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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歸人》第118章
  逆天

  叫聲傳來的地方離沈固他們並不太遠,沈固和犬鬼跑在第一個,鐘樂洋緊隨其後,三步兩步就趕到了地方。鐘樂洋乍一見那樹林裡一團黑氣的東西,不由怔了一下:「那是什麼?」鐘家長於驅鬼,但是那東西雖無形體卻肯定不是鬼,一團黑霧中倒是一隻虎頭若隱若現,但說虎又不像虎,背上似乎還生著什麼東西。

  沈固看了一眼,神色一凜:「窮奇!」這個形象他印象深刻,這不就是被那個半吊子商人金光洙當成如虎添翼的東西麼?只是窮奇為什麼沒有實體?他可是記得睚眥和混沌都是有實體的。不過這東西雖然籠罩在一團黑霧之中,但來去如風,尾巴一掃,就將碗口粗的樹掃得枝斷干折,煞是厲害。窮奇周圍兩三個人,人數上雖是佔了上風,但真正能與其對抗的也就只是一個年輕姑娘,其他人都抵不住窮奇一撲,其中一人被虎爪抓到手臂,立時流出黑色膿血,連半邊臉都罩上了黑氣。鐘樂洋眉頭一皺,右手中食二指一併,一柄桃木小劍急射而出,對著黑霧中的虎口就刺了過去。

  跟窮奇正面對抗的年輕女孩就是鐘樂瑩,她是鐘家第五個女兒鐘秋的孩子。鐘家七個女兒,有三個是招婿入門的,生的孩子也姓鍾。鐘樂瑩天賦出眾,只是年紀太小,法術雖然練得不錯,卻沒經過什麼場面,乍一見這似鬼非鬼似妖非妖的東西,還真是嚇了一跳,那一聲尖叫就是她喊出來的。不過她喊過之後反而鎮定了下來,手裡一柄金錢劍點抹戳刺硬是頂住了窮奇幾次撲擊。只是窮奇是獸非鬼,鐘家普通的咒符對它無用,若不是這柄金錢劍也是鐘家祖傳下來的古物,也頂不了幾個回合。

  鐘樂洋的桃木劍加入戰團,窮奇一聲吼叫,猛地往旁邊一跳,怒目瞪視著趕來的幾人,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即使在白天也有些駭人。鐘曾看了一眼便驚訝道:「窮奇?此物怎會出現在這裡?」

  鐘樂瑩擦了把汗:「二哥,小叔,我們剛才走到這邊,這東西冷不防地就跳出來了。這是窮奇嗎?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鐘曾在鐘家這一代兄弟中,靈力只算中上,但自幼就離家出外遊學,見識十分廣博,上下將籠在一片黑霧中的窮奇看了片刻,皺眉道:「這,似乎是被煉化過了。」

  鐘曾說出這句話,幾個年輕的鐘家子弟都嚇了一跳,鐘樂瑩吐吐舌頭道:「煉化?這般的上古凶物,降也難降得住,又如何煉化?」

  沈固聽到煉化兩個字,忽然想起了土御門家那兩個短命鬼,這兩人當初豈不正是想要煉化睚眥,以至死在睚眥爪牙之下麼?難道說,這就是窮奇煉出來的什麼暗黑式神?

  鐘家這幾個年輕子弟都是頭一回見到窮奇這般的凶物,緊張之中又不免有些好奇,鐘樂瑩問道:「小叔,窮奇不是上古之物麼?據說已經近千年不曾現世,是什麼人竟能召了出來?」

  鐘曾皺著眉將手一揮,鐘家子弟散開來將窮奇包圍,一面答道:「這些年還真沒聽說過有什麼人能役用這等凶物。」

  沈固不是鐘家人,人家沒招呼他,他自然也不好自告奮勇地上去,站在外圈,倒是對鐘曾的話琢磨起來。鐘樂瑩說窮奇近千年不曾現世,他卻是曾經知道有那麼一隻現過世的,就是四靈陣裡的白虎玉召來的那隻。前一陣子他們聽過那塊白虎玉的動靜,但因為鬼瓷的事,一直沒有時間去查,難道這只窮奇,就是白虎玉裡的那一隻?可它怎麼會跑到終南山來呢?

