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神秘人
「這裡頭是八條魂魄。」周琦對著鏡面凝視半晌,難得嚴肅了一回的臉上又露出吊兒郎當的笑,「我說大少,你可真行!我有好幾年沒幹過請鬼上身的事了,你這一傢伙就給我整回來八個!」
邵靖皺眉:「不行?不行就算了,我再想辦法,別勉強。」
周琦活動一下十指:「還行。雖然八個,但都是嬰鬼,怨氣也沒那麼大,還頂得住。」
小麥想起邵靖說的請鬼上身可能擠走原來的靈魂,不覺擔憂:「一個一個請不行嗎?」
周琦噗哧一笑:「哪兒能那麼聽話,還排隊嗎?一塊上吧,沒事。」
邵靖沒吭聲,只是掏出一疊符紙,以客廳裡擺好的桌椅為圓心貼了一圈:「放心,就是有什麼事,我也能把你拽回來。」
周琦彎腰看上上的符紙,又驚又喜:「大少,你能畫拘魂符了?」
邵靖乾咳了一聲:「……拘還不行……不過把魂魄困住足夠。「他目光刀子似地往站在一邊的葉順順身上一掠,「都給我安分點!誰要是心懷不軌──」他甩甩手,指間一張符紙一燃,?地一聲竟然打起一道小閃電。小麥還沒來得及驚佩,旁邊的沙發巾上就多了個燒穿的洞。那是新買的,還沒鋪幾天呢!小麥忍不住小小肉疼了一下,悄悄把欽佩的表情換了個白眼。
邵靖也沒想到隨手一揮居然把沙發巾燒了,有點尷尬地扭過頭對葉順順一指:「到圈子裡去!」
葉順順已經被邵靖亮出的這一手驚得暈暈乎乎,連肚子餓都不敢說,老老實實走進圈子裡,在一張椅子上坐好。周琦看著沙發上的破洞嘿嘿一笑:「得,五雷符都拿出來了,那我還怕什麼。」
符圈中央的桌子上鋪滿了白紙,放了一支2B鉛筆。周琦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鉛筆拿起來握在手裡,收起臉上的嘻笑,輕輕念了幾句什麼,閉上了眼。
小麥緊張地看著,片刻之後,他發現從葉順順的腹部飄起幾縷淡灰色的霧氣,顏色淺得幾乎看不清,但是伸展開來就覺得像個嬰兒的模樣,有手有腳的,一個接一個向周琦飄過去,從他頭頂融了進去。
等到黑影全部進入身體,周琦睜開了眼睛。可小麥覺得他現在倒比較像睡著了──除了是睜著眼,表情完全像是在熟睡。邵靖緩緩地問:「你們為什麼寄生到葉順順身上?」聲音低得像怕驚醒了周琦。
周琦握著筆的手在紙上動起來,小麥伸長脖子,看見那是一個「逃「字。邵靖眉頭一皺:「逃什麼?」按說一山不容二虎,一個身體裡也不能長期容納一個以上的魂魄。所以如果有嬰鬼想借葉順順的肚子回陽,也不可能一下擠進去八個!就是這些魂魄本身也要打架,不會這麼和平共處,因為如果大家共存,葉順順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活著生下來。
邵靖這麼一問,周琦的身體忽然顫動起來,臉上現出恐懼的神情,同時雙手都動起來,像有好幾個人在左右拉扯一樣,筆尖毫無意義地亂劃起來。邵靖沉聲說:「不要爭,慢慢回答!只要你們沒做過什麼壞事,我會保你們平安。」
周琦漸漸安靜下來,右手握筆在紙上沙沙畫起來,過了一會,他停下筆,紙上出現一個由無數漩渦狀線條組成的圖案,乍一看像個黑洞。那些線條組合得十分巧妙,看久了就覺得這個黑洞在旋轉,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樣。邵靖眉頭皺得更緊:「是陰路開嗎?」周琦立刻在紙上用力畫了幾個大大的叉,力氣之大把紙都劃破了,可見否認得十分堅決急切。
邵靖想了想:「其它的魂魄呢?都被這個黑洞吞了?」周琦馬上寫了個大大的「是」。
小麥和邵靖對看一眼。這已經很明白了,當天有個黑洞在吞噬吸收診所裡這些嬰鬼,所以那個孕婦的胎兒才被抽去了魂魄;而這八個嬰鬼逃進了葉順順體內,大概因為葉順順第一個感覺到震動先跑了出來,這幾個嬰鬼才得以倖存。
邵靖略一思忖:「你們看見這個黑洞是如何出現了麼?」
周琦思索了一會,又握筆畫起來。這次他畫了一張又一張,整整畫了八張才停下。小麥伸頭看,見那紙上畫的都是人,似乎就是診所裡的情形。周琦的速寫功力居然十足,寥寥數筆,畫得卻惟妙惟肖,只是僅憑這幾張畫也看不出什麼來,因為每張畫上都有至少三四個人,而且大部分是背面和側面,並不能看出這些人和黑洞有什麼聯繫。
邵靖掃了幾眼,一時也看不出什麼,但嬰鬼呆在周琦身上時間已經不短,再拖下去周琦的損傷就太大,他也只能暫時先把這些畫放在一邊:「你們還有什麼線索能提供?」
周琦坐著沒動。邵靖點了點頭:「那好,你們在陽間拖延的時間也太久了,我送你們上路吧。」
