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體作案
死者叫李強,是臨沂來的農民工,和老婆張小青一起在濱海打工。前一陣子他們在四方區一個工地上幹活,活幹完了,工錢只拿到百分之七十,包工頭承諾年前一定全部付清,保證讓他們拿著錢回家過年。因為他們已經跟著這個包工頭幹過幾次,雖然每次付錢都不是一次結清,但也沒拖過很長時間,所以大家也沒有太多的抱怨,各自去找活了。張小青在一家挺大的網吧找了個清潔工的活。正好離網吧不遠的一個工廠要搬遷,李強就在那兒當裝卸工,夫妻兩個還可以住在尚未拆掉的車間裡,省了一筆租房的錢。因為網吧每天開業都到很晚,所以張小青總是晚上11點以後過去打掃衛生,白天還可以在工廠裡幫著幹活掙錢。李強會簡單地擺弄電腦,對網絡也很感興趣,但以前沒有閒錢給他上網,所以這次張小青找到這個工作,李強晚上就跟著她過來打掃衛生,不要錢,網吧老闆讓他每天免費用一小時電腦,到12點半網吧關門,他們再走。
「這麼說你們本來沒想爬塔吊要工錢?」左健在張小青斷斷續續的哭泣訴說中找到了關鍵。
張小青抽泣著點頭:「本來沒啊。那個包工頭也是認識的人,前幾次也都按他說的時間給了。俺們不想鬧什麼,只要能讓俺們拿著錢回家過年就行了。可是李強不知怎麼了,從昨天晚上就突然說得去要錢什麼的。俺說不用著急,以前也沒扣過俺們的,只要年前拿到錢就行了。李強不聽,嘟囔了一晚上。俺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道今天干完了活,他忽然就沒了影,後來這邊工地上亂糟糟地喊說有人爬塔吊了,俺覺得不對,跑過來才看見當真是他……嗚嗚——他怎麼就這麼糊塗,還就真去爬了?後來人家包工頭也來了說要馬上給錢,他怎麼還跳呢……」
左健看了沈固一眼,繼續問:「他說要錢之前,有什麼人慫恿過他嗎?我是說,有沒有人跟他提過要錢的事?」
張小青抹著眼淚搖頭:「俺沒聽見啊。工廠裡的人俺們還沒怎麼認識,該不會有人說這事吧?」
「那天之前,他還去過什麼地方嗎?」
「沒有啊。俺們白天就在工廠裡頭幹活,晚上他跟著俺去網吧,俺打掃衛生,他上個網。網吧那老闆是好人,有時候說幾句話,但是也沒提過什麼要錢的事。」說著,她又號啕痛哭起來,「他怎麼就這麼大氣性啊,到底怎麼回事啊?」
左健和沈固對看了一眼。也許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這並不是一起討要工錢發生的自殺或失足慘案,但是至少現在,他們不能說出來。
「她家裡沒有痕跡。」走出李強和張小青那簡陋臨時的「家」,左健沉思地說,「那些東西不是在這裡附上的。」
「會是那個工地?」
左健閉緊嘴唇想了一下:「回去再細搜一遍,走。」
因為出了人命的事,工地暫時封閉了。地上還有血跡,乾涸的一攤,顯出一個模糊的人形。左健對著那血跡看了良久,握了握拳:「每個角落都看看。」
沈固皺皺眉:「要看什麼?」雖然鐘樂岑說過他有天生的陰陽眼,但對於鬼留下的痕跡,他還不知道該怎麼搜索。左健愣了一下,才明白沈固畢竟不是他們天師這一行的:「鬼留下的痕跡類似於一種污跡,但是與正常的污漬又不同,那是——」
他正尋找合適的語言,沈固已經想到他最初認識鐘樂岑時在高架橋上遇鬼的事:「比如說,看得見但抹不掉的那種?」
左健連連點頭:「對,對,你看見應該能認得出來,總之不是普通的什麼油漬灰印之類……」
沈固覺得他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還是轉身去各個角落細看。一處工地得有多大地方?建到一大半的樓就夠人看的了,何況還到處是腳手架、鋼筋水泥磚頭之類,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翻騰,可是一項浩大的工程。足足翻到天亮,左健敲著痠痛的後背嘆氣:「還是沒有。」
