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平靜
醫生診斷,吳軾是心肌梗塞。年紀大了,又因為兒孫連續病倒,自己本來吃不下睡不好,加上天氣悶熱,所以突然發病。老人,全身臟器都已經衰老了,這麼一折騰,神仙也救不回來。好在過去得快,不受什麼罪,已經算是好了。
除了遠在濟南的長媳,吳家所有的兒孫都聚到了床前。包括先前病倒在床的吳家次子,外孫,和鄭立。十分諷刺的事,開始得了心臟病入院的人在同一天奇蹟般地好了,而本來應該是最後死的吳軾,卻真的因為心臟病去世了,與詛咒無關。
吳瑛在傷心哭泣中忍不住去看沈固和鐘樂岑,她十分懷疑父親的死與這兩人有關。大半夜的,父親為什麼不在病房裡看著兒子,卻要跑到花園裡去?而且這兩個人在那時候上來就說鄭立父親的事,吳瑛總懷疑是這兩人的問題激怒了父親,才會心臟病發作的。她實在不能相信他們說的盤子有什麼問題,更不能相信鄭立會害自己全家。但是現在,不光是二哥和她自己的孩子,就連遠在濟南的大嫂也在同一時間奇蹟般地痊癒,她又不得不相信,至少這兩個人是救了自己全家。
「小伍。」吳瑛終於還是忍不住把小黑子拉到一邊,「怎麼回事?爸爸究竟是怎麼死的?你那兩個朋友到底是什麼人啊?還有,他們說小立的親生父親犧牲怎麼怎麼跟爸爸有關,到底是不是真的?這個盤子真有問題嗎?」
小黑子早已經跟沈固對好了口,鎮定地回答:「姐,不是的,這盤子是有問題,因為鄭哥被人騙了。這事說起來你可能很難相信,是有這麼個人,他是想害死你們全家,把吳伯伯變成厲鬼供他使用。鄭哥看著這個盤子好綵頭,誰知道做盤子的是這麼個人。至於吳伯伯,他確實是因為家裡出這麼大的事,身體受不了了。我們組長把這事一解決,他一高興,情緒太激動了。你知道,老人家了,大喜大悲都受不了。」
吳瑛不能不承認,對吳軾這種年齡的人來說,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確實太難承受,然後大悲之下大喜,確實同樣傷人。而且在她心裡,她不願意聽到人說鄭立有什麼問題,那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弟弟,可是在她心裡跟親生的沒啥兩樣,鐘樂岑說鄭立怨恨吳家的時候,她心裡就是咯?一下,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就好像走在橋上一腳踩空了似的。現在小黑子說鄭立沒有問題,她覺得安慰了。至少,她知道吳軾是絕對不願意接受鄭立要害吳家這種想法的。老爺子已經七十歲的人了,雖然不算什麼高壽,可也絕對不是短命了,安心地走,她覺得比什麼都好。
鐘樂岑和沈固已經讓醫生藉口給鄭立檢查身體,把鄭立叫出病房去了。吳家雖然算是沒事了,可是他們還有問題要問鄭立。
「……我能想得起來的就這些了。」鄭立的臉色臘黃,整個人彷彿瘦了一圈,「你們能找到這個王八蛋嗎?」
鐘樂岑和沈固對看一眼。鄭立的描述沒有多大突破,跟冰冰爸一樣,他也是在那個已經被三昧真火清理過的地方拿到的盤子,而且都記不清那個男人的臉,只是覺得很普通的那種,這沒有絲毫幫助。
鄭立也看出他說的話沒有什麼大用處,於是絞盡腦汁地回想:「對了,當時我開車跟那個男人去拿盤子的時候,車上廣播裡在說過幾天就是本世紀最大一次日食什麼的,那男的聽得好像很認真。」
