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鄉村奇遇...
小麥在西點店幹了三天,才知道原來店裡賣的那些點心並不是店主做的,大師傅另有其人,而且是個十八九歲剛從烹飪學校畢業的小姑娘,叫歸籽兒。
店主頗為得意:「別看這丫頭年紀小,做點心那有一手!尤其是桂花糕桂花湯圓,是我們店裡特色,跟別家的都不一樣,遠近這幾條街上辦公樓裡的人早晨都愛過來喝一碗。我琢磨著這丫頭肯定是有秘方。」
小麥還沒見過這位「大師傅「,忍不住問:「我怎麼沒見著她?」
店主搖搖手:「你見不著。這丫頭家裡有規矩,天黑之前必須回家,要不我怎麼晚上也得招人呢?這會兒天黑得早,她五點就走了。趕夏天天黑得晚,你就能見著了。」
小麥有點好笑:「什麼年代了,還得天黑前就回家?」
店主同意地點頭:「嗯,估計是家裡管得很嚴。不過,一個小丫頭,早點回家也好。現在這社會亂得很,早點回家爹媽也放心。」
小麥看店主心情好,才提出來週末要回去接奶奶的事:「我就請一晚上假,行嗎?」
店主有點不太高興:「星期六晚上生意正好……算了,你孝順我也不能攔著,可是就一天啊,你再請第二天我就受不了啦!」
小麥趕緊點頭,特意晚上多乾了半小時,把第二天早上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才走。週六一下班,他就直奔長途車站,跳上了去膠南的車。
小麥奶奶的老家就在膠南大珠山。天色漆黑的時候,他終於到了石春元家門口,可是還沒進門,就聽見屋裡的哭聲,他藉著燈光一看,門窗上都糊著白紙,這是家裡死人了!
小麥的心猛地往上一提──難道是奶奶……他忐忑地敲門,出來開門的是石蘭蘭,石春元的大女兒:「表叔?」
「家裡……怎麼了?」小麥看見她胳膊上戴著黑紗,眼圈也是紅腫的。
「俺爸──」石蘭蘭嘴一撇哭起來,「俺爸死了!」
「元子哥?」小麥差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上個禮拜他還去我那兒──」
「俺爸是被老虎咬死的。」
「老虎?」小麥好像在聽天方夜譚,「動物園,老虎籠子開了?」
「不是。「蘭蘭抹著眼淚搖頭,「是山上有老虎。俺爸去逮兔子,被咬死了。」
小麥覺得自己像在聽笑話一樣:「大珠山上有老虎?怎麼可能!」風景區出老虎,見鬼了吧?
「真的!」蘭蘭抽抽噎噎,「動物園來了什麼專家,說就是老虎,有腳印。表叔,你進來吧,俺爸說過,你要來接太姑奶?」
石春元的老婆也是眼圈通紅,懷裡摟著八歲的兒子,勉強起來招呼小麥。小麥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喃喃地說:「嫂子,別哭壞了身子,蘭蘭和平平還指著你呢。」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石春元的老婆又哭起來:「你說,咋就會有老虎呢?老說什麼保護這些畜生,人死了就沒人管了!俺命怎麼這麼苦?兩個孩子還小,往後誰管俺啊!」
小麥好容易將她安撫下來,摸摸衣袋裡的錢包,掏出一千塊錢給了她,才問起奶奶的事。石春元的老婆抹著眼淚把錢收起來:「姑奶住在她自己房子裡,東西俺都收拾好了,也沒啥東西好帶,春元說你們城裡啥都有,叫俺少裝幾件,你們路上也方便。俺看晚上你就住姑奶房裡吧,地方夠了。」
小麥奶奶的房子是三間平房,就在石春元家的二層小樓後面,亮著柔和的淡黃色燈光。蘭蘭推門進去,叫道:「太姑奶,春弟表叔來了。」接著屋裡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誰?春弟?是春弟嗎?」小麥心裡一熱,大步進去:「奶奶,是我。」
燈光照著炕頭上盤腿坐著的老人,頭髮已經一片雪白,瘦削的臉上滿是皺紋,混濁的眼睛眯起來費力地看:「是春弟嗎?」
小麥跑過去抓住那雙佈滿了色斑的手:「奶奶,是我,我是春弟!」