  窮奇是上古凶獸,非比普通野獸,一見鐘家子弟四散,便知是要包圍自己,陡然低吼一聲,不等包圍圈合攏,縱身一躍,就向東北角撲去。東北角上那年輕人是鐘家的表親,自小在鐘家學習,但天賦所限,到底不足,算是這一圈裡最弱的人。窮奇就衝他直撲過去,只是黑影一閃,就已經到了他眼前。鐘家的符咒捉鬼是其所長,但驅獸卻是不足,那年輕人乍一見窮奇撲了過來,不知該用什麼符咒,本能地提起金錢劍來擋。但覺手腕一震,金錢劍被窮奇一爪子拍飛了出去,那血盆大口已經到了面前,不由大駭,剛要叫出聲來,突然風聲銳響,窮奇猛地移了開去,擦著他跳出了包圍圈,憑空消失了。

  鐘曾有幾分驚訝地看了沈固一眼,他也未想到窮奇速度竟會如此之快,一時輕敵,險些害了自家子弟的性命,正是沈固擲出金鐵之英,將窮奇逼到了一邊,才救下了人。他也聽鐘樂洋說過鐘樂岑的這個男朋友能力了得,然而他們天師行中人,對行外人多少抱著偏見,總覺得能力再強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萬想不到這年輕人出手之物竟然非金非鐵,其材質他竟見所未見。而且這東西似乎是從他手臂裡延伸出來的,又能自動回轉,令他幾乎懷疑沈固是不是劍仙一門,可是他身邊卻又帶了一隻明顯是日本式神的犬鬼。

  鐘樂洋追上一步,但窮奇已經在空氣中消失了。鐘曾搖了搖頭:「不用找了,這是被煉化之人召回去了。樂洋,你說帶走樂岑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這窮奇的主人?」

  鐘樂洋疑惑地看一眼沈固:「倒是沒聽說窮奇是他的……」

  沈固拍拍犬鬼:「八雲,能追到嗎?」犬鬼在空氣中嗅了嗅,抱歉地搖搖尾巴。

  鐘曾本也不指望能追得上,何況他也沒有把握追上之後能抓得住,而且還有一個受傷的人需要治療,當下便說:「不要追了,我們先回去。你們兩個扶著他。這東西能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回去告訴大家不要單獨出門。樂洋,你帶這位,這位先生去見你爺爺吧。」

  鐘家老爺子鐘遠鴻給人的感覺就兩個字:嚴厲!七十多歲快八十歲的人了,居然沒什麼白頭髮,還留著絡腮鬍子。沈固看了一眼就暗想,這模樣,跟畫上的鍾馗還真沒啥兩樣,幸虧鐘樂岑沒長成這樣子。

  鐘遠鴻目光銳利地盯著沈固看了一會兒,沈固泰然回視,旁邊的鐘家子弟大氣都不敢出。人人都知道當初鐘樂岑是怎麼被趕出家門的,鐘老爺子當時一怒,連學費和生活費都給他掐了。現在這一個公然以鐘樂岑男朋友自居的人跑來鐘家本宅,這實在是──勇氣可嘉。

  「叫什麼名字?」

  「沈固。」沈固知道他是明知故問。就算鐘益不說,鐘樂洋也會說過他的名字。鐘遠鴻這麼問,只不過是施加一種心理壓力罷了。

  果然,鐘遠鴻不滿地吐了口氣,繼續問:「樂岑是在你手裡丟的?」

  這問題問得尖銳,沈固不佔理兒,只好低了低頭:「是。」

  「哈!」鐘遠鴻冷笑一聲,「你連人都保不住,還有臉說是樂岑的什麼──什麼朋友……」

  沈固鎮定地回答:「我和樂岑不止是戀人,也是搭檔,他是我能信任的人。把他丟了是我考慮不周,但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