鐘樂岑點點頭:「嗯,這算是驗證了我們的想法,還能想起點別的嗎?關於那個女的,還能想到點什麼嗎?」他們去調查過小溪那個學姐,查到她剛畢業不久就進了一家旅遊公司做導遊,幹得不錯。但是一個月前她辭職了,公司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因為她是外地戶口,當時公司一直沒跟她簽合同調檔案什麼的,所以人也說走就走,誰也不知去了哪裡。至於她在老家的父母,因為女兒一般一年才能回來一次,而且一帶團出去就是十天半個月不著家,所以一個月沒接到女兒電話也沒在意。
鄭立苦苦思索,但他也是剛剛魂魄歸體,自己還很虛弱,想得頭疼也想不出什麼線索來了。鐘樂岑看他臉色極其難看,嘆口氣:「算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想起什麼來,給我們打電話。」
「鐘醫生──」鄭立追著他走了一步,「我爸爸,他──」
「我們會照著吳伯伯的話做,什麼也不會說。」
「不。」鄭立低下頭,「我就是說我的養父。這些年我叫他爸爸,可是心裡總覺得他不是我親爸爸……我是說,他──如果這世上真有鬼,真有輪迴,他,他下輩子會投個好胎嗎?」
「哦──」鐘樂岑認真地說,「吳伯伯是個好人,到了陰間他對著心鏡和業鏡可以無愧,即使不投胎轉世,他也會很安樂,你放心吧。」
兩人沿著走廊離開,鐘樂岑回頭看了一眼,鄭立還呆呆站在那裡,有兩道發亮的東西橫過他的臉頰,在燈光下特別明顯。
走到門口,小黑子也出來了。天已經大亮了,鐘樂岑揉揉痠疼的眼睛,覺得疲憊之極。沈固摟住他:「累壞了吧?」早知道睡覺起來之後別做就好了。他自己倒是沒覺得怎麼著,鐘樂岑看樣子受不了。
鐘樂岑半閉著眼睛搖搖手,正想說話,小黑子的手機響了:「小辰?啊,你到了?」
沈固瞥他一眼:「東方小姐到了?」小辰小辰的,叫得倒親熱。
「哦好,我馬上過去接你,你別亂走啊!」小黑子把手機塞進口袋,「沈哥,鐘哥,小辰到機場了,我得去接她,我先走了。」
沈固看看時間:「一塊去吧。」他可不想讓東方辰以為自己一失去陰眼就會被冷淡了。
飛機落地提前了一些,沈固他們到的時候,東方辰已經坐在候機廳裡等著了。她腳邊上還是那條金毛導盲犬,也還戴著墨鏡,但身上穿著粉紅色的襯衫,顯得比從前多了幾分活力和少女應有的新鮮。沈固端詳她一下,發現她的臉色也有了一點紅潤,看樣子確實比從前過得滋潤得多。
金毛導盲犬站起來對著他們搖搖尾巴,輕聲嗚嚕了幾聲,東方辰就抬起頭來:「小伍?」
小黑子高高興興過去給她提行李:「不知道飛機居然會提前到。我們昨天晚上又解決一個案子來著,過來晚了。你等半天了吧?喝水了沒?飛機上提供早飯了嗎?要不然先去吃點東西?」
沈固忍著笑看一眼鐘樂岑,然後故意乾咳了一聲。東方辰微微驚了一下,偏了偏頭:「沈警官?」
小黑子恍然大悟:「哦,沈哥和鐘哥也來接你。」
沈固哼了一聲:「原來還記得我們在啊。」
東方辰臉上迅速浮起一抹潮紅:「我本來不想讓小伍驚動你們的。飛機太早了……」
鐘樂岑笑笑:「東方小姐別聽他的,他故意的。走吧,看你氣色不錯,說實在的,比從前好多了。」
東方辰摸摸臉,也笑了:「這幾天重了好幾斤,要減肥了。」