老人的眼睛明顯地是不行了,湊得很近,還用手在小麥頭上臉上摸索:「真是春弟?是春弟來了?」
小麥喉嚨像哽了個硬塊:「是我,奶奶,真是我。」
老人摸索了半天,像是終於滿意了,長吁一口氣:「真是我的春弟啊!唉,奶奶能看見你,死了也閉眼嘍。」
小麥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奶奶你別這麼說,我來接你去看病,你沒事的。」
老人並不在意這個,只是拉著小麥:「來,跟奶奶說說,你這些年過得咋樣?跟奶奶多說幾句。」
小麥上了炕,靠在奶奶旁邊,祖孫兩人絮絮地說了半夜。老人一直拉著小麥的手,小麥覺得她在用手指反覆地摩挲自己掌心裡那道傷疤,忍不住問:「奶奶,你摸什麼呢?」
老人把他的手舉到眼前湊得很近地看:「這疤還在嗎?奶奶眼神不好,手也沒啥感覺了。還在嗎?」
「還在。」小麥其實很想問問這疤是不是真的是奶奶劃的,但又問不出口。倒是老人聽見疤痕還在,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小麥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奶奶,這疤怎麼了?」
老人沒有立刻回答,但是抓著小麥的手指緊了緊,好像怕小麥消失似的,半天才說:「沒什麼,疤在就好。」
小麥更奇怪了:「為什麼有疤好?這疤很難看,以前有朋友勸我去做個手術消掉呢。」
「不行!」老人一急,竟然坐了起來,「不能消,千萬不能消!春弟,你聽奶奶的話,一定不能消!」畢竟是年紀大了,這一激動,氣也有些喘不過來。小麥趕緊扶她躺下:「奶奶你放心,我不消,一定不消!我就是覺得奇怪,怎麼會有這麼一道疤呢?我不記得我在哪裡劃到過啊。」
老人喘了幾口氣,稍微平靜了些:「這疤……奶奶也不記得是啥時候摔的了,總之你留著它,對你好的。春弟你千萬聽奶奶的,奶奶不會害你。」
小麥心裡有再多的疑惑,也看得出來老人是不打算再說了,而且這疤放在手掌上也不疼不癢,於是哦了一聲,再次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去把這道疤消掉,老人才安心睡了。
小麥躺在炕上,倒有點睡不著了。他有一點認床,炕就更睡不慣,看一眼手機已經十二點了,仍然沒啥睡意。忽然之間,他聽到不遠處有一聲狗叫。這裡不少人家都養著狗,石春元家就有,狗叫聲也正是從他家院子裡傳過來的。小麥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家裡養的狗是不會亂叫的,難道是有小偷?到底誰這麼缺德,偷到剛死了人的家裡來?小麥把衣服一穿,撈起門後放的一根棍子,輕手輕腳出了門。
石春元家大門緊緊關著,小麥從後牆悄悄爬上去,伸出頭往院子裡一看,先看見家養的狗緊緊縮在院子一角,好像連大氣都不敢出。小麥心裡一驚:這條狗雖然是土狗,但挺凶的,沒見怕過什麼,怎麼現在嚇成這樣子?他滿院子地看,卻也沒看見有什麼異樣。今天月光明亮,院子裡亮堂堂的,一目瞭然,別說小偷了,野貓都沒有一隻。小麥正疑惑,腳底下踩了一塊鬆土,土塊落地發出一聲輕響,就見院子角上那唯一的一小塊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亮起了兩點幽幽的綠光。
小麥第一個反應是:野貓?但隨即悚然一驚:野貓絕不會把狗嚇成這樣子。他眯著眼睛想看清陰影裡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怎麼也只能看見兩點綠光。小麥看得眼睛有點酸,眨了一下,忽然發現那綠光大了一些,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再眨一下眼,綠光又大了一些,已經隱約能看見綠光下面似乎是個黑洞。小麥忽然生起一個念頭──這兩點綠光,好像是在一步步靠近自己!
