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出海...
「你就是小灰?坐。」小麥笑眯眯地打著招呼。原本他有點擔心,萬一歸籽兒領來的是個賊眉鼠眼的小混混怎麼辦?不過還好,小灰雖然是地鼠,長相上倒跟老鼠沒啥相似,眉眼普通,屬於掉進人堆裡就認不出來的那種,。
小灰略有點拘束地點頭謝過,坐了下來,很鎮定地對著邵靖問了聲好。邵靖皺眉打量他一會,露出點不屑的表情:「你這樣想拿安全證恐怕困難。」
歸籽兒露出失望的神色,小灰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點頭說:「是的,這我也知道,那就算了。給您添麻煩了,我還要上班,那就不打擾了。」他站起來對小麥道了聲謝,轉身要走。
小麥悄悄扯了邵靖一下:「不能想想辦法麼?」他倒是很欣賞這個小灰,就憑他對著邵靖還能這麼不卑不亢,就挺難得的。
邵靖不耐煩地說:「你以為安全證是想發就發的?憑他這樣剛剛能化形的精怪,法力平平,有什麼資格拿安全證?」
小麥眼看歸籽兒送小灰出門去了,忍不住也放大了一點聲音:「你幹什麼老是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他是籽兒的朋友,能幫忙就幫忙,不能幫你客氣點說話不行嗎?」
邵靖微慍:「你懂什麼!如果攀上點關係就想拿安全證,那安全證早爛大街了。」
小麥火了:「什麼叫攀上點關係?小灰是籽兒的朋友,籽兒想幫他不是應該的麼?你要是覺得他拿不到,你就態度好點說不行,難道籽兒還會逼著你幫忙?你用得著擺出這種態度嗎?精怪怎麼了?小灰不偷不搶不害人,怎麼就讓你看不上了?」
邵靖兩道眉一豎,似乎就要發作,但過了幾秒鐘又壓了下來:「行行,我知道了。安全證弄不到,我給他一份張家的令符,這樣同行裡看見了就知道他跟張家有點關係,不會難為他,行了嗎?別再為這事吵了。」
小麥沒再說話,可是心裡略微有點失望。他看得明白,邵靖大約是做慣了上位者,理所當然地把不如他的人都沒放在眼裡,更沒法理解小麥所說的什麼尊重。他之所以答應給小灰一張令符,不是因為他覺得小麥說得對,只是因為他不願意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精怪跟小麥吵架。或者說,他不願意讓一些小事來破壞他跟「沈墨白「的關係。可是,如果他不是沈墨白呢?邵靖還會這樣嗎?
如果自己不是沈墨白會怎麼樣?這些日子,小麥老是不由自主地去想這件事。邵靖其實是個冷情的人,對和自己無關的人幾乎都不看在眼裡,如果有一天他覺得自己其實不是沈墨白,那他會怎麼樣?前世今生什麼的,小麥總覺得靠不太住,至少,他從未覺得自己是那個沈墨白。再說邵靖認定自己是沈墨白,無非是因為東方良扶的那一乩,如果那一乩錯了呢?或者乩雖沒錯,而邵靖理解錯了呢?
