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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歸人》第9章
  虎倀事件的結束

  沈固皺著眉盯住了鐘樂岑:「怎麼回事?我去你租的房子,房東說起火了?」

  鐘樂岑覺得自己累得只想找個地方躺下去:「嗯,著火了。」

  沈固一步跨進門來,立刻貓叫狗吠聲炸響一片。他不耐煩地橫一眼小來:「把那簾子拿出來遮上!」

  小來的腳不由自主地動起來,跑到裡屋去把那簾子拿了出來掛上,然後忐忑地站在一邊看著沈固。他有點怕,沈固並不疾言厲色,但眼睛一橫就叫人心裡一緊。如果有可能,他真想躲回裡屋去。

  沈固把屋子裡掃視了一遍。外面的屋子已經被診台藥櫃和寵物籠子什麼的佔滿了,裡屋更小得可憐,堆著雜物,小來等於是在裡面扒出個窩來睡覺,再說要加上鐘樂岑那就更擠不開了。

  「怎麼起的火?」

  「好像是蘇完抽煙燒起來的。」鐘樂岑終於在屋角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手捧住了頭,「蘇完不知到哪裡去了,手機也不開……」

  「你替他賠的錢?」聽房東一說賠償,他就知道肯定是鐘樂岑賠的。

  鐘樂岑苦笑:「我們一起租的房,他不在,我肯定要賠的。」

  沈固點點頭,拎起地上的簡便衣箱:「跟我走。」

  小來差點跳起來:「憑什麼跟你走?你想幹什麼——」後面的話被沈固看了回去。

  鐘樂岑低著頭喃喃地說:「我,我住在這裡就行。」

  「塞得下麼?睡哪裡?檢查台?」

  鐘樂岑不說話了。沈固一手拎著東西,一手把他拉起來:「走。」小來想抗議,又不太敢,畏畏縮縮地跟在後面。沈固看他一眼:「不用擔心,我又不吃人。」

  鐘樂岑往後抽手:「去哪裡?」

  「還能去哪裡?」沈固瞪他一眼,「先到我那裡住兩天再說。」

  「我,我去不合適,很麻煩的……」

  「有什麼麻煩的?左健說好今天晚上到我家去,正好你們見見面。」

  鐘樂岑嘴唇動了幾下,喃喃地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沈固微微笑了笑。他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整齊的牙,小來在旁邊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頭野獸什麼的,不由得更縮了縮。沈固拉著鐘樂岑往外走,回頭對他來了一句:「鐘醫生今天早點下班,你好好看著店。」

  小來點了點頭,過了一會才回過味來:「喂,你誰啊你,就指揮我!」

  沈固完全無視在後面跳腳的小來,拉著鐘樂岑出門去打車。鐘樂岑還是第一次在白天看見他穿警服,本來剛硬的氣質又添了幾分凌厲。他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想像他穿迷彩服的樣子,一時忘記了煩惱,直到沈固轉頭看他一眼,目光對撞,他才猛醒地移開眼睛,覺得耳朵熱了起來。

  沈固看看表:「我下午還上班,你自己在家裡休息一下。我看你臉色不好,別大意,病了就是麻煩。」

  鐘樂岑心裡跳了一下,為那個「家」字。沈固繼續說:「左健聽說你姓鍾,等不及非要今天晚上來見見面,我想聊聊天也好,就替你答應了。晚上我帶他回來,你願意說就說幾句,不願意說我來應付。」

  鐘樂岑老老實實地點著頭。都住到別人家裡去了,當然要聽話一點。沈固對他的表現很滿意,把他塞進了家門,再把自己的手機號塞給他,就上班去了。左健很守時,6點就到了沈固所裡,兩人剛剛走出派出所大門,沈固的手機就尖叫了起來。沈固看一眼號碼,接起來:「怎麼了?」

  「寂蓮出事了,我現在過去!」鐘樂岑的聲音氣喘吁吁,似乎在拚命地跑。

  「知道了,我們這就過去。」沈固簡短地說完,伸手攔車,「左隊長,我們先去個地方。」

  寂蓮這個時候剛剛開始上座,現在僅有的幾個人都擠在角落裡,看著中間長聲號叫的那個人。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衣服撕得破破爛爛,兩手在胸口不停地抓,鮮血淋漓。非非白著臉用力按著他:「樂岑哥,真的不要叫救護車?我覺得他不是心臟病吧?」

