐鷗和沈光明卻一聲不吭,仍盯緊了那頭的幾個人。
木勒身邊的一個年輕男子正牽著那僵人。男子作漢人打扮,一張臉雖長得英俊,但面無表情,十分冷漠。他舉起手中的鐵鏈,與木勒說了些話。
司馬鳳眯起眼睛,又不太確定:「那個……是那個誰嗎?」
唐鷗冷冰冰地說:「就是他。辛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