沈固直了直身體:「其實這工地上這麼多人,為什麼別人沒這毛病,說明問題不是出在工地上。」他剛才一直爬到塔吊上面去看過了,但除了普通的污跡之外,沒什麼異常。
左健苦笑:「你為什麼不早說這話?」早說了,他們也不用耗一夜在這工地裡。
沈固淡淡地說:「我怕漏過線索。」
左健捶著腰:「家裡沒有,工地上沒有——去網吧看看。」
沈固瞥他一眼:「你腰怎麼了?」
左健臉微微一紅,在剛剛發白的天色裡不太明顯:「沒啥,前兩天抻著了。」
網吧還沒開門,左健和沈固把老闆在家裡揪了起來。老闆看見兩個警察來找,臉一下白了,等到弄明白不是為他放未成年人進網吧的事,才鬆了口氣,馬上屁顛屁顛地拿著鑰匙去開門,一邊念叨:「李強?他跳塔吊死了?怎麼會呢?頭一天他還在我網吧裡上網呢,跟他老婆有說有笑的,還給她念網上的笑話,怎麼回頭就自殺了?」
「他提起過包工頭欠工錢的事嗎?」眼看左健已經鑽到一台台電腦之間去查看了,沈固便向老闆詢問起來。
老闆極力回想一下:「以前倒也提起過,不過他說那個包工頭還行,雖然有時候拖欠,但最後也都給了,而且我聽說他們過年才回去,那時候應該已經拿到錢了。我和他說話也不怎麼多,也就聽他說過幾句。」
這種說法與張小青的說法是一樣,那就更證明李強的死確實是十分蹊蹺。
「李強平常用的是哪台電腦?」
「不一定。」老闆撓撓頭,「我們這兒十一點還營業,有不少人在,他過來了,哪台電腦空著就用哪台唄。不過用的比較多的就是角落裡那台,因為那台放的地方不透氣,一般來客人都不愛用,所以最常空著。」
左健耳聽他們說話,已經走到那台電腦邊上去了,沈固聽到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立刻走過去:「看見什麼了?」
左健手指著電腦屏幕邊上:「你看。」
沈固湊上去仔細看看。網吧的電腦擦得還是挺乾淨的,不知道是不是張小青打掃的。現在,在燈光的照射下,那乳白色的塑料邊緣上隱隱的有些黑色印子。沈固伸手抹了一下,手指上什麼也沒沾到,而那些黑印子也沒有半點變化。
「李強就是在這裡被附身的。那東西隱藏在他身體裡,然後到了天黑的時候就指揮著他爬上了塔吊。」左健說到這裡,回頭問,「你還記得最後一次李強來的時候,在他之前是什麼人用過這台電腦嗎?」
老闆想了想,很肯定地說:「那天是禮拜三,人不是很多,這台電腦那天一直沒人用過。」
沈固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上午九點多了。鐘樂岑沒去診所,正著急地等在家裡,看見沈固才鬆了口氣:「你去哪兒了?還以為你出差了呢,心想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吃早飯了嗎?」
「沒有。」沈固坐倒在沙發上,「死了個人,從塔吊上掉下來摔死的。」
鐘樂岑啊了一聲:「從塔吊上?開塔吊的?」
「不。」沈固靠在沙發背上,仰起頭看著他,「是自己爬上塔吊又掉下來的。」
鐘樂岑皺眉:「不是自殺,對嗎?不然你會說是『跳』下來的。」
沈固點頭:「對。他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左健叫我過去,用他特製的子彈擊中了一個,沒想到還有一個,到底是操縱著那人跳了下來。我和左健就是去查這事了。」
鐘樂岑端出早飯放到他眼前,擔心地問:「查出來了?」
「查到那人常去的一個網吧,他用過的電腦屏幕兩邊有印子,應該是在那裡被附身的。但網吧出入的人太多,左健已經把網吧裡的錄相拿回去讓技術科挨個排查了。」
「嗯,那你先吃飯吧,是不是還要過去?」