周琦臉上頓時現出驚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邵靖淡淡地說:「放心,我說送你們,就能做到。「他說著就踏進符圈裡,伸手按在周琦頭頂,嘴唇微動,低聲唸著什麼。
小麥睜大了眼睛,他隱約看見邵靖手上浮起些金色的柔光,再仔細看,就能發現那居然是些金色的字符,只是實在太過細小,看不清楚是什麼字。那些字符在他手上流動,周琦頭頂又慢慢浮起灰色的嬰鬼魂魄,然而一浮起來就被金光所包圍,由灰而白,最後消失在光圈中。直到最後一個魂魄消失,周琦身體一震,慢慢睜開了眼睛,臉上帶著疲憊:「都走了?」
邵靖收回手:「送走了。」
周琦活動一下身體,微微有些驚訝:「大少,你,用佛力了?真的超度了?」
邵靖有些不悅:「什麼叫真的超度了?」
周琦嘿嘿一笑:「那不是,那不是怕你失手嘛……」
「噗──」小麥雖然還在琢磨那黑洞的事,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下邵靖的臉更黑了,沒好氣地瞪了葉順順一眼:「你可以走了。」
葉順順從頭至尾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是坐在那裡,然後看著桌子前面那個男人像夢遊一樣連寫帶畫,另外一個就對著他不停地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然後好像她看見那個男人手上會發出淡淡的金光,最後就結束了……唯一的感覺──唔,好像這房間忽然熱了起來,她很想把身上這件長袖制服脫下來。
「還不走?」邵靖眉頭一皺,眼神發寒。說實話他對葉順順這個女人沒什麼好感。女人有不生育的權利,但沒有隨便懷上再打胎的權利,這不止是對生命的尊重,甚至對自己都不尊重。
小麥稍微有點憐憫之心:「已經凌晨兩點了,不安全吧……」當然他也不喜歡這個葉順順,但這個時候讓個女人自己回嶗山區……公交車都沒了吧。
邵靖皺眉:「難道還讓她睡在家裡?」
「反正也快天亮了,讓她在──讓她在廚房呆一會?」小麥本來想說書房的,但看見邵靖不悅的目光,硬生生把話改了口。
葉順順愣愣地站起來,小麥安慰她:「你身上的問題我們已經解決了,以後你就沒事了。」
邵靖哼了一聲:「未必。這次解決了,難保下次。」
小麥嘆了口氣:「你如果不想要孩子呢,就小心不要懷上,如果懷上了,就不要輕易拋棄。總之──你好自為之吧。這椅子你搬到廚房去,等天亮就可以走了。」
把葉順順打發到廚房,三人才拿起桌子上的畫看。周琦翻了一會:「這就是我畫的?」
「嗯。」小麥很佩服地看著他,「看不出來你還會畫畫。」
周琦笑了笑:「這是高級靈媒必備技能。」
小麥想了想:「難道不是你請上身的魂魄會畫就行嗎?」
周琦笑起來:「當然也有這樣的,但你要知道,別人會不如自己會,更何況如果請上身的魂魄不會畫呢?我會畫,就能把它們看見或者想表達的東西更好地表現出來。「他拿起畫端詳了一會,輕輕嘆口氣,」我不喜歡畫畫,但我畫了二十年。」
「你很了不起。」小麥鄭重地說,「邵靖應該向你學習。」
周琦的笑容還沒展開就凝固在了臉上:「麥子你是不是想害我?」
邵靖很不悅地皺了皺眉,但是忍住了沒有發作,只是把紙扔回桌上:「這上頭人太多了,看不出什麼問題來。」
周琦悄悄抹了把汗:「這──這應該都是那些嬰鬼看見的診所當天的出入人群,但它們未必能看出什麼來。」
小麥並不覺得自己講錯了話,在肯擔責任這一條上,邵靖從前做的是不能讓人滿意。當然他知道邵靖是為什麼,也知道邵靖這樣做,其實是對他前生犯下的錯誤在負責,但他只顧了前生,就未免忽視了今世,尤其作為一個世家的子弟,既然你享受了世家的資源,自然也就要擔起相應的責任。不過邵靖這人就是這樣,就算他明知道自己錯了,你也只能讓他自己去改,絕對不能當面說出來的。好在小麥也不發愁,他現在已經摸清了邵靖的脾氣──他要生氣呢,你不要在氣頭上去辯解什麼,讓他在那裡乾生氣就好,過一段時間你再去順順毛,一切就OK啦!所以小麥現在只是悶頭去看那些畫,看了十幾分鐘之後,終於被他看出了點端倪:「你們看這個人!」
畫紙上,兩個排隊交費的病人身後,露出一個人的半張臉,周琦在這個人的線條上稍微加深了一些,使得他在這張紙上略微顯眼了一點。
周琦拿過紙仔細看了一會:「似乎是要突出這個人──」
小麥扯過另一張紙來:「你看,這個人是不是同一個人?」在這張紙上畫的是一個男人挽著個孕婦,在他們身側有半個人影,只是個側臉。