「怎麼了,還生氣?」邵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把小麥從沉思中驚了一下,手一鬆,正刷著的盤子掉了下去。邵靖一彎腰撈住了,放回水池裡,「我剛才跟歸籽兒說了,回頭就給小灰令符,別生氣了,啊?」
小麥勉強笑了笑:「嗯,謝謝你。」
邵靖擰起眉:「你跟我還謝什麼?」
小麥無話可說。邵靖眉頭皺得更緊,壓抑著問:「你真生氣了?」
小麥有點無力地解釋:「不是。我就是覺得,有時候咱們似乎想不到一塊去。」
邵靖眉頭放鬆了一點,不以為然:「上輩子你也是這樣,投個胎也沒改了。」
小麥現在一聽什麼上輩子就忍不住要暴躁:「你別老是上輩子上輩子的行嗎?你是要上輩子還是要過這輩子啊!」
邵靖息事寧人地抬抬手:「行行,我不說了,別動火了。你這兩天脾氣見長……是不是店裡太忙了?這天眼看著也冷了,出去玩玩?再冷點就怕你不願意出門了。」
小麥平了口氣,覺得邵靖這麼服軟,自己這樣未免也太有點沒事找事的嫌疑,也就點點頭:「去哪裡玩?十一長假已經過了,這陣子客人不算很多,可以讓籽兒盯一天。」
邵靖想了想:「濱海這地方也沒什麼好玩的,不然出海釣魚去?」
「釣魚?去哪兒釣?」
「走遠點吧?去長島怎麼樣?住一晚上。那邊不錯。」
小麥想想,也覺得挺有意思的,點了點頭:「行。」
邵靖說了就做,過了兩天就開車帶著小麥和周琦直奔長島,租了條船出海去了。
十月底,在海邊氣溫還不算低,但海上的風已經硬了,小麥拉拉身上的救生衣,縮了縮脖子。邵靖從船頭上扔給他一件大衣:「先披上,別著涼了。」他沒穿救生衣,站在船頭上把舵,迎著海風衣服下襬翻飛,陽光給棱角分明的臉打上一層側光。小麥微微仰頭看著他,忍不住想像他上一世躍馬揮劍的英姿,嘴角不由自主帶上一絲笑意。周琦蹲在船尾犯頭暈,扶著船舷眯眼看了他一會,問:「笑什麼呢?這麼春色無邊的。」
小麥大窘,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暈船嗎?」
周琦搖搖晃晃站起來,船一顛,又趕緊蹲下去:「是啊,算著今天沒風沒浪,怎麼還這麼顛。」
小麥覺得好笑:「你暈船還跟著出海?」
周琦抹抹嘴角:「大少不是說要烤魚嘛。現釣上來的魚,灑點鹽烤了,那叫一個鮮!」
小麥看他口水似乎都要滴下來了:「你至於嗎?想吃烤魚濱海不能吃嗎?」
邵靖在船頭笑了一聲:「這小子屬貓的,一聽有魚就不要命了。」
周琦嘿嘿一笑,對小麥說:「大少做別的不行,烤魚是一絕。你吃過一次肯定還想第二次。不過必須得是活魚現烤,過幾個小時就不是那味了。」
小麥搖搖頭,覺得周琦也太有意思了。他可是知道邵靖不會幹家務,手藝再好能烤出什麼好吃的魚來?再說了,周琦一看也是個大少爺,有錢想吃什麼樣的新鮮魚沒有?偏要出海來找罪受。
周琦看出他不信,眯著眼睛笑:「不信?告訴你,大少可是很少露這手,一般的人都不知道。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這樣了,特意出來,做給你吃。」
小麥一怔,抬頭看看邵靖的背影,心裡一熱。周琦嘿嘿一笑,扶著船舷站起來:「大少挺有心的,別跟他生氣了,啊?」說完,歪歪扭扭蹭到船頭去跟邵靖說話了。
邵靖早在島上就跟漁民打聽清楚了路線,這會兒一直把船開到一塊孤懸海中的巨礁邊停靠。小麥跳上石頭,環顧四周天海茫茫,一片碧藍,不由得心曠神怡。邵靖指著遠處:「看那邊,那是渤海和黃海的交界處,入海口。」
小麥手搭涼棚看過去,果然海面上長長一條線,一側碎浪翻騰,一側卻是平滑如鏡,非常明顯。再往前隱隱有一線沙洲,顯然是河水入海沖積出來的。
