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祭品
巨石後面是一個入口,一級級的石階通向地下,最上面的石階邊緣已經被風化得出現了缺口,可見年代久遠。這山谷中到處生滿了綠草,但長短完全相同,簡直剪子都剪不出這麼整齊來。海東青深吸了口氣,壓抑住心裡的激動:「就是這裡了。看這樣子這麼多年也沒人來過,那黃金匣子應該還在底下。」
阿華走近幾步仔細端詳那石階:「這,這石階--不像是壘出來的……」
海東青笑道:「當然不是,這是天生的。」
他這麼一說,邵靖和小麥都忍不住湊上去看,果然那石階像是直接從這山體中挖成的,找不出半絲縫隙,絕對不是普通用條石壘起來的。阿華喃喃地說:「直接從山裡挖出這些石階來,這得費多大工夫?」
海東青搖頭:「我剛才不是說了,這是天生的,既不是壘的,也不是挖出來的。大禹當年選定了此處埋藏金書玉簡,地即開裂,天然生成一條石洞,讓他能將金書玉簡埋入地下。」
阿華用懷疑的眼光看了海東青一眼,胡亂答應了一聲:「那就進去吧。」他是求財的人,對於金書玉簡他其實是不相信的,要的是裡面的黃金匣子和其它財寶。就算真挖出了金書玉簡,他也只會當古玩去賣,絕對不會相信那上頭有什麼長生不老或者驅神役鬼的「真經」。
小麥看了邵靖一眼,見他微微低著頭沉思,忍不住輕輕碰他一下:「想什麼?」
邵靖輕輕向那塊巨石抬了抬下巴:「看那石頭上。」
巨石呈玉白色,看起來像是一塊巨大的漢白玉石,但石頭下部胡亂抹了些泥,似乎是為了遮住什麼。小麥想了想:「為了遮住那八個字?」
「對。他跟我們講這裡的時候,從來沒有提過那八個字。」
「難道那泥是他抹上去的?」
「對,我猜他逃出石洞之後一定又回來過,只是一個人可能無法打開機關,所以才要帶我們來。他用泥糊掉那八個字,一定是怕找來的人看見就不肯進去。」邵靖抬頭環視四周,低聲說,「這裡面可能真的是金書玉簡。海東青說的沒錯,這石階是天然生成的,不是外力雕鑿出來,這絕對不是人力能辦到的。自古以來,成仙的帝王有,但能驅役鬼神、手握天地之術的只有大禹一人。外面是禹王碑,這裡又是天然生成的石階,這裡面--我們要小心了,一進這石階,海東青可能就要對咱們動手。」
「為什麼?」這結論跟前面的話半點因果關係都沒有吧?
「大禹在埋藏金書玉簡的時候已然成神,你知道從神明那裡取得東西需要做什麼嗎?」
「祭祀……還是你以前說的,他是想拿我們當祭品?」
「你看他帶別的祭品了嗎?阿華和謝棋他是絕對不會殺的。」那能殺來祭祀神靈的,當然只有他們兩個了。
小麥輕輕把手槍保險打開:「沒那麼容易。」
「張少--」有點出乎他們意料之外,阿華帶頭第一個走下了石階,謝棋跟在他後面,海東青第三個,最後才招呼邵靖和小麥。這樣子等於是把他們兩人放到了最後最有利的位置。邵靖眉頭微微一皺,握了握手裡的槍,把小麥拉到身後:「跟著我。」
石階很長,走了十幾步光線就暗了,最前面的阿華打開強光手電往下一照:「操,這他媽還挺深的--」
海東青立刻喝斥他:「不要胡說,這裡不是你說髒話的地方!」
阿華悻悻地扭過頭去,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雖然聲音很輕,又是四川話,但誰都知道他肯定還是在罵髒話。海東青怒氣滿面,要再斥責他又沒法開口。畢竟他跟阿華只不過是個合作,阿華幫他弄裝備,從這裡「扒」出好東西兩人對半分,除此之外就沒一毛錢關係了,阿華也不是他的手下,萬一真惹火了他不管不顧地撕破臉,大家都難看。他壓了壓火氣,正要再開口勸誡,石階前面的拐角處忽然黑影一閃,阿華大叫一聲,整個人都倒了下去,順著石階骨碌碌向下滾。小麥眼尖,看見那黑影是條大蛇,雖然遠不如他在蠱道看見的守門神龍粗大,但也有碗口粗細,身長至少在四米以上,整個蟠到阿華身上,把他緊緊纏住,一人一蛇絞在一起,七翻八翻的順著石階滾了下去。
海東青把謝棋往旁邊一推,三步並做兩步往下追。邵靖拉著小麥不讓他跑下去,仍舊不緊不慢地往下走。走了沒幾步就聽見一聲槍響,在狹窄的通道里引起陣陣回音。等他們走到下面,發現這裡已經是石階的盡頭,似乎是一個天然石室,雖然不大但四面都平整潔淨,只有在石室的四角,隱約有四個獸形花紋,但走近了反而不見了,只有站在石室正中間才能看見。阿華正扶著石壁從地上站起來,那條大蛇已經被海東青一槍擊斃,鬆垮垮地橫在地上,但是阿華也被勒了個半死,一邊喘氣一邊用手去揉肋骨:「這打哪躥出條蛇來。」
海東青冷冷地說:「這就是你胡言亂語的結果。早告訴過你,這裡是神明之地,不要胡說。禍從口出!」
阿華不服氣:「這山裡就是蛇多,這一條大概貓在這睡覺罷了--」雖然這麼說,他可也不敢再罵了。
海東青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別再說了!看見那四角地上的花紋了嗎?你,站到北角去。謝棋去西角,張少和麥先生麻煩分別站到東南兩角上--我數到三,你們同時用腳踩那花紋。一,二,三!」無聲無息地,石室地面裂開了,四塊石板整齊地向上翻起,好像有把刀子在下面把石頭像割黃油一樣割開了,露出下面的石階。阿華驚得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湊上來把翻起的石板看了又看。剛才他躺在地上的時候看得清清楚楚,這地面絕對是一整塊石頭,中間沒有任何縫隙,怎麼會變成四塊石板的?
