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左穆?
鐘樂岑在爬鐵門的時候終於還是掛破了褲子,再加上沒有追到人,真是一肚子的氣,一邊拿針狠狠戳那條無辜的褲子,一邊說:「你覺得那車裡有人嗎?」
沈固從他手裡把褲子搶救出來。鐘樂岑飯做得好吃,針線活很不怎麼樣,那針腳不說慘不忍睹吧也差不多。沈固因為上的是軍校,對縫補這種事怎麼也比他稍微好一點:「車窗上全部貼了膜,看不見裡面,但肯定有『人』。當時扔出來的那個,我覺得跟你那五雷符有點相似。」他加重一下「人」字的讀音,「十之八九是冰冰她爸遇見的那個男人。」
「嗯,如果是雷符的話,鬼怪確實是沒法用。幸虧當時你用東西擋了一下,八雲閃得也快,否則直接被擊中就糟了。」雷為陽火,天生就是屬陰類的妖鬼的剋星。幸好犬鬼銅皮鐵骨動作敏捷,當時沈固又把一個金屬的東西扔過去引了雷,饒是如此,也撞傷了後腿,靈力更是有所損耗。好在不是致命傷,只要好好休養便會自己恢復。
「沈固,」鐘樂岑撐著下巴若有所思,「你覺得那個男人會是誰?」
沈固沉吟了一下,反問:「你覺得呢?」兩人對視片刻,異口同聲叫出一個名字來:「左穆!」
「你也覺得是左穆?」鐘樂岑用手指敲著桌面。這個習慣本來是沈固的,他看多了居然也學了來。
沈固點頭:「我記得蕭家後院那個鬼陣,當時二叔還說是用大日如來金光咒清除的,我們不是懷疑那就是左穆幹的麼?東方辰的眼睛又說是被一個『太陽』傷到的,我總覺得,兩者之間有點聯繫。而且濱海這個地方,以前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能人。還有,車裡人消失的時候,空氣中那種波動,我覺得像是──空間裂縫。」
「對!你說當時還有一種巨大的吸引力,我也覺得是空間裂縫。還有啊,你記得左健說過,當時在他叔叔背後支持他搶家主位置的人,誰也記不得他的長相?這跟冰冰的爸爸遇到的情況豈不是很相似?很有可能,那個人就是左穆,他支持左健的叔叔,就是為了得到左家那本書裡的空間道術,後來也是他搶走了那後半本書,所以才能用空間裂縫取來了三生泉水。這次他沒法從車裡出來,於是就用這辦法脫身──不過,能在那麼狹小的空間裡準確地使用空間裂縫,他的道行跟一般天師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次這樣都讓他跑了,我想以後咱們再想抓他就很難了。」
「我們是不是該把這事通知左健?如果真是左穆的話,畢竟是他們左家的人,他們有責任幫忙抓人。」
「嗯,你通知左健吧,我想他一定也想找回那半本書的。」
「不過左穆要冰冰的魂魄幹什麼?」
「我怕,他是想通陰。」
「通陰?」沈固挑起眉,「他不都能用空間裂縫去陰間取三生泉水了,難道還不能通陰?」
「這不是一回事。比如說上次我們能通過牌九那個鬼門關牌坊去到陰間,可是並不等於就能隨心所欲,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並且生魂入陰是很危險的,上次我們不是就差點被包圍嘛。但是像冰冰這樣四柱全陰的魂魄,一離體就與死魂沒什麼分別,到陰間去半點妨礙都沒有,那就方便得多。」
「那麼他通陰做什麼?」
「我想……可能還是為了素琴吧。」
沈固皺起眉:「素琴──可能早就已經投胎轉世了吧?他還想怎麼樣?想找到素琴的轉世?」
「也許……他,他一直對素琴是很執著的。」
「執著到可以害別人的命來換回素琴?」
鐘樂岑長長嘆了口氣:「所以執著切忌過執。但是左穆能用養陰法一直活到現在,恐怕,早就已經放不開了。他花了那麼多心思,一直以為你就是素琴,誰知卻是他親手扼殺了自己和素琴命中的孩子……這,這也實在是……造化弄人……」
沈固不怎麼客氣地說:「這是咎由自取!」自打知道他不是素琴也不是素琴和左穆的兒子,他說話就方便多了。
鐘樂岑托著下巴:「我覺得他挺可憐的。一切孽皆自造,這是人生最大的諷刺。」
「呵,還哲學上了。」沈固把褲子縫好,一傢伙扔到他頭上,「你還不如先學會怎麼爬鐵門,省得下次再掛破褲子。幸虧晚上沒人,否則你的屁股要公開展覽了。」
鐘樂岑從頭上把褲子拽下來,大怒:「誰像你,溜門撬鎖無所不能,我是良民,不會爬鐵門怎麼了?」
沈固切了一聲:「不怎麼,就是有本事別露屁股。」
鐘樂岑說不過他,把褲子一扔,撲上去咬他:「八雲,來幫忙!」