這念頭一生出來,小麥頓覺後背一陣涼,他想跳下牆頭轉身就跑,身體卻不聽使喚,眼睛不受控制地直勾勾盯著那兩點綠光,眼看著綠光越來越近,已經到了牆跟下,隨即猛地向上一起,就到了他眼前,一種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忽然之間,小麥覺得右邊腿上一陣灼熱,像有人用烙鐵燙似的,同時眼前紅光一閃,兩點綠光一下子就滅了,大腿上的疼痛讓他一仰身,撲通一聲從牆上摔了下來,幸好牆不高,只是摔了個屁股墩。他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摸腿,那灼熱感卻已經消失了,只剩可憐的大腿還在隱隱做痛。到底什麼東西?小麥伸手去摸腿,剛把手伸過去他忽然反應過來──他能動了?趕緊抬頭看看牆上,哪還有什麼幽幽綠光?只有月光如水,照著光光的牆頭。隨即就聽院子裡的狗聲嘶力竭地狂吠起來,屋子裡很快有了動靜:「大黃,叫什麼?出啥事了?」
小麥抬腿就跑,他可不想讓人當成半夜來爬牆頭的。一口氣跑回奶奶院子裡,他才顧得上細細尋思:剛才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竟然把狗嚇得連叫都不敢叫。那兩點幽幽的綠光,他好像在什麼地方看見過──對了,不就是那天晚上自己家窗檯上的東西嗎?當時他以為是野貓,現在想來,野貓怎麼可能跳上四樓窗檯,更不用說那兩點綠光之間距離很大,普通的貓就算長兩個頭雙眼間距也不可能那麼寬!而且那兩點綠光對著自己的眼,自己就像鬼壓床一樣手腳都動不了,要不是腿上突然疼那麼一下,還不知會怎麼樣呢!
小麥回憶一下剛才自己的情形,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奶奶講過的鬼故事一時間全湧進腦海,後背上的汗毛一下子就全豎了起來,趕緊把門又關得緊了些。不過,那東西似乎是被那一閃的紅光驅走了?那紅光又是什麼東西?跟他腿上的灼熱有關係嗎?小麥心裡想著,脫下褲子看了看自己的腿,果然紅了一塊,碰一碰還有痛感。這塊灼傷就在褲兜的位置上,小麥疑惑地伸手到褲兜裡掏了一把,攤開手只見一小撮灰一樣的東西,裡面有幾塊成片的,但被他一碰也碎了。小麥琢磨了半天,覺得這個東西像紙灰,但是他褲兜裡哪來的紙灰呢?他再把褲子翻過來看,卻沒發現半點被燒過的痕跡。
奶奶在炕上動了一下,半睡半醒地問:「春弟,起夜嗎?」
「不是──」小麥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好像聽見外頭有動靜。」
老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勉強想坐起來:「你聽見啥了?」
小麥過去扶她:「奶奶你別起來,也可能是我聽錯了。」
老人伸手抓住他的手:「春弟,你到底聽見什麼了?是不是聽見有人叫你名字?」
「呃……」小麥倒愣了,「什麼,什麼我的名字?」
老人緊緊抓住小麥的手:「春弟,你可記著,千萬別把你真名告訴別人,要是半夜聽見有人叫你,千萬別答應,更別出門!千萬記著啊!」
小麥不得不解釋:「奶奶,我不是聽見有人叫我。」
老人固執地說:「反正你記著。」
小麥只好點頭:「我記住了奶奶,我剛才是聽見黑牛哥家院子裡好像有狗叫,怕有小偷就過去看看。」
老人想了想:「黑牛剛走,誰會這時候偷到他家去?村裡不會有這麼缺德的人。」