小黑子信以為真:「減什麼肥!你才幾斤重啊就減肥?我告訴你,你別信現在那些什麼流行雜誌上說什麼骨感美,根本就是作死呢!你看那些模特瘦的那樣,跟骷髏一樣,有什麼美感?手像雞爪子,腿像柴禾棒,脫了衣服嚇死個人──」
東方辰忽然問:「你見過她們脫衣服?」
小黑子一下子被噎住了:「啊?哦,那什麼,這個照片──」他結巴了一會,突然明白過來,「沒!我可沒看過!」
沈固哈哈大笑:「行了,快點走吧。」
車停在停車場上,小黑子把行李放進後備箱,趕緊過去打開車門,把東方辰扶上車。金毛導盲犬發現自己丟了工作,很是不滿地嗚嗚叫起來。小黑子根本沒注意它,扶東方辰坐好,就砰一聲把門關上了,自己繞到另一邊去上車。金毛犬發現自己這次居然連位置都沒有了,大為憤怒,追上去照小黑子腿肚子上就來了一口。當然,它是受過訓練的,咬也不是真咬,只是意思一下,咬著褲腳不放。小黑子這才反應過來:「哦哦,忘了你了,得得,你坐中間行不?」金毛犬這才鬆開他,得意地跳上車座,靠到東方辰身邊,愉快地抖著耳朵。小黑子對它做了個鬼臉,這才坐上車。沈固和鐘樂岑已經在前排看了半天戲了,等小黑子關上車門,沈固一踩油門:「走啦!」發動機愉快地噴一口氣,載著幾人開出了飛機場。
東方辰撫摸著身邊的金毛犬,問:「你們今天辦什麼案子?上次那個姓左的,有線索了嗎?」自從陰眼消失,她的話好像也多了不少。
小黑子抓抓頭:「沒呢。昨天晚上辦的就是這事,他又整出個青花九桃盤來,這次死了兩個人了。」
東方辰吃了一驚:「已經死了兩個人?那沒往上報告嗎?特事科怎麼說?」
鐘樂岑回過頭來:「死人是昨天晚上的事,前幾天打上去的報告還沒有死亡人數,所以現在還沒什麼動靜。」
東方辰皺起細細的眉:「怎麼會這樣?可惜我現在幫不上忙了。」
小黑子趕緊安慰她:「你現在就是要好好休息,先想辦法把眼睛治好再說。」
東方辰把臉轉向沈固的方向:「還要謝謝沈警官和鐘醫生,麻煩你們費了那麼大力氣給我找空青和貝子,還受了傷……我……」
沈固擺擺手:「客氣什麼,咱們怎麼也算是同事吧。再說,還不知這個辦法行不行。」雖然鐘樂岑說空青加貝子醫治眼翳神效,但東方辰這個究竟不是普通的眼翳,是不是能治好,連鐘樂岑也沒把握。萬一東方辰抱著希望過來,又治不好,有了希望再失望,會更難以接受。
東方辰反而笑了笑:「能不能治好,都是兩位的心意。再說,就是治不好,我也不是不能過了,還有金毛陪著我呢。」
金毛犬聽見自己的名字,自豪地搖搖尾巴。小黑子看得直撇嘴:「不就一條狗麼。」話還沒說完,就被金毛犬撓了一爪子。
鐘樂岑看得笑起來:「你看得開是最好的,就算這個辦法不成,咱們還可以再想辦法。要說能找到空青,我們還不算什麼,黑子是最出力的,為了要空青都不要命了,差點給砸在山洞裡。」
東方辰沒聽小黑子說過這個,緊張起來:「怎麼?怎麼還砸在山洞裡?小伍都沒跟我說。」
鐘樂岑笑著說:「黑子肯定也沒跟你說,他怎麼揪著銅精不撒手,差點被銅精扔到牆上去撞破頭。」
東方辰手裡摸著金毛的尾巴,終於還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他一句都沒說!」
鐘樂岑對小黑子眨眨眼:「黑子太不像話了,其實這次去找空青很多奇遇,他一句都沒說?讓他有空好好給你講講。」
小黑子苦了臉,對鐘樂岑比劃著威脅的手勢。鐘樂岑根本不鳥他,擠擠眼睛自管轉回身去坐好了,氣得小黑子咬牙切齒地比劃,忽然從後視鏡裡看見沈固斜瞥過來的目光,趕緊把手又收回來,陪笑對東方辰說:「別聽鐘哥瞎說,其實也沒什麼事,你要想聽,改天我講給你。」