  鐘遠鴻吹鬍子瞪眼:「好大口氣!把他找回來?你怎麼找?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情況嗎?你知道他要是開了──」他猛地把後半句話嚥了下去,掃一眼周圍的後輩,「都下去,該幹什麼幹什麼!樂洋,到黃泉井去告訴你爸,把守好了!其他的人,該搜山還是搜山,但是把人手集中起來,主要在黃泉井那一帶好好看住了,不許任何外人進入!」

  滿地的鐘家年輕子弟答應一聲,紛紛退下去了,連鐘曾也悄悄出去了,屋子裡就剩下鐘遠鴻和沈固兩人。鐘遠鴻又把沈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噴了口氣:「樂岑這小子,一條路還非走到黑不可!」

  沈固皺皺眉,沒說話。鐘遠鴻卻沒放過他:「你皺什麼眉頭?不服氣?」

  沈固不動聲色地回答:「怎麼會,您是樂岑的爺爺。」

  「哈?這麼說,我要不是樂岑的爺爺,你就敢不服氣了?」

  沈固揚揚眉:「如果您不是樂岑的爺爺,那我當然沒必要違心地表示服氣。」

  「嘿!」鐘遠鴻上下看他,「還有點意思。你和樂岑兩個男人,現在還好說,將來打算怎麼辦?」

  「現在怎麼辦,將來自然還怎麼辦。不過,老爺子,現在好像不是談這個的時候,日食頂多還有二十個小時,咱們是不是應該先商量這件事?」

  「你當我不知道?樂岑的靈竅是他爸爸豁出命去封的,除了黃泉井,這附近還沒有什麼能一下子衝開他靈竅的地方。沒聽見我讓他們看住了黃泉井嗎?你們剛才碰見的窮奇居然能被煉化,說明來人能力不凡,鐘家年輕的沒幾個能對付得了,放出去碰上了也是白白犧牲。樂岑是我孫子,但其他人也是我的後輩,我不能為了救一個搭上十個。如果照你們猜想的,那人是想開啟黃泉井,那麼在日食結束之前樂岑都是安全的,但是怎麼找到他,得你去了。」

  「我?」沈固不由有點怒了,「我當然責無旁貸,可是樂岑也是您孫子,就讓我一個人去找他?如果我找不到呢?」

  「你沒有理由找不到。」

  沈固一怔:「為什麼?」

  鐘遠鴻注視著他:「樂洋說,你用他心通抓到了後山的桃花。」

  「是,但是我並沒能找到樂岑。」

  「那是因為你只從樂洋的圓光術裡看見了桃花林,而不是用心去找樂岑。他心通不是我們鐘家的長處,我年輕的時候跟著外面的師傅修習過,現在年紀大了,用不了了。其他的人,到現在還沒有人能用得起來的……只有你,無師自通。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沈固搖搖頭。鐘遠鴻看了他一會,悻悻道:「一來說明你天賦出眾,二來……說明你和樂岑之間靈犀相通。」最後這四個字他說得極不情願,臉板得像鐵板一樣,「所以你去找樂岑,事半功倍。」

  沈固仍然不是很明白。鐘遠鴻這話固然說得他心花暗放──連老頭子都承認他和樂岑靈犀相通,那顯然是承認他們了──可是這個「他心通」,他現在還真沒掌握到點子上去。照鐘遠鴻的說法,他能抓到桃花是因為他看見了,可是他現在看不見鐘樂岑在哪裡,怎麼能找得到呢?

  鐘遠鴻說了這麼多,已經覺得自己有些在後輩面前丟臉了,便揮揮手:「行了,我就說到這裡,這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看你的悟性了。趕緊出去找吧,要是樂岑有什麼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沈固暗暗在肚子裡反駁了一句,但畢竟不敢說出口,只好轉身帶著犬鬼跨出了門,看著外面已經暗下來的天色,他真想仰天大叫一聲:樂岑,你在哪兒?