「先睡一覺,下午過去。要挨個排查也不是一會半會能幹完的事。」
「那——」鐘樂岑皺著眉,「你能給我講講那鬼什麼樣麼?」
沈固一邊狼吞虎嚥,一邊把當時的情景詳細說了說。鐘樂岑輕輕摸摸他的手:「別難過,你已經盡力了。」
沈固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左健讓他回來補眠,但左健沒看出來他的疲憊是出於什麼。其實論體力,折騰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讓他這麼累,他的累是在心裡,因為他儘管擊中了目標,卻仍然沒能挽救那條生命。這一點,只有鐘樂岑看出來了。
鐘樂岑往他身邊坐坐:「你別總想著那個人質的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一次又一次地發生的。有些不是你的責任,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攬。」
沈固看了他一會,笑了,把人摟過來摸了摸有點亂的頭髮:「教育我了?你自己呢?」
鐘樂岑惱羞成怒地踢他一腳:「好心當成驢肝肺!」
沈固笑著親了親他:「行了,我沒事,你去診所吧。」
鐘樂岑去了診所,沈固刷完碗,補了一個小時的覺立刻就趕去了局裡。左健還在自己辦公室裡補眠,小黑子在盯著技術科排查。
「有線索嗎?」
「沒有。」小黑子搖頭,臉上帶點不解,「當天確實沒人上過那台電腦,坐旁邊的人倒有,但——你們查這個幹什麼?」
沈固想了一下:「你還是去問左隊的好。對了,那麼當天李強上網的情景有拍到嗎?」
「沒有。攝像頭安放的地方就在那台電腦上方,從鏡頭裡只能看到李強的頭頂,其他的什麼都看不見。哎,別轉開話題。之前我問點什麼,你都讓我去問左隊,左隊又讓我少問,我說你們究竟有什麼秘密啊?」
沈固敷衍他:「左隊不讓你問就別問了唄。」
小黑子固執:「不行。別以為我不知道,左隊去武警支隊借了狙擊槍。爬塔吊的,要狙擊槍幹什麼?不會是要把人打下來吧?」
沈固嘆口氣,年輕人啊,就是有股刨根問底的勁頭:「我問你,你相信世上有鬼麼?」
小黑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不會吧,沈哥你是什麼出身,也信這個?你騙我也行,找個拿得出手的理由好吧?」
旁邊檢驗科的門一開,柳五走了出來:「吵什麼!」他一看也是加了一晚上班的樣子,兩個明顯的黑眼圈掛在臉上,頗有點影響形象。
小黑子找到了援兵,扯著他嚷嚷:「柳工你來說說,你相信這世上有鬼不?」
柳五用看神經病的眼光看他:「你腦子壞了?有鬼?你抓一個來我看看?」
小黑子憋屈:「喂,不是我說的呀!是——」
柳五揮手打斷他:「得了得了,什麼無聊的事也拿出來說,幹你的活去吧。」說完就沿著長廊匆匆往廁所走了。
小黑子目瞪口呆:「喂,不是我說的啊!幹什麼鄙視我?」
沈固失笑:「柳五這是怎麼了?」
小黑子不平:「明明就是你說的,為什麼他要鄙視我?昨天晚上還出了點事,應該說是凌晨吧,迪吧裡有兩個小混混動了刀子互相捅,一個把另一個捅死了,接著那個跳樓自殺了。目擊者說是兩個人都是過量服用搖頭丸出現了幻覺,所以才動起刀子來,後來捅死人的那個大概是清醒了畏罪自殺。柳工肯定是半夜叫人喊過來加班驗屍來著。據說他這個人工作水平沒得說,就是有個起床氣,所以臉色這麼難看。」
沈固眉頭一皺:「昨天晚上還這麼亂!」
小黑子點頭:「可不是嘛。加上東部出的一樁三車連撞的車禍,昨天晚上大家大概都沒睡覺。」
左健打著呵欠從辦公室裡出來:「過來了?黑子,錄像都看完了?」
「看完了,啥也沒有啊隊長。那台電腦一天都沒人用過。攝像頭也只能看見李強的頭頂,什麼也看不出來。」