周琦仔細端詳比較了半天:「有點像,這骨骼線條,應該是同一個人。麥子,你好眼力!」
「不是不是──」小麥囧囧地搖手,「我是看這個──」這兩張畫裡的人襯衫領子的角上都有一個黑點。不圓,倒像是有棱有角的樣子,所以小麥覺得這應該不是隨手點上的。按畫裡人的比例來說,這黑點應該有杏核大小,所以,也不太像是衣服上的污漬。
「我覺得這東西,倒像個徽章之類的。」
周琦把兩張紙放在一起仔細比較了一會,邵靖在剩下的紙裡又翻了一會:「至少有六張畫上有這個黑點。」
這就意味著至少有六張紙上都出現了這個人,而且每張畫上的黑點都是出棱出角的,可見絕對不是亂畫的。周琦把剩下的兩張紙又仔細端詳了一會,肯定地說:「八張紙上都有,只是這兩張衣領沒有露出來。」
小麥困惑地看著剩下的兩張紙:「這張紙上根本看不見頭──」
周琦笑了笑:「你知道畫人像先要懂得骨骼麼?肌肉的分佈,人的姿勢,都首先取決於骨骼的位置和形態,如果不懂內部的骨骼,你就畫不出合理的外形來。這張紙上雖然只是個身體,但──應該就是這個人!」
邵靖眼睛微微一眯:「你能把這個人的臉還原麼?」
周琦把八張紙全部擺在一起,看了一會點點頭:「大概可以。」
周琦在畫,小麥就進廚房去弄了點夜宵,因為葉順順就傻坐在廚房裡打盹,所以不好意思不分她一份。等他端出來,周琦已經畫了一大半,但那張臉看起來平平無奇,實在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屬於放進人群就不大能找到的那種。
邵靖站在窗邊上沉思,小麥把他那份夜宵端過去:「還生氣呢?」不會是還為剛才那句話懷恨吧?
邵靖怔了一下,隨即拉長了臉。小麥把三明治遞到他嘴邊:「別生氣了,你現在已經改善很多了嘛。」
邵靖更不愉快了,但又不好說什麼,因為小麥實在也沒說錯什麼。小麥眼看他表情很憋屈,趕緊把三明治再遞近一點:「忙了一夜了,你不餓嗎?這裡頭的火腿是我前天去買的,你不是喜歡法式火腿嗎?嘗嘗好不好吃?」
邵靖臉色和緩了些,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還行。」
小麥鬆口氣,順手把三明治又塞進自己嘴裡咬了一口:「我看周琦畫的那個人長得那麼普通,不好找啊。」
邵靖看看那塊被咬了兩口的三明治,臉色又好看了一點,低頭再咬一口:「你說的對。能把診所裡的魂魄全部吸走,這人不簡單,至少我認識的人當中,也沒有多少能做到的。」
小麥琢磨著:「你說他領子上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樣的?我覺得周琦畫起來有棱有角的,那會是什麼東西?」他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比劃,想像著到底是個什麼形象才能畫出個有棱角的黑點來,「會是太陽的圖案嗎?四周是射線表示陽光……」
邵靖仰頭思索了一會:「不像,倒像是些尖角……」
小麥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圖案是要帶著尖角的:「不會是鐵蒺藜吧,哈哈。「自己都覺得笑得很乾」
邵靖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摟住他的腰:「這事你別摻和了。這人很難對付,你不是這一行的,不要亂插手。」
「你不是說過要教我道術的嘛。」
邵靖沉默了一下:「你……你其實不適合學道術。」
「為什麼?」小麥不大服氣,「我記得上次扶乩,好像東方良還誇我來著?」
「那不一樣。東方良也只會卜筮,凡是攻擊性的道術他都沒學過。如果你想學卜筮,我倒可以跟他商量商量。」
小麥發蔫了:「為什麼啊?」
「你的靈力全都在眼睛裡,別的──沒有。」
小麥徹底被打擊了,原本還想學著畫個符什麼的呢……
「嘟嘟──」手機忽然響起來,小麥詫異:「誰這麼晚打電話?」一聽鈴聲就知道是陌生人,半夜三更打電話,騷擾嗎?
「喂,哪位?」
「你是麥喬嗎?」
「我是,你是──」
「我是交警大隊。魏炎是你的朋友嗎?」
「魏炎?魏炎怎麼了?」
「他出了車禍,我們在他的手機裡發現你的電話,所以才聯繫你。」
「車禍!他現在怎麼樣了?」
「撞到了頭,現在在401醫院。你能過來嗎?或者你能聯繫上他的家人嗎?」
「我,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