  鐘樂岑坐在旅館的床上。說是坐,其實是半躺著,因為他雙手被一副手銬銬在床頭上,所以沒法坐直身子,只能半靠著床頭。

  房間里布下了結界,沒有任何聲音能進出結界,所以鐘樂岑只能靠著床頭,看著窗口慢慢變暗,不打算去呼救什麼的浪費體力。砰一聲門被推開,左穆拎著兩份KFC走了進來,逕自跨進結界,把一份飯丟在床上:「吃吧。」

  鐘樂岑竭力動一下手:「你看我有辦法吃嗎?」

  左穆咳嗽了兩聲,打開自己那份吃起來:「餓了自然有辦法。」

  鐘樂岑靠著床頭觀察他的臉色:「你好像氣色又差了啊?」

  左穆咳嗽完,用手背抹抹嘴唇,隨手在衣服上蹭掉了那一絲血漬:「放心,還活得到明天日食。」

  鐘樂岑哼了一聲:「左穆,你是不會成功的,早點回頭吧。就算你打開了黃泉井,那麼多魂魄,你怎麼能找得到素琴和你兒子?而且他們可能早就轉世投胎了,難道你要殺了他們的現世再把他們的魂魄奪回來?」

  左穆咬著漢堡不答,過了一會,笑了笑:「我知道這樣不能成功。」

  鐘樂岑怔了一下:「你知道?那你還──」

  左穆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帶點得意:「我今天把窮奇放出去了,挺好用的。」

  鐘樂岑一時沒琢磨明白他為什麼轉了話題:「什麼意思?」

  左穆騰出一隻手掏出口袋裡的玉石看了看,白色的玉石上畫滿了鮮紅的符文,怎麼摩挲也不褪色:「要說這個,還真得感謝張家那小子,居然能弄得到繪實加上龍涎磨出的顏料,把這困獸符寫得滲入玉骨,要不然我要煉化窮奇還真得費點功夫。你可知道。窮奇現在正在你們鐘家的終南山上到處亂竄呢。」

  鐘樂岑有些緊張:「你想幹什麼?」

  左穆把白虎玉又塞回口袋裡,笑了一聲:「要說鐘家家主倒也不是個笨蛋,立刻就把大部分人手安排去守黃泉井,並不派人出來找你。我說,你這個長房長孫,似乎不怎麼受重視啊?」

  鐘樂岑嗤笑了一聲:「你這是聲東擊西,我爺爺當然看得出來。」

  左穆大笑起來,好像十分開心:「聲東擊西,嗯,好一個聲東擊西,沒錯!」

  鐘樂岑皺了皺眉,總覺得他話裡有話。左穆笑了一會,又咳嗽起來,這次吐了一口血,不過他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抹了一下,又開始大口吃起漢堡來:「吃點吧,不然我怕你明天支持不住,我可全指著你呢。」

  鐘樂岑警惕起來:「我已經告訴過你,即使黃泉井打開,我也沒有那個本事從無數魂魄中找回素琴。」

  左穆把最後一口漢堡吞下去,才笑了笑:「你沒本事找回素琴,可是你一定有能力讓黃泉逆流。」

  鐘樂岑猛地往起一坐,被手銬又拽了回去:「你說什麼?」

  左穆慢慢轉過頭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你說得沒錯,我是找不回素琴的魂魄的。不要說黃泉裡魂魄無數,就算我能找得到,素琴也不是當初的素琴了,就像你不是原來的沈墨白一樣。而且我這身體,就算把她找回來,又能支持幾天?走舍不是易事,就算我找回了她的魂魄,怎麼安排?我可再找不到第二塊陰翠了。」

  鐘樂岑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心裡卻越來越有不祥的預感:「那你想幹什麼?」

  左穆微笑,笑容卻讓人後背發毛:「我嘛,我想回去。」

  鐘樂岑一個機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回去?你想回哪裡?回到,回到素琴死的時候?」

  左穆微微含笑,目光似乎透過鐘樂岑,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去:「沒錯。我要回到素琴死的時候,我現在有能力把她救出來,就算救不出來,我也能收准她的魂魄,不會再傻到去收了別人。黃泉逆流,這恐怕只有你能辦得到。你知道你的力量有多大麼?我卻是聽說過的。當年在鐘山,方圓百里雷霆下擊,這,都是你引來的吧?那時我還不知其中就裡,現在過了這些年我才明白,你的力量,足以毀天滅地,所以,只有你能助我──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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