左健的眉頭揪成一團,對沈固招了招手。小黑子死皮賴臉地跟著他們進了辦公室:「隊長,你好歹也告訴我點事行不?跑腿幹活我沒問題,可是也不能老讓我這麼糊塗著吧?知道了真相,不是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不是?」
左健失笑,示意他把門關上:「就知道你早晚憋不住。不過,不告訴你也是怕你不相信——」
小黑子舉起手來:「左隊,你不會也想像沈哥一樣拿什麼有鬼來敷衍我吧?」
左健看了一眼沈固,沈固對他聳聳肩。小黑子看著兩人的表情,嘴巴合不上了:「不會吧……」
左健嚴肅地說:「伍又同志,今天我在這個辦公室裡說的話,如果你不相信,出了門就請全部忘記,但是如果你相信了,在今後的工作中也要注意不能讓它影響你,你能做到嗎?」
小黑子傻站了半天,終於還是往門口挪過去:「我,我想想,我還是想想再聽吧……」
沈固看著他挪出去,回頭看看左健:「嚇著他了?」
左健笑笑:「正常人第一次聽見這個都不會相信吧?不過,我覺得這次的事可能要鬧大,只有我們兩個忙不過來,如果他能接受,多一個人幫忙也好。對了,鐘少有沒有時間?我想——也勞動他幫個忙。」
沈固眉頭一皺:「事情要鬧大?」
左健面色凝重,打開電腦調出點東西來:「這是昨天晚上那個連環車禍的現場攝像頭拍下來的,你來看——」
引發車禍的是一輛紅色的馬自達,本來行駛得好好的,突然壓雙黃線掉頭,後面的車剎車不及,直接就撞了上去,導致第三輛車追尾。掉頭的車駕駛員當場死亡,坐在副駕駛上的人重傷,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撞上的車裡駕駛員也重傷,追尾的第三輛車裡四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好在都不算太重。
因為是夜裡拍的,車輛掉頭的時候離著紅綠燈還遠,攝像頭只模糊地拍到馬自達車裡兩個人的影子,沈固幾乎要趴到電腦屏幕上:「你是說,車裡——不只兩個人?」
「你能看清嗎?」左健指著屏幕裡一個模糊的灰影,「你也覺得這個像?」
沈固盯著他手指按著的地方,半晌,微微點了點頭:「很像是第三個人的影子,但是從這個角度看,第三個人應該是坐在兩人中間,那裡本來沒有座位。」
「而且現場也沒有第三個人的痕跡。」左健手指用力點了點屏幕,「車輛撞過之後全部變形了,兩邊的車門都打不開,還是切割開的,如果是個人,他從哪裡出來?除非,他就不是人。」
「同一天晚上,兩起……」
「對,所以我覺得這事不是偶然的,恐怕,是一群……」
「一群鬼做案?」沈固覺得這種說法真是難以相信,「鬼也有團體做案的?」
「這種事很少見。」左健苦笑,「但是同一天晚上就出兩件事,我覺得不對勁。哎對了,你說的那個三胞胎的精怪怎麼樣了?之後再沒出現過?」
沈固馬上明白他的意思:「你懷疑是它們?我覺得不像。如果是它們,蕭楠早該死十回八回了。而且也不像是附身。樂岑也說那不像鬼。」
左健撓了撓頭:「唉,還得再去找線索。」
沈固想了想:「迪吧那個殺人案,會不會也……」
左健苦笑:「但願不是。我正想過去看看呢。那地方還沒攝像頭,我得去問問老闆。哦對了,先去問問柳五驗屍結果怎麼樣。咳,我還真沒想到,柳五居然起床氣那麼大,幹活幹得倒快,就是那臉拉得——嘖嘖,跟鍋底有一拼。話說我以前在那邊的時候,還真沒遇見過脾氣這麼大的。」
柳五的起床氣顯然還沒消,沉著臉說:「兩名死者生前都服用了搖頭丸,殺人的那個服用得尤其多,致幻完全有可能。」
左健鬆了口氣。這口氣松得太大,柳五很不客氣地問:「怎麼,左隊好像很高興聽見這個結果?」
左健苦笑:「沒,那什麼,放你半天假回家睡覺吧,別拉著這副臉了。咳咳,當我啥都沒說,沈固,咱們走,幹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