  鐘樂岑蹲在地上,冷冷地說:「不是心臟病。」酒吧裡彩色的燈光打在他臉上,完全不是平常溫順的模樣,「對面有個朝鮮冷麵館,去買幾斤狗肉來,快!」

  沒人提出異議,門童飛奔出去了。鐘樂岑掏出一張符啪地貼到男人心口,沉聲向非非說:「去把店裡所有的蠟燭都找出來,點燃了給我。其他的人把桌椅搬開,騰出地方來。」他聲音不高,可是話裡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周圍的人都隨著他的話動作起來。

  地上的男人胸口被貼上符紙後稍稍安靜了些,鐘樂岑仔細看著他,兩道眉緊緊皺在一起。非非幾分鐘就飛奔出來,抱著一盒子五顏六色的生日蠟燭,挨個用打火機點起來。鐘樂岑伸手去接蠟燭,地上的男人卻突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猛地跳起來,伸手就往他臉上抓去。燈光下,他的指甲竟然尖利得像刀子一樣,臉上也現出暗色的條紋來。非非張大了嘴,還沒等他叫出聲來,鋒利的指甲已經擦著鐘樂岑的臉劃了過去——沈固從後面一把拎住了男人的衣領,隨即掃堂腿放倒了他。男人嚎叫著,但沈固乾脆地將他的手臂反扭到背後,膝蓋壓住腰,,將他牢牢按在地上,抬頭看一眼鐘樂岑:「沒傷到吧?」

  鐘樂岑抹了抹臉頰,那銳利的指爪帶著風擦過的感覺還在,但並沒真的傷到:「沒事。非非,拿蠟燭來。」

  門童飛跑進來:「樂岑哥,狗肉來了!」他手裡拎著個大塑料袋,裡面有七八斤狗肉,有生有熟,有些甚至是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

  鐘樂岑接過塑料袋,把狗肉送到男人嘴邊。男人手臂還被沈固扭著,竟然直接張開嘴就往肉上咬。狗肉切成半尺見方的大塊,他卻一口下去就吞掉了一半還多。鐘樂岑把肉都堆到地上,示意沈固稍稍放鬆他,男人騰出手來,卻不用手去把肉拿起來,而是用手掌按著肉,直接低頭下去撕咬,就像野獸一樣。幾塊熟肉很快下了肚,男人毫不猶豫地又撕扯起生肉來,嘴角邊沾滿了還有血絲的肉渣。這是七八斤肉,他卻風捲殘雲一樣都吞了下去,不過肉吃得越多,他臉上就越露出點醉意,好像吃的不是狗肉,而是什麼烈酒一樣。

  趁著男人在大嚼,鐘樂岑迅速地將蠟燭用蠟油固定在四周地面上,排出一個個古怪的圖案,將男人圈在中間。沈固在他的示意下放開了男人退出圈外,只聽左健低聲說:「困獸符。」鐘樂岑已經讓非非把大部分燈都關上,左健就站在黑暗裡,沈固看不清他的臉,卻從他的聲音裡聽出驚訝和敬佩來。

  「困獸符?」

  「據說早就失傳了,我們左家的術書裡有相似的東西,但我也只是略知皮毛。鐘家長於驅鬼,沒想到竟然還有人精通困獸符?」

  鐘樂岑已經擺完了蠟燭,圈子裡的男人眼皮愈見沉重,躺在地上,竟然漸漸打起呼嚕來。鐘樂岑抹了把額頭的細汗,憂心忡忡地又看了男人一眼,才站起身來,對非非說:「今天關店,不要再開門了。」

  「啊?」非非眼巴巴地看著他,「這,這不是已經好了嗎?而且老闆不在……」

  鐘樂岑搖搖頭:「不,只是暫時壓住了,馬上關門。」

  好在來寂蓮的都是熟客,差不多也認得鐘樂岑,聽他這麼一說,大家也沒什麼意見,都走了。非非和門童一起把門關好,店裡立刻顯得更黑了。鐘樂岑這才看向沈固和左健:「這位是左先生?」

  左健走上去伸手跟他握了握:「左家二十二代左健。鐘先生怎麼稱呼?」

  「我叫鐘樂岑。」

  左健臉上微微現出詫異之色:「鐘家這一代的繼承人叫鐘樂洋,和鐘先生的排行怎麼算?」

  鐘樂岑臉上浮起一點沉鬱的神色:「樂洋是我堂弟。」

  左健更為訝異,但他也是個人精,看見鐘樂岑臉上的表情,自然不會再往下問,轉開話題指著地上的男人問:「這人情況有點奇怪,鐘先生怎麼看?」

  鐘樂岑眉頭一直就沒松開:「是虎魄附體,奇怪的是倀鬼到哪裡去了?」

  沈固皺了皺眉:「又是虎倀?」

  鐘樂岑點點頭,從吧檯上拿起一件東西給他看。那是一條領帶,上面夾著一個虎頭形的領帶夾,一對虎眼是琥珀雕成,在燭光下閃著金黃的光澤。左健看了看,又看看地上的男人:「確實奇怪,前幾次都是吸人精氣,這次——」地上的男人還在打鼾,臉上的暗色條紋卻更清楚了,一道暗黃一道暗黑,乍一看正像戴了個虎紋面具。