海東青當先踩上石階:「不用看了,說過是神明之地,這不是機關。」
阿華那表情是明顯的不相信,可是畢竟求財心切,也無意再去研究那石板,跟著就下去了。小麥低聲對邵靖說:「難怪他要找人,一個人他根本沒法打開機關的。」
邵靖點了點頭,仍舊把他拉到身後:「不管怎麼樣,如果我說走,你立刻就走。」
小麥乖乖地答應了一聲,跟著他走了下去。他們還沒走幾步,就聽見阿華興奮的聲音:「發財了,發財了!」
邵靖加快腳步,走了幾步眼前就豁然開朗,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山洞,迎面就是一堵淡青色的玉石牆壁,上面有個巨大的太極圖,仔細看看,那圖案似乎也是玉石上天然生成的黑白二色。石室的四角上有八顆夜明珠,幽幽的光線恰好能照亮這巨大的太極圖,陰陽魚彷彿在碧波中游動一般,看得久了像要把人也吸進去。
但吸引阿華的卻不是這些東西。他正繞著玉石牆壁前的兩件東西來回打轉,嘴裡嘖嘖有聲:「好東西,好東西,拿出去就發大財了!」那是兩隻青銅鼎,鼎上雕刻著各種奇獸,還鑲嵌著金銀絲,珠光映照下彷彿活的一般。玉石牆壁延伸出一塊形成地面,這兩隻鼎就擺在玉石地面上,底座微微下沉,像是陷在玉石裡一樣。小麥一眼就看見那鼎上鑄著一隻肋生雙翅的老虎:「窮奇?」
邵靖端詳片刻:「當年大禹取九州之金鑄九鼎,哪一州的異獸就鑄在哪一州的鼎上,以便百姓跑到山林水澤裡去能夠認識,不會為其所害。這個--恐怕跟九鼎是差不多的東西,不過--似乎這上頭的都是些極其兇殘的獸類。那個是鑿齒,那個應該是獍……」
阿華可不管什麼獸類,他在銅鼎上摸了半天,又轉向另一邊。那裡有個半人高的黃金匣子,雖然年代久遠,仍然金光燦爛。阿華激動地扒著匣子邊竟然直接咬了一下,看著留下的牙印欣喜若狂:「純金的!」
小麥想這肯定就是那個雕刻著燭龍的黃金匣子了。珠光下匣子上的巨龍栩栩如生,只是那一對眼睛是兩個空空的坑,失去了幾分神采。他環視四周,卻沒找到挖洞的痕跡,不由得心裡有點疑惑--海東青明明說他是用黃金匣子的蓋挖了個洞逃了出去,但為什麼沒有洞呢?但是如果說他不是打洞逃走的,那匣蓋又在哪裡?被他搬走了?他所謂的打洞逃生都是騙人的?
