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江湖禍事
翌日晚上
瀾滄居這裏很安靜,隱隱似乎還能聽到南苑那邊的熱鬧喧嘩。林奇靜靜的坐在燈下,一下一下擦拭著手中的匕首,它很鋒利——刀身窄長,刃泛銀光。
(“叮——傀儡蠱十秒後生效,系統將於兩天后自動解蠱。”)
……
南苑內燈火通明,因為月瀾滄在這裏為蘇黎世設了接風宴。眾人一時間笙歌漫舞,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林奇沒有出現,倒是蘇黎世身邊跟了個美貌少年——竟是被送去南疆的輕雲。在他的額間隱隱覆了一大片紫紅刺青,華麗而妖嬈。席間,他便一直在一邊得體又殷勤的陪著酒。在冷面蒼白的蘇黎世身邊,越發襯得他聲調酥軟,笑容嬌豔。
坐在高處的月瀾滄輕飄飄的掃過蘇黎世身邊時,微微眯了眯眼,一下一下摩挲著手中的杯子
外星老皇姑。
眼神不由自主的飄向隔了一座園子的另一邊,那裏安靜的好像脫離了紅塵。他有些心不在焉——
而這個時候,林奇來了。
月瀾滄握著杯子的手一瞬間收緊,面上他依舊坐在那裏,靜靜的看著那人一襲簡單的白衣踏著月色一步步走向自己,唇角帶笑,卻一語不發。
林奇一步步走向高座的月瀾滄,周圍自然是沒有人敢攔他的。他看見了坐在一邊蘇黎世,對方眸色冷沉,蒼白著面色卻遙遙向他舉杯。
對方身邊的輕雲倒也笑容豔麗的看向林奇,只是那眉間的笑意有些奇怪。
月瀾滄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林奇,有些恍惚——他願意一步步靠近自己,這是不是說明……
如果,不是為了……
月瀾滄捏住酒杯的五指收緊,偏偏面上笑容愈加柔和,看著近到身前的林奇,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想要拉住他,“怎麼過來了,不是說好不來的麼?”
“……”
那雙眼依舊是那樣的好看,一如初見時清透的能一眼望到底的深潭……月瀾滄望著它,不由自主便陷了進去。
“噗嗤”一聲,藏在袖中的匕首準確的刺進左胸心臟的聲音。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仿佛前一秒,周遭還依舊在觥籌交錯;這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死寂過後便是一場怒吼尖叫呵斥的紛亂。來來往往慌亂奔走的僕人甚至推倒了明亮的燈盞,兩人四周突然暗了下來。
月瀾滄對周遭所發生的一切隻字未聞,他的手還癡癡伸在半空,耳邊只回蕩著那冷清的嗓音——“我說過,有朝一日,我會殺了你。”
時間像是定格在了此刻,他緩緩低頭望著胸前全部沒入的匕首,——他從沒有變,也從沒有遮掩;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以為他會……
他向來最愛的剔透音色,他向來最喜歡的清淡冷香,現在聽來聞來卻只覺的冷,冷的刺骨;只覺得寒,如墜冰窟——是了,他一直都是這樣說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朗朗的夜空猛的壓抑了起來,一道晃眼的白光亮起,不知是閃電緣故,還是其他,映照出的月瀾臉色慘白。漸漸地,淅淅瀝瀝落下了雨點,然後,雨點變成了豆大的雨珠,滴滴答答打在房檐上,打在靜靜立在高臺上的兩人身上,猶如敲擊在心裏,暗黑的夜裏,耳邊除了兩人清清淺淺的呼吸,便全是那滴滴答答的雨聲,盈滿耳際,格外的淒厲滲人。
月瀾滄緩緩抬頭看著面前之人,先前已知曉時的滔天怒火,深深恨意,早在等他來的時間裏,消散的一乾二淨。
他怎麼會對他發怒?
他怎麼捨得恨他?
……所以,對方會煩惱的話,他是不是也可以奢望,對方有一絲猶疑,有一毫下不了手呢?……
可是現在,他只覺得胸口的疼,比之先前的恨,遠了不止千里萬里,滿腔的苦澀酸痛到無處擱放!
心在此刻已經痛到麻木,麻木了自然就不痛了。他尤伸在半空的一隻手轉而覆在深陷心臟的匕首上。另一隻手撫上眼前之人的面頰。狹長的雙目微微眯起,看向近在咫尺的眼前之人,像是極力要在那張臉上尋找出除了漠然外,一絲一毫其他的情感——可是,他失敗了!沒有,什麼都沒有!
那張俊美如神祇的面容,亦冷如□。即使他的掌下不斷湧出的灼熱鮮血都不能融化分毫!
月瀾滄突然吃吃的笑了起來——呵呵,原來,他月瀾滄也有這等時候!
從不知道,一個人竟然可以笑得那般好看,也笑得那般絕望!
“可惜……你沒有問過我……”他一邊笑,一邊低低出聲,聲音卻蒼涼苦澀的讓聽到的人只想落淚,“……我的心臟是異于常人的。”幾乎只有兩人聽得見的嗓音裏含著一絲自嘲的惋惜。
惋惜什麼?不夠瞭解你,所以……沒有刺中心臟麼?