  「我怕他是吃了什麼東西,而虎魄就附在那東西上。困獸符也只能困它一時,如果等它酒醒了,恐怕就很難制得住。」

  左健將他領帶夾在手裡握了一會,抬頭問:「店裡有養狗嗎?用狗來追一下,或許能追到倀鬼的下落。不管他吃了什麼東西,一定都是倀鬼給他的,那麼倀鬼一定有取出的辦法。」

  非非撓頭:「樓上那一家有養狗,但是不一定肯借,我去問問看。」他剛剛往門口走,地上的男人突然翻騰起來。雖然他身上沒有任何束縛,但他翻來翻去卻總離不開那一點地方。鐘樂岑和左健的臉色同時一變,因為他雖然沒有碰到蠟燭,但帶起的風已經吹到了燭焰上。

  這些生日蠟燭都是極細的,並不耐點,更不耐風,這麼翻騰幾下,離他最近的幾根蠟燭已經岌岌可危了。左健唰地從衣袋裡掏出一柄鋼筆長短的桃木劍,在左手食指上一劃,本來木劍邊緣並不鋒利,這一下卻劃出了血來,血珠挑在劍尖上,顫微微的鮮亮扎眼。不過還沒等他做什麼,地上的男人已經突然坐了下來,身子往前一俯,哇地吐出什麼東西來。燭光下,沈固覺得那像是一隻小小的動物,從男人喉中衝出來。訓練出來的身體比頭腦更快地做出了反應,衣袋裡從不離身的伸縮棍脫手飛出,當地一聲,從空中打下個東西來。而男人一頭倒了回去,帶熄了幾支蠟燭。

  昏暗中,有一刻的寂靜,還是鐘樂岑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非非,開燈。」

  燈光亮起來,幾人才看清地上那東西是一塊骨頭,正面白如玉石,斷面卻滲著血絲。左健臉上的驚訝已經難以遮掩:「虎骨?你竟然把它打下來了?」他彎腰拾起地上的短棍,隨手甩開揮動幾下,「有四五條人命了吧?」

  沈固沒回答,從他手裡拿回自己的東西,隨手一磕收了起來:「這算是怎麼回事?」這男人算是沒事了?

  鐘樂岑俯身下去翻了翻男人的眼皮:「沒事了,他是疲勞之後的脫力。那什麼,非非和六點你們兩個趕緊把這些剩肉收拾乾淨,不要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就說他突然暈過去了。」

  非非和門童六點都不由自主地摀住了嘴。剛才都嚇呆了還沒什麼,這會一想起男人居然吞了幾斤生肉——嘔……

  「空華今天沒過來?」

  「小溪身體又不好,老闆在家裡陪她呢。」

  鐘樂岑吐了口氣:「那就這樣吧,今天不要開門了,等這人醒了,你們兩個也回家去。給空華打個電話,就說我說的,今天打烊。」

  鬧了這麼一場,三人走出寂蓮的時候已經8點多鐘了,還沒人開口說話,鐘樂岑的肚子就響亮地「咕嚕」了一聲,引得另外兩人都轉頭看他。沈固皺皺眉,左健已經搶著說:「找個地方吃飯吧?我知道這附近有家燒烤店——」他還沒說完,鐘樂岑的表情已經有點彆扭,沈固打斷他:「還是去我家吃吧。」

  左健有點尷尬地閉了嘴。這種時候提什麼烤肉呢?

  沈固家裡自然還是只有麵條,不過鐘樂岑發現了蕃茄和雞蛋,於是沈固下著麵條,他就炒雞蛋,廚房裡滋滋啦啦地響,倒也熱鬧。左健無所事事,把虎骨和領帶夾掏出來擺一桌上研究。只看了一眼他就叫了起來,沈固端著麵條出來:「怎麼了?」

  左健把領帶夾舉起來,那雙琥珀雕成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由金黃轉為黑黃色,死氣沉沉,全無神采。而那塊虎骨在他衣兜裡就散發出臭氣,就好像已經被扔在垃圾箱裡幾百年了一樣,臭得鐘樂岑直捏鼻子。