邵靖熟練地佈置好四根魚竿,掛餌下鉤,他和周琦各看兩根。周琦對著小麥努嘴:「那船上有固體燃料,你把火點上,一會好烤魚。」
小麥一邊在礁石上收拾地方點火,一邊笑著說:「好,叫我點火,你們要是釣不上魚來,我可把你們烤著吃了。」
邵靖微微一笑,忽然把左手邊的魚竿一提,一尾魚撲楞著被他直甩到小麥麵前去,濺了小麥一臉海水。
「這麼快!」小麥驚喜地按住了魚,是尾黑頭,有個三四兩重。小麥笨手笨腳地把魚鉤摘下來,魚扔進網兜裡沉到海水中先養著。邵靖再掛上餌,順手在小麥耳朵上捏了一下:「等著吃魚吧。」
小麥在他旁邊坐下,脫了鞋把腳在海水裡浸了浸,海水居然還是微溫的,泡著腳丫特別舒服。邵靖瞟了一眼,嘲笑:「別把魚熏跑了。」
小麥舉起腳對著他一頓亂甩,甩得邵靖一頭一臉也都是海水,連魚竿都翻倒了。周琦在一邊笑著說:「別把魚竿掉水裡去,竿掉了你潛水去手抓魚麼?」
邵靖正按住小麥在撓他癢癢,隨意抬手往船上一指:「我還真帶了潛水服,一會下水去看看。」
小麥笑得岔了氣,抹著眼淚說:「你還會潛水?」
邵靖坐回去扶正魚竿:「自然。天師訓練營裡是軍事化管理,這些都學過。」
小麥大為好奇:「天師也有訓練營?那周琦為什麼還暈船呢?」
周琦翻了個白眼:「我是靈媒,不是天師。能不能別每次都讓我躺著也中槍?而且天師訓練營那種變態地方,讓我去我都不去!」
三人說說笑笑,陸續又釣上七八條魚來,黑頭居多,還有兩條小麥叫不上名字的,最大的不過半斤多重。周琦抹了把臉:「這地方大概來的遊客太多了,沒有大魚。」
邵靖扔下魚竿:「我下去看看。」
他利索地換上潛水服,因為這裡水其實也不怎麼很深,所以不背氧氣瓶。周琦在船頭用鉛錘測了下水深:「十一米。」
邵靖滿不在乎地搖手:「小菜一碟,你們在上頭等著。「從船舷邊滑入水中,深吸一口氣,潛了下去。
小麥俯在礁石邊上張望,但只見腳蹼擺了一下,就看不見人了。海風吹得人胸口暢快,四面都是一色的藍,看不到邊際,一群群的海鷗上下翻飛,翅膀被陽光打得雪白耀眼。他這些天來的煩惱一下子全部都沒了,恨不得放聲喊兩嗓子。還沒等他行動,周琦先站起來對著海面嗷嗷嚎叫起來,一邊叫還一邊拿拳頭捶著胸口,活像一隻小號大猩猩,笑得小麥差點掉到海裡去。周琦一邊亂叫一邊還攛掇小麥:「麥子,也來叫兩聲,可舒服了。」
小麥本來想喊兩嗓子的,也被他笑得喊不出來了:「你幹什麼,跟狼嚎似的。」
周琦切了一聲:「這可是發洩壓力的好辦法,以前我、大少,還有良子,我們都幹過。在山頭上站著扯開嗓子叫,有一次真把狼招來了。」
小麥嚇一跳:「你們在什麼地方的山頭,怎麼會有狼?」
周琦撓撓頭:「我記得那次──在神農架吧……」
「你們跑神農架幹什麼去?」
「玩嘛。跟你說發洩壓力。那種地方,一眼看過去全是樹,沒邊沒沿的,看了心裡舒服。」
小麥若有所思:「你們壓力都很大?」
周琦嚴肅起來:「對。大少是張家這一代的長孫,而且天生就身兼佛道兩家之長,是張家內定的家主,對他的訓練當然不同於一般的子弟。張家是天師行裡執牛耳的家族,歷代家主都不是等閒之輩,到大少這兒期望就更高。他五歲起就開始到處去看鬼了,長大一點就去學佛,十五歲進天師訓練營訓練。那地方,是行內各家有天賦的子弟集訓的地方,能進去的都不差,競爭就更激烈。那種壓力,你想不到的。」
小麥略微想像了一下,沒敢往下想:「五歲就讓他去看鬼?他還是小孩子呢。」
周琦嗤笑:「張家那樣的家族,沒有小孩子這一說,只有繼承人。」
小麥愣了一會,想想邵靖的脾氣,不由得心裡發軟,勉強轉開話題:「那你呢?我聽邵靖說,你好像八字挺輕的?」
周琦自嘲地笑了一下:「可不是。雖說做靈媒的命都不會重了,可輕到我這樣的也少見。」他從領子里拉出一條東西,「這是我的系命無極鏈,我的魂魄就靠這東西繫著呢。不然哪天離了竅說不定就回不來了。」