一路說著話,沈固已經把車開到了空華的醫院。這也是他們商量好的,讓東方辰住在這裡,先檢查一下眼睛。雖然東方辰早就在東方家檢查過了,但再檢查一下,他們心裡也好有個數。
東方辰更沒意見。現在眼睛已經是這樣了,其實就算治不好,她也有心理準備。畢竟是陰眼留下的後遺症,能不能治得了,誰也沒抱希望。而且自從沒了陰眼,她確實覺得輕鬆了許多,沒有人再帶著她去那些陰氣森森的地方看那些奇形怪狀的鬼,也沒了特事科天師協會壓下來的重重任務,她終於能像個普通女孩一樣去生活了,雖然眼睛不方便一點,但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
方寧遠早就準備好了單間病房,還安排了醫院裡最好的眼科醫生。空華這個醫院因為定位就是私人醫院,提供比較高檔的服務,所以請來的的醫師雖然不多,但都是精品。眼科醫生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博士,很是精幹的模樣,孩子剛剛上了幼兒園,有父母幫著接送,本人沒了後顧之憂,正好放手工作,立刻就拿出安排好的檢查計劃跟小黑子解說起來,沈固和鐘樂岑反而插不上手,就跟著方寧遠到了他的辦公室。
方寧遠從抽屜裡拿出一保鮮盒小餅乾來:「來,嘗嘗小波的手藝。」
「小波?」連鐘樂岑一時都沒明白過來,「小波是──」看見方寧遠不怎麼好意思地笑了笑,才突然明白,「哦,哦──這餅乾是他做的?真想不到,還有這麼一手呢。」說小波是誰呢,原來就是白蘿蔔啊!
方寧遠笑笑:「別的他都不會幹,就是用用烤箱還行,煤氣灶一點著他蹦得老遠。」
鐘樂岑拿一個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錯,蔬菜味的。沈固你嘗一個,真不錯,回家我也學著做。」
沈固吃了幾個就放下了。這個保鮮盒也不大,裡頭撐死了二十來塊小餅乾,真要讓他吃,還不夠塞牙縫的。
鐘樂岑倒是吃了一個又一個,抬手去拿餅乾的時候,不小心把包掉在地上,掉出幾塊瓷片來。方寧遠嚇了一跳:「砸碎東西了?」
鐘樂岑彎腰去撿:「不是,原來就碎了。」
「你小心。」方寧遠拿過掃帚來掃,「別劃了手。」
鐘樂岑趕緊攔他,蹲在地上撿:「別!這東西不好,別留在你這裡,全放我包裡去。」
方寧遠住了手:「怎麼,這是什麼東西?又是你們那──案子?」
沈固把鐘樂岑拉起來:「吃你的餅乾去。」隨手把瓷片劃拉進包裡,「別都給人家吃光了。」
鐘樂岑不好意思地住手,把保鮮盒的蓋子蓋上:「餓了嘛……我看也沒咱們什麼事,回家吃飯吧。寧遠,你知道我的情況,那個姑娘也是我們這一行的,可能檢查眼睛的時候會有點什麼奇怪的狀況,你跟那位醫生說說,別傳出去什麼。」
方寧遠笑著點頭:「放心,我知道。」
「還有,空華有消息沒?」
「哦,前兩天還真收到他一封郵件,聽說實驗特別順利,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比想像的還早得多呢。怎麼,他沒給你消息嗎?」
鐘樂岑當然不能說空華是在躲著自家弟弟:「估計他覺得我忙,可能沒時間收郵件。哎,要是他定下回來的日子,千萬通知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