小麥遲疑了一會,說:「我也沒看見人,但我看見他家院子裡有兩點綠光,像野貓眼睛似的,但又比貓眼睛大得多。而且我看著那東西的時候,好像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想動都動不了。後來腿上一陣疼我從牆上摔了下來才能動了,那綠光也不見了。我現在想起來還像做夢似的,都不知是真是假了。」
老人越聽越是臉色凝重,叫小麥開了燈,又拿起小麥的手細細地看。小麥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奶奶,你到底在看什麼?我手怎麼了?」
老人反覆看了半天,自言自語地說:「不該呀,線還在,不該這樣啊。春弟,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是本命呀。你今年碰上啥怪事了沒有?」
小麥想了一會,把在馬路上碰見的那個穿白底紅花裙的女人說了。老人連連搖頭,伸手指著床頭的箱子:「春弟,你把這個打開。」
箱子是木頭做的,沒有上漆,從磨損的邊角上看來已經很舊了。小麥費了點力氣才把那已經有些生鏽的鎖頭打開,按照老人的指點翻出個褪色的紅布包來,打開一看,是一個是個大銅錢,用褪色的紅繩串著,表面已經有些發烏了:「這是什麼?」
「這個叫百日金錢,是奶奶家祖上傳下來的,據說當年請法師開過光的。春弟你命太輕,戴上這個也許可以壓一壓。以後記著晚上別出門,天一黑就回家。壓過了本命年就好。」
小麥嘴上答應著,心裡卻在嘆氣:天一黑就回家?那晚上加班怎麼辦?兼職怎麼辦?哪有那麼好命想啥時候工作就啥時候工作啊。不過,城市裡和郊區畢竟是不一樣的,人多燈亮的地方,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事。
「奶奶,你說我命太輕是什麼意思?」
老人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含糊地說:「你跟你爺爺和爸爸一樣,命都輕,就容易碰上些陰物,自己要當心才好。這個金錢一定要戴著,千萬別摘下來。」
小麥把紅繩套到脖子上,隱約聞到一股檀香似的味道。老人又用袖子把銅錢擦了擦,泛出點金色來,嘆了口氣:「菩薩保佑啊……」
小麥看她神情有點委頓,後悔自己不該說什麼綠光的事,趕緊扶著老人躺下了。朦朧要睡去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奶奶說他的命跟爺爺和爸爸一樣,可是爺爺和爸爸都是很年輕就死了,難道說他也會短命?小麥倒也聽說過類似的說法:人在快要死的時候容易看見鬼,因為快死的人陰氣重,鬼也是陰物,比較容易看見。小麥本來是不信這些東西的,可是這幾天的怪事讓他心裡也有點發虛,忍不住小聲問:「奶奶,我不會也跟爺爺和爸爸一樣短命吧?」
他以為老人已經睡著了,也沒想得到回答,沒想到老人根本沒睡著,立刻就說:「不會!你一歲的時候有個大師給你看過,說你將來是長壽的人。所以這個金錢才沒給你戴上。別胡想,快點睡吧。」
小麥沒再說話,可是心裡的疑惑並沒減少。如果當時沒給他戴這個金錢是因為大師──鬼知道是哪裡來的大師──說他長壽,那現在為什麼又要讓他戴上了?難道他現在就變成短壽了?還是就因為是本命年的緣故?再說奶奶說話吞吞吐吐的,總覺得還有什麼事她沒說出來。而且她又拉著自己的手看,手上這道疤到底有什麼奧秘呢?
想了半天,小麥還是決定睡覺。反正要把奶奶接到自己那邊去,有機會慢慢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