犬鬼裝作沒聽見,一瘸一拐地站起來,轉頭找湯圓玩去了。鐘樂岑被沈固輕輕一掀就反按在沙發上,兩腿亂踹:「八雲,你晚上別吃飯了!」
犬鬼一邊拿爪子撥拉湯圓,一邊心想:反正本來咱也不需要吃飯,如今身上又有傷,還是保命要緊。
沈固笑得要死,本來想把鐘樂岑就地正法的,這會都笑得要沒勁了:「還有誰?繼續叫啊,我看有誰來救你!」
「喂,你這樣很像劣質小說裡的惡少什麼的,經典台詞啊。」
「是就是。」沈固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鐘樂岑身上,「先是窮鬼又是魁星,多久沒安靜日子了?別亂動,讓我抱一會。」
鐘樂岑乖乖安靜了下來,摟著沈固的脖子:「誰叫你是特事科的人了?安靜日子多了你就失業了,先生。」
沈固捏捏他的臉:「放心,失業了我也能養得起你,太太。」
鐘樂岑被他又佔了便宜,恨恨咬他耳朵。沈固也不在意,由著他去磨牙:「冰冰情況怎麼樣?魂魄回去了就沒事了麼?」
「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但身體損耗非常厲害,估計至少得休學一年到兩年。不知道清華會不會允許她休學。其實我的意思是她休息一年重新高考,這樣可以把以前欠的全部還掉,日子才能過得安生。」
沈固皺皺眉:「她會願意麼?如果不願意的話會怎麼樣?」
「那就不好說了。也許她日後多行善積功德,能換得諸事順遂。也許──也許她會經常遇到些奇怪的事,經常發生小災小禍,甚至一生不順。甚至有可能,這輩子欠的,要到下輩子去補。所謂有得必有失,不過誰也不知道你得到的東西需要拿什麼去換。」
「可憐天下父母心,只可惜用得不是地方。」
「別說這個了。黑子陪東方辰回東方家了?」
「嗯。我看,黑子是喜歡上人家了。」
「但願沒有。」
「為什麼?」
「黑子家願意他找個盲眼的媳婦麼?」
「這──」沈固還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為東方辰的指導人身份,他從來沒真正意識到東方辰是個瞎子。但是現在陰眼都沒有了,東方辰就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個不折不扣的盲人了。
「黑子自己是什麼意思?」
「這我怎麼知道,他又沒說過。但我看他那個意思,應該是喜歡人家了。要不然這次為什麼非陪著她回去治眼?其實他也知道東方辰這眼是治不好了,還不是怕她沒了陰眼家裡有人會給她臉色看?」
「這也不無可能。東方家人多,東方辰又是個另類,十四歲就能在特事科做指導人,肯定有人嫉妒的。現在……黑子跟了去也好。」
「我已經跟黑子說了,要是有人給東方辰臉色看,不用客氣。」
「你倒是護短──不過我覺得現在還不至於。東方家老爺子還在呢,他是喜歡東方辰的,不會讓人給她臉色看。倒是東方辰以後怎麼辦,這是個問題。」
沈固也沉默。東方家自然不會讓東方辰流落街頭,但才二十出頭的姑娘,就這麼無所事事地過一輩子?
「東方辰會幹什麼?」
「恐怕她除了識鬼,什麼也不會。我聽說打小她就被長輩帶著到處跑,專門找那種陰地去識鬼。十四歲之後就是做指導人,一樣是除了講鬼就是看鬼,哪有時間去學別的什麼。」
「東方家也是莫名其妙!這麼小的孩子,除了鬼就是鬼,不能教點別的嗎?」
鐘樂岑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沈固摸摸他的臉:「我看她挺喜歡狗的,不然,問問她願不願意到你診所去幹點什麼?照顧照顧寵物,梳個毛什麼的,還可以吧。」
「就怕她不願意啊。」
「算了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先別操這個心了。過兩天黑子回來,咱們問問情況再說。來來來,你先幫我把報告寫了,還有八雲的傷,一會還得再看看。」
小黑子是準時三天後回來銷假的,風塵僕僕,臉色不是很好。沈固問他:「東方辰的眼睛怎麼樣了?」
小黑子搖搖頭:「不行。就像鐘哥說的,陰血已經流盡,陰眼完全沒了。」
「東方家什麼態度?」
「還行。我看她爺爺很疼她,所以我才放心回來的。她爺爺說還想帶她去四處找找人想想辦法,能恢復一點視力也好。」
「還能恢復視力?」沈固有點驚訝。顯然,小黑子說的這個視力,是指在陽間的正常視力。但是東方辰本來不是瞎子麼?
