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異事(2)
沈光明聽得雲裡霧裡,十分迷茫。
「不是他,那是誰?」他連忙問道,「他說了是什麼人嗎?」
「他說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司馬鳳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
沈光明忍不住湊腦袋過去,被唐鷗又拉了回來。
「當年徐子川無故失蹤,不是私奔,是被人綁走了。」司馬鳳嘿地一笑,「綁走他的人,正是他表妹的夫婿,東原王木勒。」
徐子川當年遊歷南疆,機緣巧合之下學習過控屍之術。
他雖然懂得,但從未用過,在《金玉詩選》中也只作為一個經歷隨筆寫下。他學習控屍術的時候並不覺得它是真的,還以為只是南疆蠻人的巫術,是障眼法,沒有放在心上。因而寫的時候不免添加了一些神秘色彩,將控屍術描繪得十分玄妙,活死人,驅老屍。
《金玉詩選》他送過兩套給敏達爾,敏達爾與木勒結識的時候曾給過他一套。東原王木勒自小就學習漢人文化,更在漢地浸淫多年,對徐子川這本詩選很有興趣,便細細看了。
寫者無心,觀者有意。木勒牢牢記住了徐子川書中關於控屍術的記載,並且決定將它付諸實施。
「木勒的祖父曾有一支軍隊,號稱草原上的獅子軍。」司馬鳳輕聲道,「獅子軍的人都在叛亂中,被東原王的父親,也就是現在的狄王殺了。父子相殘,厲害得緊。獅子軍的名聲在草原上是人盡皆知,這支軍隊消失之後,狄人再也沒有軍隊可以重複獅子軍的輝煌。」
沈光明頓覺毛骨悚然。
「東原王想復活獅子軍,造一隻死屍組成的軍隊?!」
遲夜白接話道:「徐子川是這樣說的。據他講,木勒當時確實承認了自己的野心。那一年狄人的幾個王有了些矛盾,殺意四起。木勒手底下兵力最少最弱,所以迫切需要更強大的助力。」
木勒曾多次借與徐子川談天的機會,旁敲側推地詢問控屍術之事。然而徐子川很快就發現了他的想法,不肯多說一個字。木勒無計可施,又因為行事迫切,於是便綁了徐子川,拷問控屍術。
司馬鳳說得平常,沈光明卻暗暗心驚。
他見過東原王對王妃的惜別場景,很難相信他竟會對敏達爾的表兄做出這樣的事情。
「徐子川最後還是說了。他既然說了,木勒也不能再留他,於是便把他放了回來。」司馬鳳說。
沈光明和唐鷗對視一眼,齊聲問道:「就這樣?」
「奇怪吧?用這種手段綁了徐子川,不惜拷問以獲得控屍術,卻這麼輕易就放了他。」司馬鳳笑了一聲,「而且時間也對不上。徐子川被綁之前,就開始死人了。」
「你們沒有問?」
「沒有問。他肯告訴我們這些事情,條件就是我們不能問任何問題。」遲夜白補充道,「但他說的應該不是假話。講述的時候他在回憶,而且他說的事實跟鷹貝舍蒐集到的部分細碎情報是符合的。」
沈光明奇道:「你怎麼知道不是假話?」
遲夜白:「看得出來。」
沈光明:「???」
但遲夜白顯然懶得與他解釋,直接岔開了話題:「徐子川顯然還有所隱瞞,目前還不知道他在隱瞞什麼。不過我和司馬認為,這次的殭屍事件和東原王木勒沒有直接關係。」
唐鷗點頭贊同:「東原王想要組織一隻死靈軍隊,這件事肯定是秘密進行的,他不可能把死人晾在外面。如果徐子川說的是真話,那麼極有可能是東原王那頭的其他人出了問題。」
沈光明仍好奇於遲夜白如何看出徐子川說的是真話或假話,眼見三人聊完了互相告別,忍不住拉著遲夜白:「遲當家,你……」
「放,開。」遲夜白冷著臉,一字字厲聲道。
沈光明一瞧,自己正好又抓在他腰帶上,連忙放手。遲夜白滿臉厭惡,也不跟著司馬鳳了,直接翻牆跳了出去,姿勢倒還瀟灑。
沈光明好生遺憾,慢吞吞掏出沒吃完的烤雞,一口口啃。
唐鷗在他身邊開口:「遲夜白的母親是司馬良人的弟子。」
沈光明:「哦,所以呢?」
唐鷗笑笑:「他和司馬鳳既是摯友,也是彼此最好的搭檔。你可知三年前在六陽城中發生的廟會殺人案?」