  左健緊皺著眉頭把衣服翻過來直抖:「精氣突失,倒好像……」

  鐘樂岑接口道:「精魄已絕,徒留朽骨!」

  沈固打開窗戶:「你們能不能說點人聽得懂的?」如果只是鐘樂岑一個在說天書,那沒什麼,可是現在加上一個左健,一起說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他就心中不快。

  左健和鐘樂岑異口同聲:「倀鬼已除,虎精已滅!」

  沈固皺起眉:「倀鬼已除?你們做什麼了?」

  左健搖頭:「只怕另有其人。」

  「什麼人?」

  左健仍舊搖頭:「天下之大,能人輩出,濱海市雖然不大,也未必不是藏龍臥虎之地。」他笑起來,「無論如何,倀鬼已除,這總是好事。」

  沈固搖搖頭,把醋瓶子往桌上一擺:「好,那就慶祝一下吧。」

  左健深深吸口氣:「還真香。別說,很長時間沒吃過麵條了,要說還是家常飯最好吃。」他拿起筷子,剛剛夾了一口進嘴,腰間的手機又催命似地尖叫起來。左健把麵條吸溜進嘴,掏出手機接聽:「是我——知道了,我馬上到。」放下手機,他惋惜地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狠狠又扒了一大口,「我得走了。下次有機會,再跟鐘先生探討。對了,」他俯身輕輕敲敲沈固面前的桌面,「上次我說的事,考慮考慮唄。」

  左健一陣風地跑了,沈固把那虎骨和領帶夾找了個塑料袋裝起來:「這個怎麼辦?」

  鐘樂岑捏著鼻子往後退:「放外頭吧。左警官也真行,聞著這味也能吃下去?」

  沈固把東西拎到屋外去,淡淡地說:「真餓的時候,什麼也吃得下去。」

  他說得輕描淡寫,鐘樂岑卻從裡面聽出了些東西,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默默地坐下來捧起了碗。沈固給他倒了點醋:「去去味。說起來,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呢,這虎骨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到那人肚子裡的?」

  鐘樂岑用筷子支著下巴沉思:「這塊虎骨該是虎生前的屍骸,倀鬼用它來保存虎的精魄,可能,它就藏在你看見過的那面鏡子裡。

  凡是被它相中的人,就能看到虎頭飾品,然後虎魄就藉機吸取這人的精氣。至於虎骨為什麼到了那個人腹中——我想他定是與倀鬼接觸過,倀鬼趁機將虎骨放入他腹中,如此一來,虎魄便會附在此人身上。」

  沈固仍然聽得一頭霧水:「這麼說這頭虎早就死了?」

  鐘樂岑點點頭,想起剛才那臭氣,不由皺了皺鼻子:「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沈固皺眉:「你說倀鬼是被虎咬死,然後不得不為虎役使,那麼虎死了倀鬼難道不是解脫?為什麼還要帶著這虎骨,又千方百計地害人讓虎骨來吸取精氣?」

  鐘樂岑苦笑一下:「不。倀鬼一旦為倀,就不能再與虎分開,除非找到合適的替身來替代自己得以再入輪迴,否則如果虎死,倀鬼也將形神俱滅。這就是倀鬼為何極力為虎骨擇人的緣故。我想虎骨之所以在人腹中,應該是倀鬼自身難保,危急之中將虎骨藏在此人腹中。因為虎死只餘殘骨,全靠倀鬼擇人的精氣才能生存,倀鬼一死,精氣無從供應,虎骨唯有直接附身在人身上才不致毀滅。所以那人會突然發狂,就是虎魄要直接附身了。」

  沈固沉吟著:「你當時為什麼要讓他吃狗肉?」

  鐘樂岑撓撓頭:「虎食狗則醉。我雖然能畫困獸符,但靈力不足以困住虎魄,所以先灌醉了它,才好下手。不過,也只能暫緩一時,如果虎骨不躍出那人體外,你又沒有擊中它,還真不知它會逃到哪裡去。這倀鬼傷人命不只一條,若不是你的煞氣,只怕也未必殺得了它。」

  沈固擺擺手,對鐘樂岑對自己的評價已經不加理睬了:「如果你當時不用什麼困獸符,那人會怎麼樣?」

  鐘樂岑猶豫一下:「我也不知,但看那情形,說不定——會化虎。」

  沈固想起當時那男人臉上的黑黃條紋和突然尖利的指甲,默然無語,半天才說:「那這事,就算結束了吧?」

  鐘樂岑又撓撓頭:「該是——結束了吧?虎骨都發臭了……嘔——我以後再也不去吃朝鮮涼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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