小黑子難得有這種眉頭深鎖的表情:「我也沒聽明白,她爺爺說她不能看到陽間的事物是因為陰血太重,現在陰血流盡了,說不定會有轉機。小辰並不是眼睛本身有毛病,神經啊視網膜什麼的都是正常的,應該是能看見東西的,但是有一層陰氣結的黑翳附在上面遮住了。陰血從眼底血管流動,就會產生黑翳,現在陰血流盡,就不會有新的黑翳產生,如果能除去現在的這層翳,她可能就能看見了。不過,她爺爺也說了,現在還不知道能用什麼東西治她的眼睛。」
沈固安慰他:「有希望就好。東方家也是人脈廣闊的,應該會有辦法。」
小黑子扯把椅子反跨著坐下,腦袋耷拉在椅背上:「我這幾天也在網上查了查,倒是在《本草》裡查到了去黑翳的方子,可是那是治病的,小辰這也不算病……」
「什麼方子?」
「什麼用貝子和空青。空青我查了,是一種礦物,含銅的碳酸鹽,貝子是什麼東西就不知道了。」
「空青和貝子?」沈固想了想,「等我回去問問樂岑。」
「恐怕沒用啊。」小黑子腦袋耷拉得更低,「我看《本草》裡說空青是除熱的,可是小辰那是陰血生成的黑翳,好像應該是寒而不是熱,根本也不對症。要不,沈哥你問問鐘哥?」他雖然嘴上說沒用,但心裡顯然還抱一絲希望。
「行,我回去問。」
「謝謝沈哥。」
「謝什麼。」沈固笑笑,「東方辰難道不是特事小組的人?怎麼,她就跟你小子近乎?我們都不算?」
小黑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上起了一層紅暈:「沒,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了沈哥,那傢伙逮到了沒有?」
「沒有。」沈固嘆口氣,簡單地講了一下情況。小黑子恨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MD,居然跑了!」
「是啊,而且今後再想抓他可能更困難。我看,你先回去休息吧,這就剩下半天班了,沒什麼事。明天早上再來上班。」
「那我回去睡一覺。票不好買,我買的站票回來,車裡頭擠得跟罐頭似的,我就後半夜在過道上坐了一會兒。」小黑子話還沒說完呢,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來聽了一下,「媽?啊,我回來了……怎麼?是張伯伯嗎?他兒子?張大哥?張大哥不才三十三嗎?怎麼就……好好,我馬上過去,哪家醫院……哦好好我知道了,我去找你。沈哥,我媽打電話來,說我爸的一個老戰友兒子突然死了,他另一個兒子在濟南呢,我得過去幫個忙。」
「去吧去吧。明天要是不能過來就打個電話。」
「我知道了。現在真是,我爸那老戰友兒子才三十三呢,突然就心臟病死了。要說現在這個亞健康,唉,他自己的孩子才4歲呢。我先走了,不知道老頭能不能受得了呢,別再一個激動自己也搭進去。」
「你快去吧,別再說了。」沈固看著小黑子一頭躥出去,不禁搖搖頭。如今都市白領人群壓力大,運動少,要吃喝應酬的時間又太多,什麼三高之類的病都在年輕化了,但三十三就──苦的是活著的人。想到這裡,他決定打明天早上開始,一定要扯著鐘樂岑起來運動。
正想著呢,電話就響了,沈固低頭一瞧,正是鐘樂岑的:「嗯?」真是心有靈犀啊。
「什麼時候下班?」
「準點吧,今天沒什麼事。怎麼了?」一般來說,鐘樂岑不會問這個問題,準是有什麼事。
「湯圓今天調皮,把那個牌子弄掉下來摔碎了,我發現,那居然真是脫胎瓷。」冰冰的魂魄歸體之後,魁星點斗的瓷牌上那個隱隱發紅光的點就失去了光彩,完全變成了普通的青瓷。鐘樂岑覺得這東西做得實在不錯,反正現在也不會有什麼害處了,就乾脆拿回家去擺著做裝飾了。
「脫胎瓷?」沈固記得剛看見那塊瓷牌子的時候鐘樂岑提過這個詞,「你當時不是說什麼骨灰瓷──」
「不是不是。當時不是從裡面掉出來點──那個『人體組織』嘛,我以為是骨灰……但是我後來也想那個骨灰瓷主要產地也不在咱們國內,而且我後來拿這個瓷牌好好看過,這是釉下彩,就是把釉塗在胚上一次性燒成的;骨灰瓷是必須要燒兩次的,所以絕對不是骨灰瓷。」
沈固反正是聽不明白什麼釉下釉上的:「那,脫胎瓷怎麼了?湯圓這個小東西,太調皮了,你得好好教訓了啊。」
「一隻貓嘛,它懂什麼。哎,我現在跟你說脫胎瓷啊!你知道什麼是脫胎瓷嗎?咳,跟你說都說不明白,你下班回來看看吧,這東西真是古怪極了,我估計上下五千年也沒人燒出過這樣的東西。」
沈固放下電話,搖搖頭──鐘樂岑又在吊人胃口了,什麼叫上下五千年也沒人燒出過,好吧好吧,反正今天沒什麼事,他就提前下班算了。