又能聽故事了!沈光明連忙說沒有。
「當日正是廟會,戲班子裡莫名其妙死了三個人,三屍四命,其中更有一位孕婦。當時司馬鳳與遲夜白恰好陪著各自母親在聽戲,命案發生後不過一個時辰,司馬鳳已將凶手找出。」唐鷗慢慢道,「司馬鳳擅長根據現場推斷與分析,遲夜白則極善觀察。又因為鷹貝舍的緣故,他身邊儘是博聞強記的異人,當日是他第一個說出戲班子的班主在未改裝易容之前,是個逃竄多地的江洋大盜。」
「然後司馬鳳捉了那個班主?」沈光明聽得入神,連忙問。
「凶手是班主的兒子。這人跟著班主學過武功,只是無人知道。他愛慕班中旦角許久,求愛不成反生殺心,設計將那旦兒連同她相好的公子一同殺了,連帶那公子的書僮也沒有倖免。」唐鷗搖頭晃腦,「這事情當時可轟動全城。司馬鳳將人制服的時候,那縣衙裡的捕快才剛剛到場,一聽居然是司馬世家的少爺,連凶手也顧不上了,紛紛上前與司馬鳳握手。」
沈光明大笑起來。唐鷗連忙接著他手裡的烤雞。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游雁台命案吧?」他問。
「自然不知道!快說快說。」
於是唐鷗便繼續往下說了許多故事,什麼游雁台命案、馮家古井屍骸事件、惡犬食人案、毒婦殺子案……
直聽得沈光明對司馬鳳和遲夜白生出無限敬仰與嚮往。
這夜兩人很晚才分別,因而當第二日沈光明看到跟在司馬鳳和遲夜白身後走進來的唐鷗,大為吃驚。
司馬鳳向舒琅等人介紹了唐鷗:「這位唐兄是江湖上有名的少年俠客,急公好義。他恰在靈庸城內,與我及小白都熟識,聽聞府上出了這種事,十分憤慨。唐兄武功高強,心思縝密,因而我決定讓他也一同來幫忙查探,不知舒公子以下如何?」
除了府內的人稱舒琅為世子,其餘的中原人全都叫他「舒公子」。沈光明覺得這稱號好不適合,但又好趣致。
還要依賴司馬鳳來查出事實,舒琅自然不好對他的幫手說什麼,客客氣氣地請唐鷗坐下了。
沈光明緊跟在他身後,看到唐鷗一臉嚴肅,不知為何越看越想笑。
舒琅恰好回頭,見沈光明神情怪異,似笑非笑,不由奇道:「你認識這位唐少俠?」
「不認識。」沈光明連忙站直。
唐鷗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
「只是這位唐少俠俊朗風流,一眼便知身負絕世武功,令我想起以往中原的事情來。」沈光明萬分認真,萬分誠懇,「仗劍風流,策馬千里,唐少俠倒是擔得起這樣的氣勢。」
唐鷗幾乎要使出內力才能壓住內心笑意。
他也認真萬分、誠懇萬分地說:「這位小哥年紀輕輕卻談吐不俗,在下見識短淺,卻不知原來這偏僻之境也有舒公子這樣的人才,以及這小哥這般伶俐的口齒。」
沈光明便笑著,客客氣氣朝他鞠躬行禮。唐鷗也站起來,客客氣氣地回禮。
司馬鳳用扇子抵著額頭,無聲地笑得渾身發抖。
舒琅等人滿臉莫名,十分不解。
「中原人都這樣,庸俗,囉嗦,累贅。」司馬鳳笑著解釋,「舒公子,咱們不學他。話說既然唐兄這麼欣賞這位小哥,兼之這小哥又是漢人,我倒有個不情之請。」
舒琅:「請說。」
「多一個熟悉這兒的人就多一分把握。司馬想跟舒公子要你的奴隸,請他幫我們一些忙。」
舒琅正想說這奴隸對這裡也完全不熟悉,身邊的沈光明卻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沈光明:「世……少爺,小的見王妃日夜受驚,心中難過煎熬,恨不得以身代之。若能幫上忙,小的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舒琅:「……不——」
他一個字都還沒說完,司馬鳳已在另一頭站起來,鞠了個躬。
「舒公子孝心著實感天動地,這小奴忠心耿耿,也令人欽佩。」司馬鳳飛快道,「既然這樣,不便耽擱,我這就帶著這小奴去查探。小東西,還未請教你名字?」
