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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遙供出了晋王的全盤計劃,將功補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刺配邊關修築邊防。起解之日,淮王親往送之。
「宋遙,你爲人清正實則難得的好官,只可惜輕信于人,自毀前程,望你在邊關好好思過,本王想你定有機會一展宏圖……」
宋遙躬身行了一禮,原本溫文俊秀的臉上刺了兩行金印,「一切都是草民咎由自取,草民已不求宏圖得展,只願餘生將功贖罪,盡力彌補自己的過錯。」
朔風起,衣袂翻飛,斜陽在官道上拖出長長的人影,草木蕭索,分外凄廖。
官役提醒,該是時辰上路,宋遙拱手,「王爺,請代草民向公子道別一聲。」
淮王點了點頭,看著宋遙一行走遠,自己也轉身上馬。
史官的筆下,歌頌當權者的文昌武德……而那些不爲人所記的名,便只留在這麽一、兩個人心裏,永遠,乃至碧落黃泉。
不久,駱隱風也回到了京城,却沒見到杜羽悠和他一起。駱隱風只說杜大人身中奇毒,在毒未全解之前不宜離開藥王穀,只是在此之後,再未見杜羽悠回到朝堂,數年後,已升任爲禦前護衛大將軍的駱隱風,正值壯年却解甲歸田,此後也消失無踪。
淮王府依舊還是原先的樣子,常管家一張嚴肅不愛笑的臉,下人們見怪不怪擺得到處都是的稀世奇珍。閑王的名號猶在,送禮的人依然絡繹不絕,王府深處的屋子都快堆積不下,而閑雅居依然如故。
沒事的時候,便會往閑雅居坐上一會,荀香泡來的茶,用的是那人最鍾愛的茶葉。有時候躺在他曾經睡過的榻上,揀一本他常看的書,在他殘餘的氣息所縈繞下,細細地翻閱。
閑雅居外的花草有人精心打理,就好像他的主人仍在時那樣。房間中央的琴臺上擺著獨幽,只是彈琴的人不知何往,他一直都不願相信那人已經歸去,總想著有一天他還會回到這裏,坐在琴台後,撫一曲高山流水,淺吟低唱。
他想起那個時候,兩人在這裏逞口舌之爭,一個榻上,一個榻下,他說他不懂笑臉迎人,那些恩客都吃飽了撑的喜歡拿熱臉貼冷屁股,而他一臉淡漠不甘示弱,得不到的是寶,得到手的便成了草……
所以你才會選擇這樣做?
于是想起那日他的訣別。
『我要王爺的心裏,除了江山,便只剩下無雙!』
如你這般狡猾的,恐怕天上地下也再難尋出第二,而本王……却也心甘情願爲你所俘。只是這樣鬱鬱寡歡的日子,不知還要過多久?
秋去了冬來,冬雪消融,然又是一年草木芳菲。時間愈久,便思念愈重,以前也是一個人月下獨斟,而今,除了寂寞還是寂寞。
他會想,這也是你算計之列的罷……那一年被不聞不問丟在閑雅居的滋味,看來,他是要讓他品嘗一生了。
皎月當空,夜色空蒙,一縷弦箏倏然滑過。
淮王手指一顫,杯中的琥珀瓊液灑去大半。琴音縹緲,很遠又仿佛很近,泠泠松松,挑撥著他心裏的那一根弦。
他放下酒盅靜靜地聆聽,然後問道,「是誰在撫琴?」
常青躬身回道,「府上新來了一位琴師。」
淮王了然地點了點頭,而後起身,循聲而去。
琴聲來自湖邊的假山之中。一抹月光疏漏而下,黯淡的光綫下,一人席地而坐,腿上擱著一具舊琴,手指撩撥,倏然忘我。
似聽到了身後的脚步聲,琴音止,彈琴之人緩緩回身……
淮王滿心的期盼,却是失望了,面前之人顯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而那一張無雙的容顔,任是誰都過目難忘。
「奴才見過王爺。」那人慌忙跪下行禮,琴被丟在了一邊,「奴才鬥膽深夜在此練琴,驚擾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淮王擺了擺手,「你繼續練吧。」便轉身走了,脚步略有踉蹌。
一瞬間,各種情緒紛涌而至,後悔,不舍,思念,心疼……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想起了他的不卑不亢,想起了他的倔强傲氣,想起了他把琴藝視作生平最大的驕傲……他的犀利刻薄,他的才華卓絕,他一笑淡然,如風清,如雲淡……還有很多很多……
思念如荼,堪堪瘦了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