他這邊胡思亂想,那邊阿華已經把半個身體探進匣子裡,繼續發出興奮的大叫:「這裡頭還有寶貝!」說著,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塊玉來,問海東青,「這個能值多少?」
海東青淡淡瞥了一眼:「這是昭華之玉,當年堯賜給大禹的。論價值,可以說價值連城,但要說賣錢,可能就賣不出多少了,除非你找到有眼力的人。」
阿華有些掃興:「算了,帶出去找人看看再說,不管怎麼說也是塊古玉,不信賣不上價。」
海東青有些不耐煩了:「別再看了,我們先打開這最後一扇門要緊。」
阿華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門?門在哪裡?」
海東青一指玉石牆壁:「這不是門?」
阿華這會才仔細地去看那頂天立地的太極圖:「這是門?門縫在哪?」
海東青不耐煩地說:「告訴過你多少次,這是天然生成的,哪有門縫!」
阿華走過去,伸手在太極圖上摸了摸:「那怎麼開?」
海東青笑了笑,轉眼向邵靖和小麥看了過來:「祭祀。」
邵靖從聽海東青說開門就在暗自警惕,一見海東青看過來,立刻稍稍提起手腕用槍口對準兩人,不動聲色地問:「祭祀?用什麼祭祀?」
海東青笑得十分歡暢:「當然是用生人來祭。這鼎上的獸都是食人之獸,不用人祭,怎麼能滿足它們呢?」
邵靖正要舉槍,忽然覺得整條手臂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手指麻木得竟然感覺不到手中的槍,他當機立斷地開槍,但手腕已經無力抬起,子彈打在玉石牆壁上,鑽出一個小洞,他自己卻被這點後座力震得手指一鬆,手槍落地。就這幾秒鐘的時間,阿華已經撲過來,一拳打在他腹部,打得他直彎下腰去。邵靖咬牙用另一隻手還了他一拳,但是右臂的麻木無力影響了他的動作,而阿華身手十分矯捷,出手更狠,用槍柄狠狠在邵靖頭上砸了一記,把他砸倒在地,咬著牙罵了一句:「龜兒子,老子還你這一下!」
小麥也在同時覺得自己的胳膊有千斤重,但他還是勉強舉起了槍對著阿華,正掙紮著要扣動扳機,身後的謝棋忽然上前一步,一記手刀劈在他脖子上,小麥身子一歪,也倒了下去。
海東青放聲大笑起來。邵靖血流滿臉,勉強地說:「你下藥了?」
海東青笑著點頭:「沒錯,在分給你們的槍把上塗著新型麻藥,你們握得越緊,藥就浸入皮膚越多。這種麻藥有個好處,不達到一定浸入量的時候不會有效果,一旦達到那個臨界點,藥力就會立刻發作。張少,我知道你一路上都防著我,就連食品分配的時候你都自己來,不讓我們經手,生怕我們把做了手腳的那一份給你。可是這槍你沒有想到吧?」
阿華利索地摸出登山繩把邵靖和小麥捆好:「行了,可以祭祀了。」
「等等。」海東青指著邵靖,「你先把翡翠眼拿出來,等會這兩個人就進鼎裡去了,再想拿可就不剩什麼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連阿華也忍不住要問:「不剩什麼?這,這個祭祀……」
海東青笑了笑:「祭品又不是你,害怕什麼?把翡翠眼拿出來。」
阿華伸手到邵靖身上去搜索。邵靖頭上被砸破,血順著臉流下來,一直流到眼睛裡。他用力眨了眨眼,側頭看著小麥:「小麥,對不起……」
小麥看他血流滿臉的樣子,只覺得自己的額頭也一跳一跳地疼:「說什麼呢!」
邵靖苦笑:「我太自信了……」
小麥凝視他,低聲說:「不,你是太著急我了……」如果不是時間將近,邵靖怎麼會來冒這個險?
海東青怡然自得地聽著,插口笑道:「兩位也不用著急,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嘛,這也很難得啊。」
小麥瞪著他:「以前你們來就是用自己同伴祭祀的吧?就不怕他們做了鬼來找你算賬?」
海東青大笑起來:「來找我?我身上戴著燭龍的陽眼,他們敢來?」
阿華從邵靖身上終於翻出了翡翠眼,站起來亮了亮:「拿到了。然後怎麼辦?把他們扔進鼎裡?他說著就要把邵靖拖過去。」
「等等,錯了。」海東青伸手指著右邊那隻鼎,「左陰右陽,把他拖到那邊去,那只是陽鼎。」
阿華撓撓頭:「這玩意也分陰陽?」
海東青肅容:「你不懂。難道你沒看出來這兩隻鼎上的圖案是一陰一陽?」
小麥忍不住往銅鼎上看了一眼,果然那鼎上的圖案其實都是完全相同的,只是一個陰雕一個陽雕,正好相反。海東青指著玉石牆壁:「這是太極八卦圖,只有用陰陽祭物才能開啟。」
阿華疑惑:「陰陽祭物?那不是應該弄一男一女?」
海東青嗤之以鼻:「所謂陰陽,是指命數。當年我和蕭士奇找的那兩個人,一個是四柱全陰,一個是四柱全陽,所以才能做祭品。如果是一男一女就行,那這機關早可以打開了。」
阿華對這東西全然不懂,一邊把邵靖往陽鼎方向拖,一邊說:「那這兩個人也是什麼四柱全陽全陰的?」
海東青搖頭:「不,但他們更好。這位張少,身上有佛家真言,簡直就是肉身菩薩,陽氣十足。這位麥先生呢,則是個快死之人,身上陰氣極重。他們兩個,簡直就是天生的祭品啊。」他一邊說,一邊把小麥往陰鼎的方向拖過去。
隨著阿華和海東青的動作,小麥驚恐地發現,那兩隻青銅鼎在慢慢張開。是的,是張開,是從中間沿一條豎線裂開,然後左右兩半向兩邊張開。可以看見那鼎內壁上生滿了尖利的銅釘,像是無數牙齒。銅鼎張大到四十五度,兩具白色的骨架從裡面倒下來,皮肉已經全部化作了塵灰,只餘一副白骨,還保持著生前痛苦扭曲的姿勢。
邵靖不忍再看,卻又不能不盯著小麥看。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小麥也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等下到了鬼門關,你要等等我,我們拉著手進去,免得走散了不好找。」
邵靖閉了一下眼睛,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