沈光明:「不敢不敢,司馬少爺客氣了。小的姓沈,名光明。」
司馬鳳:「哎喲,好名字,好好好……」
兩人一唱一和,舒琅什麼都沒說,沈光明就成了給司馬鳳跑腿的了。
舒琅只好答應。他回頭跟敏達爾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可除了一句「漢人都十分怪異」,又說不出更明確的部分。
對於司馬鳳徵用了沈光明這件事,唐鷗並不樂意。
他勸說司馬鳳帶自己進入王府,是想藉機帶沈光明離開。他昨夜離去的時候發現王府四周都加強了警戒,他獨自一人可以輕鬆出入,帶著沈光明便不太方便了。
進入王府,就有了正大光明地將沈光明帶出去的機會。
「我十分為難。」唐鷗說,「立刻帶你走才是最好的。若是中途又出了什麼事,你無緣無故再消失一回,我就不去找你了。」
一行人正往放置那僵硬屍體的地方走去,唐鷗和沈光明走在最後。沈光明聞言連忙安慰他:「我們只是幫一幫他們,不會有什麼突發事情的。」
唐鷗看他:「你……難說。」
沈光明:「……信我呀。」
唐鷗搖搖頭,很苦惱的樣子。
「我願意幫他們,也應該去幫。可我又怕這過程裡真會有什麼意外。」他口吻竟有了些惆悵,「這樣瞻前顧後猶豫婆媽……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沈光明。」
「可你這樣仗義,才是江湖人。」沈光明小聲說,「若你我就這樣走了,你肯定日後每一天都會記掛著這裡的事情。」
唐鷗抓抓他的手,沒再說話。
那屍體被放置在王府的柴房裡,沈光明不知道他們來做什麼,直到司馬鳳從袖中抽出兩條帕子,將其中之一遞給遲夜白。
遲夜白臉色微變:「不。」
司馬鳳:「聽話。」
遲夜白面皮抽抽,飛快看了立在一旁呆看兩人的沈光明一眼,低聲怒道:「誰聽誰話?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
司馬鳳仍舊笑著,將帕子塞進他手裡:「我沒有你不行的。我不可能一邊剖一邊記錄。」
沈光明一驚,連聲音都變了:「剖、剖啥?!」
「剖屍。」司馬鳳將帕子圍在鼻子上,只露出一雙明亮眼睛與挺秀眉毛,「習控屍術的百里疾用蠱蟲控屍,這屍體身上應該也有類似的東西。」
遲夜白慢吞吞將帕子圍上,不太情願。
「我從小就跟著父親學習剖屍。」司馬鳳解下腰間皮袋,從中掏出許多工具,「先是田雞,後是耗子,然後用兔子。先練習死的,再練習活的。這是司馬家所有人的基本功。」
遲夜白:「別說了。嚇到……」
「不不不。」沈光明連忙擺手,「沒嚇到我,有趣,挺有趣的。」
遲夜白:「……」
他看似真的不太樂意,但司馬鳳身邊並無其他人。司馬家家主帶來的人現在正和鷹貝舍的人一起分散在靈庸城各處,探訪十幾年前曾見過殭屍的人。
「不肯學的只有你了。」司馬鳳拿了工具站起來,對遲夜白說。
遲夜白呆了呆,又怒聲道:「我並不是司馬家的人!」
司馬鳳嘿嘿地笑,轉身進了柴房。
柴房的門半開著,卻沒有異味傳出。沈光明心生好奇,不顧唐鷗的阻止,趴在窗邊瞧。
原本蹲著的殭屍已被放在平坦木板上,手足仍舊蜷著,是一個怪異的姿勢。司馬鳳以薄薄刀刃挑出屍體身上佈片,俯身仔細地察看發黑的皮膚。遲夜白站在另一側,緊緊跟著他的動作查看屍身。
「女子,看骨骼形狀,年約十七八歲。」
「雙手手指缺失,陳舊性傷痕,也許是死後造成。」
「致命傷在頭部。至少已經死了十年。耳鼻中有泥土,應該曾被埋在地下……」
司馬鳳說得飛快,遲夜白一支筆也動得飛快。
刀尖一亮,司馬鳳已將它懸在屍體腦袋上。
「開切了。」他說,「你可以走一邊去,很臭。」
「別廢話。」遲夜白不耐道。
司馬鳳的刀不再停滯,切了下去。
乾硬的皮膚被刀刃切開的瞬間,難以描述的惡臭立刻從皮囊中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