“……”
水柱沖刷著面龐,眼前開始模糊。再一道閃電,月瀾滄終於看清了,即使雨水打濕了發絲,稍顯狼狽的緊貼在臉上,那雙眼眸卻依舊無悲無喜;只是,再也不能清透的一眼望到底,那裏面蘊著深深的墨色漩渦,複雜而神秘,卻一如既往的引人沉迷。
月瀾滄感覺頭疼的快裂開,眼皮也越來越重,他靠在林奇肩頭,低低呢喃道:“阿七,我的心臟——在右邊。記住了麼?”
感受到對方聞言後微微僵硬的雙肩,月瀾滄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他還要計較什麼?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他還是月瀾滄麼?
狹長的雙目似是再也抵擋不住湧上來的困意,漸漸完全闔上。擒住林奇的雙手也失去了力道,整個人緩緩向後倒了下去。
再一次閃電,那穿透胸膛的匕首,刀尖隱隱泛著藍光……
淅淅瀝瀝的小雨飄零,暗黑的夜空下,一道白影閃過,身姿風雅,出塵俊逸。只是,細看下,那潔白的袍服上有豔麗的血色開出了大朵大朵的妖冶之花。
這不是他的血,林奇可以說的上是優哉遊哉的飛行,他只需要跟後面追的那群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因為,他在等——
晚宴開始前他被人引了出去。
這是一處茂密的竹林,林奇順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了下去,不一會兒便看到了隱在其間朱紅瓦的飛簷。有淡淡的茶香傳來,碗盞叮咚聲清晰悅耳。
走近了,便看到蘇黎世正在院中擺弄茶具,那股淡淡的茶香味似乎濃郁了起來,絲絲縷縷仿佛能夠沁透人的心扉,直直穿透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
“坐。”他抬眸,冷沉著面色出聲道,卻不會讓人覺得失禮。林奇拂袖坐在了對面。
他提起手中的茶壺,緩緩傾倒,動作自然而優雅,碧綠的茶水就這樣緩緩傾注進墨綠的茶杯中,漾開一圈圈波紋,茶香入骨學霸的內傷診斷書。
“嘗嘗。”他將茶杯遞到林奇身前,深色的寬大袍服越發襯得那雙手蒼白如雪,像是病入膏肓之人的手般無力;只有那清晰粗大的骨節有力的說明了事實並非如此。
林奇淡淡的收回了目光,優雅的執起面前的茶杯輕抿了一口。“說吧。引我出來的目的。”
蘇黎世蒼白的面色沒有一絲表情,“為什麼不認為是喝茶。”
林奇清清淡淡的一眼掃了過去,清透的眸子如潭水般有著蕩滌人心的力量。
蘇黎世默然了一會兒,隨即拿出了一個小紙包遞了過來,開門見山道:“我可以幫你恢復武功。”
“……”林奇一怔,看著面前小小的淺黃色紙包,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還複散,千金難求,服用可增加一甲子功力;但副作用極強,五臟俱損,活不過兩個月。”)
“為什麼?”林奇把玩著手中的東西淡淡的道。
“幫你達成一直以來的目的。”蘇黎世冷沉的蒼白面容奇異的浮起了一絲僵硬笑容,也正因為如此,那張蒼白瘦削卻俊逸的臉龐越加陰沉詭異。“莫不是,捨不得?”
林奇淡淡看了他一眼,拂袖起身離去。
蘇黎世坐在原處,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目光沉沉,宛如一汪碧泉的雙眸漸漸刮起了一陣幽深的漩渦,深不見底。
一個美貌少年從竹林深處走了出來,輕問道:“蠱主不是想要向教主討要他嗎?為何?”
蘇黎世未答話,只轉了目光沉沉的看著他。直到來人臉上的笑容完全掛不住了,慘白的面色襯得額上紫紅越加豔麗時,蘇黎世這才收回視線,緩緩倒了一杯茶。
“不覺得看到月瀾滄被自己最愛的人殺死時的模樣,很有趣麼?……當然,也許會比想像中還有趣。”那張冰冷僵硬的臉龐說到這裏,竟然能從他冷酷的語調中聽出隱隱的興奮情緒。
冷沉的目光再次移了回來,毫無感情的問道:“輕雲在擔心他?”
來人強自笑的豔麗,“輕雲怎會?”他跪坐到蘇黎世旁邊,微微傾身抬起下顎,毫不反抗的將最脆弱的部分送到對方的掌控之中。
“怎麼不會?”蘇黎世冷硬的面容上嘴角極細微的扯了扯,或者……什麼都沒有。“事情越出人意料才越有趣。”
輕雲身體顫了顫,隨即乖巧的垂下了濃密的睫毛跪在一邊,恭謹的不再說話。
從逃離月獨教到現在,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縷霞光,半空中踏著樹葉飛行的林奇,突然身形一頓,然後噴出了一口鮮血印上了白衫。頎長的身姿緩緩從樹枝上落了下來——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