小麥看了看,那是紅線編成的一根寬鏈子,花樣很特別,每隔幾釐米就串著一顆紅色的珠子:「這個是什麼?」
「是辰砂磨的珠子,鎮魂用的。」周琦想把鏈子塞回去,小麥卻忽然伸手拉住:「讓我再看看。」
周琦被他拖著鏈子,脖子伸得快要掉下來,艱難地說:「看快點啊,我快被你勒死了。」
小麥鬆了手,心裡驚疑不定。周琦那個鏈子的花樣,跟他被白蘿蔔偷去的那根手鏈幾乎完全一樣,只是他那個只串了一顆金珠,周琦這個卻串了十八顆辰砂珠子:「這個東西一定要用辰砂做的珠子嗎?有沒有用金珠子的?」
周琦把鏈子塞回去:「金珠子?也有。不過金是強健精神的,那個就不是系命,而是長命無極鏈了。長命鏈是給短命的人戴的,跟我這個效用不一樣。你見過長命鏈?」
小麥不知道怎麼回答,喃喃地說:「短命的人戴的?要是短命,戴這個有用嗎?」
周琦正色回答:「所謂短命,其實是命中劫難太多太重,度不過去就一命嗚呼,度過去了,自然壽命就延長一些。長命鏈強健精神,就是讓人渡劫的。至於有沒有用,一來看制鏈人的道行,二來也看本人的福份。」
小麥心裡亂糟糟的,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次在大珠山被蹭掉一大塊皮的地方到現在都沒完全長好,新生的皮膚還沒褪去粉紅色,有時候被硬的東西戳到還疼,而且光滑無紋,跟旁邊的皮膚很不一樣。
周琦伸過頭來看他一眼:「什麼時候擦掉這麼大一塊皮?」
小麥含糊地應了一聲,忽然聽見水面上嘩啦一聲,抬頭看時卻是邵靖在幾十米外冒出頭來,一隻手裡舉著個東西晃了晃,接著往船邊泅過來。
小麥看著他,目光偶然移到遠處,忽然看見兩海分界處那一條長線像是被什麼截斷了,一條長長水紋從中穿過,向邵靖延伸過來。小麥呼地一下站起來:「周琦你看!是鯊魚嗎?」
周琦唰地從船尾抓起一桿魚槍來:「鯊魚?在哪?」
「跟著邵靖呢──」小麥剛說完話就找不到那條水線了,「不見了。剛才我看見有條水線從分界線那邊插過來,像是跟著邵靖呢。」
周琦眯著眼睛看:「這一帶應該沒有鯊魚才對。大少,快點上船來!」
邵靖游到近前,翻身上船,把手裡的東西扔在甲板上,原來是條大海參。他解下腰間的網兜,裡頭裝了兩條兩斤多重的嘉吉魚:「怎麼了?你拿魚槍幹什麼?」
「麥子說看見你背後有水紋,怕是鯊魚。」
「鯊魚?」邵靖回頭看了一眼海水,「這一帶沒鯊魚,看錯了吧?」
周琦放下魚槍:「麥子關心你呢。」
邵靖笑笑,從衣服裡抽出小刀剖魚:「知道。你點火去,我來烤魚。」
周琦識趣地跑去點火了。邵靖一邊刮著魚鱗,一邊看了小麥一眼:「沒事,這邊海域挺安全的。」
小麥也覺得自己大概是看錯了:「沒事就好。」他惦記著長命鏈的事,想要問問邵靖,又覺得這時候說這個未免太煞風景了,於是到嘴的話又嚥了回去。
邵靖利索地把魚洗好,架上火。別說,他烤魚的手藝果然不錯,不一會一股鮮香就飄了出來,引得周琦一個勁地嚥口水。邵靖橫了他一眼,把第一條魚給了小麥。小麥拿起來咬了一口,魚肉還是滾燙的,魚皮吱吱地冒著油,新鮮無比。邵靖不知用了什麼調料,吃起來沒有半點雜味兒,卻比普通魚肉鮮美得多。小麥顧不上燙嘴,一口氣吃了兩條黑頭大半條嘉吉,這才滿意地摸著肚子停下來。
周琦嘲笑:「麥子,看不出來你夠能吃的啊。」
小麥打個嗝,正要回嘴,忽然看見遠處起了一層霧,海天相接之處已經看不見了,霧氣在海面上結成黑雲,慢慢飄過來:「起霧了?」
邵靖轉頭看了一眼,立刻收拾東西:「馬上要變天,趕緊,開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